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再次验证了沙纪的不安,青峰似乎在她的身边慢慢消失,她试图去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总是徒劳地没有得到回音,这让她不免也生出了几分怒气,他总是在邮件里说着“要和五月去这样”,“要和五月去那样”,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名字在他们之间莫名地出现得频繁起来,却又觉得自己没有质问的立场。

她以为他们已经很亲近了,却又一次被打乱了阵脚。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沙纪过得兵荒马乱,马上要期末考试了,不得不承认模特的工作让她有些分神,虽然她表面上一直看起来应对自如游刃有余的样子,但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平衡好所有的事情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看到下课了还伏案奋笔疾书的沙纪,纯夏立刻凑上前来,盯着她所写的笔记本看了几秒,指着她在旁边注明出来的一只拱手作揖的小熊诧异地问道:“这是啥?……‘这是得分点拜托一定帮我写上去哦’,喂,沙纪你居然在笔记本上卖萌哦!”

沙纪有些疲乏地抬起头,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了,她闭着眼睛按了按太阳穴,纯夏正好把笔记本抽过去,从头到尾翻了一遍,表情越发诧异,忽然低呼了一声,像是发现了宝藏一般:“天哪!这是数学复习笔记的整理吗?!还有关键题型!”

花玲听到纯夏的话,有些在意地转过头来看了她们一眼,径直走了过来,伸手拿过纯夏手上的笔记本,看了几页之后对沙纪说道:“给我一份。”

“啊?”沙纪睁开眼,懒洋洋地说道:“都是基础,花玲你不需要。”

“啧啧。”纯夏意味深长地咂了咂嘴,不禁感慨道:“有个成绩好的女朋友就是好啊,升学的期末考试大家都很看中啊,连松田君放学之后都去参加补习班了。”

“女朋友”三个字莫名地刺了一下沙纪的神经,她只觉得头更疼了。

最近和青峰的往来连邮件都少了,经常是讲了几句话之后青峰就有别的事情了,或者干脆就不回复,偶尔他会来上课,但是都是踩着上课铃声进门,下课再消失不见,即使她在身后叫他,他也不曾回头看她一眼。

因为了解人性的复杂,所以对于莫名的恶意她向来很看得开,也很少自找罪受,上一次遭受这样的冷遇的情景仿佛历历在目,每次想起来她都一个激灵,却又不停地安慰自己:“青峰不是那样的人”。

到了后来她都有些麻木了,不知道究竟是出于对青峰的信任还是在怜悯自己。

终于完成了最后一个考点,她心满意足都合上了笔记本,又从书包里抽出另外两本,升学成绩只看国语、数学和英语三个科目,她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在整理,眼睛里都是红血丝,纯夏看到的时候倒吸了一口凉气,“情人节礼物准备这种东西真不知道是该觉得感动还是恐怖了。”

沙纪笑了笑,这种程度的情人节礼物,未免太小看她了吧,却没有解释。

当她抱着三本笔记本站在楼梯口的时候,抗拒了几秒,最终还是忍不住勾唇露出了一个傻兮兮的幸福笑容,看着盘旋而上的楼梯,她一步步昂着头走的极其认真,像是一个得胜的女王,特别期待看到青峰收到笔记本时候的表情。

可惜因为太过得意忘形,加上连续几天的睡眠不足,快要爬到顶层的时候,脚下忽然磕绊了一下,身子猛地往前一倾,她慌忙伸手去抓一旁的扶手,却因为距离太远没有抓到,一只手还傻兮兮的抱着笔记本忘记去扶墙,膝盖一弯便重重地磕在了楼梯上,太过惊慌的神经反应慢了半拍,随即刺骨的疼痛从膝盖上席卷而来,疼得她瞬间一头冷汗。

wtf!谁他妈规定的上下楼梯靠右行!

一种麻痹感在腿上蔓延开来,她几乎半个身子都躺在了楼梯上,龇牙咧嘴想哭都哭不出来,手上没有什么大损伤,只是胳膊肘擦在墙上被蹭破了皮,有种尖锐的疼痛一阵阵地刺在神经上。

手脚都已经完全软了,想爬都爬不起来,她不停地坐着深呼吸,终于让自己混沌的意识一点点清醒起来,略微努力了一下,好歹从楼梯上姿势狼狈地坐了起来。

她苦笑了一下,电视剧里女主角都会配合着悲惨bgm平地摔,她这是什么不祥的征兆。

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活动了一下五指,确定没有一个不小心摔出骨折,再活动了一下双腿,站起来之后低头看了看,除了半筒袜上面略微红肿的膝盖,根本看不出来她摔了一跤还在地上躺了半天爬不起来。

她自嘲地轻声说道:“苦情戏好歹也要做全见点红啊。”

冲出教室那一瞬间的热情渐渐被冲淡,她小心翼翼地迈开步伐继续朝着天台的方向走去,看着脚下的台阶,总觉得依然心有余悸。

总算爬上了顶楼,她偏过头去,一时间有些恍惚,那扇四四方方的小玻璃窗正好可以看到楼下的全部景致,几个月前她站在那里握着手机被一串数字刺激得想哭,而现在,那一连串数字不定期的骚扰已经被她习惯性地无视了。

她曾以为那是需要很长时间去疗伤的事情,竟然不过是几个月。

记忆奔涌出来,沙纪触在门把手上的食指冰凉,仿佛下一秒一直紧闭着的门就会被豁然推开,探出一颗懒洋洋的青色脑,一脸好笑的问她:“你干嘛呢?等我邮件?”

看着手上的笔记本,她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虽然一直总是笑嘻嘻地开玩笑的语气,她其实对“神明赐的缘分”有了种莫名的迷恋,青峰那种粗神经难以和她做到的心有灵犀,她总会从其他方式得到补偿。

偶遇便是其中之一。

而今这样刻意的寻觅,总让她觉得对不起曾经在每一个猝不及防相遇的瞬间产生了仪式感惊喜的自己。

正要折返的时候,紧闭的门却被推开了,依然是懒洋洋的少年,依然是青色的双眸,可是在青峰一瞬间的诧异之后脸上有一丝复杂的情绪,她看不懂。

从那扇门里涌进来的冬日寒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沙纪只觉得刚才被碰撞到的膝盖更疼了。

凌乱的发丝和眼睫毛纠缠在一起,她的视线有些模糊,她笑了笑,说道:“把门关起来吧,有点冷。”

青峰点了点头,用脚把门带上,随后双手插兜懒洋洋地靠在了门上,没有说话。

“怎么不去上课?”

青峰依然没有看她,回答的简洁而突兀:“不想去。”

她把手中的笔记本递了出去,看到青峰挑了挑眉,脸上写满了疑惑,却并没有接过笔记本,沙纪身体一僵,默默地维持了那个动作一会儿,最终还是投降了,把举得有些酸的手收了回来,解释道:“我整理的考试用的笔记,全部记下来的话过考试肯定没问题,应该还是蛮有帮助的。”

她笑得眯起了眼睛,遮挡住了眼里的颓丧,带着几分撒娇地说道:“你好歹也给我点面子啊,花玲要这个笔记我都没有给欸,昨天阿大看到了直接抢过去复印了。”

虽然声音甜的发腻,她却能够感觉到自己心尖微微颤抖,那些被她强制压抑下去的念头此刻一齐苏醒,张牙舞爪地嘲笑着她。

“啧。”青峰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沙纪多心,她总觉得从青峰似笑非笑的表情上看到了讽刺,他微微眯起眼睛,眉目之间闪过一丝她所看不明白的失望,让她很想发脾气——你到底怎么了?!

可是下一秒她忽然便不想追问了,青峰说:“没关系,你拿回去吧,我不需要,每次考试之前五月都会给我笔记。”

五月五月五月。

沙纪抱着笔记本的五指微微捏紧,本子尖锐的角戳进了指节之间她都浑然不觉。

看着慵懒闲适地背靠在门上的青峰,和腿软疲惫的她形成鲜明的对比,几天来隐忍不发的愤怒让她此刻微微发抖,青峰挑了挑眉,走到一边去关上了那扇四四方方的窗子,还未转身,便听到沙纪低声说:“你会不会太过分了。”

她的声音平稳而沉静,轻得仿佛不是指责,在狭窄的楼道之间回荡,一字一句无比清晰。

她抬起头来,明明白白地望进了青峰的眼睛里,刚才他能够切切实实感觉到的愤怒已经被她收拾得一丝不露,脸上唯独剩下弯着眼睛却蓄满悲伤的笑意,“每天五月这样、五月那样,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

那对太过亲昵的青梅竹马早早在她的心底扎下了一根刺,她却选择视而不见,独自挣扎、独自疗伤,而今想要连根□□,便是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便被青峰打断了:“你根本没有立场说这种话吧。”

四周安静得过分,能够听到他们纠缠在一起的呼吸声。

所有的声音就这样卡在了嗓子眼,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青峰,觉得似乎有一丝电流滑过了自己的右眼,让她的眼皮跳了跳,一瞬间连呼吸都困难起来,明明窗子被关起来了,她却觉得比刚才更冷了,面对青峰不耐烦的眼神,再一次被同样的一句话甩在了脸上,分毫不差。

她感觉到脑子里嗡嗡作响,疼得想要弯下腰去。

因为一开始相遇时假借了神明的名义,所以神明就开始戏弄她,把她抛上最高点,然后收回了接住她的手,让她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沙纪仿佛不忍心一般地偏开了头,目光落在一旁的窗子上,玻璃窗上有一道歪歪扭扭的细痕,窗边堆积的褐色灰尘清晰可见,窗外是冬日铅灰色的层叠乌云,所有的一切都是颓败灰暗的色彩。

她想,她大概会一直记得这个场景了。

半晌,她抬起头来看着青峰,笑了,自信坦然得仿佛是初见时那个恣意潇洒的女孩子。

她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最终也没有说出口,只是转过身去顺着楼梯走了下去,她的步伐越来越快,仿佛急于逃离着什么,没有回班级教室,直接冲到了一楼,这个时候才钝钝地感觉到委屈得鼻酸。

她迷茫地抬起头看着楼梯折叠向上的之字形轨迹,有些恍惚,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她刚才好像没有靠右行。

她孤零零地站在楼梯口,空荡的校舍和荒凉的风声放大了她的形单影只,这时楼上传来太过急切的脚步声,沙纪愣住了,猛地回过头去,心跳如雷。

一个不认识的男同学捂着血流不止的鼻子红着脸冲下楼来,正正撞上她太过灼热的眼神而吓了一跳,差点一个跟头从楼梯上栽了下来。

原来她还是在期望他追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