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行踏进院中,远远就听见赵姨娘的嘶叫声:“贱婢,你们都听那贱人的话跟我做对,哼,她是郡主又怎么样?你们怕她,我可不怕她,我是她婆婆,我弄死她简单得很……”
李靖行哪里听得下去,脸色都扭曲了,直接在窗下就接了一句:“姨娘想弄死谁?”
屋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李靖行冷笑,踏步走进去,目光如淬了冰雪一般。
赵姨娘才刚苏醒,正跟几个丫鬟厮闹咒骂,不想李靖行来了,忍不住脊背寒意陡生,冷汗涔涔。
李靖行看她的目光,透着令人骨头都生寒的冷意。且他进来后,什么都没做,只是凝视着她,一动也不动。
这样的眼神,赵姨娘从未见过,惊惧铺天盖地涌了过来。
屋里几个丫鬟见他们母子对峙,都噤若寒蝉,低下头缩成一团。
好一会儿,赵姨娘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狠狠咬紧了唇,挤出笑容道:“靖行,你如今是大官了,事情多得很,怎么有空过来看我?”
李靖行眼睛里一片冰凉,缓缓道:“姨娘,我累了,你还是回去吧。”
这话说出来,赵姨娘心中自是有不祥的预感,却又觉得奇怪,摸不着头脑,皱眉道:“回去?回哪儿去?”
李靖行声音平板,没有一丝感情:“回你该去的地方,回你夫君李老爷身边去吧。”
自从李明卿被方氏蛊惑,欲杀千柔,李靖行便不再称呼李明卿父亲了,直接以“老爷”呼之。
赵姨娘如遭雷击,等回过神来,忙扑了上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道:“靖行,你不能这样狠心,我回去了,只有死路一条。你难道想逼死你的生母吗?”
李靖行冷笑道:“这话从何说起?明明是你想逼死我。我为了得这个功名,为了出人头地,整整读了七年书,吃了多少苦头。你不能帮我,我不怨你,但为什么你不能消停一些呢?为什么你要当我前行的绊脚石?我是没给你吃,还是没给你衣服穿?你住在这里,每天大鱼大肉可劲吃,想做什么没人管,日子不算差吧?为什么旁人上门送礼,你立刻就被糊弄住了?连丫鬟都知道,无事献殷勤,必有蹊跷,你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他连珠炮一般说了一通话,也不待赵姨娘回答,继续厉声道:“不,你不是不明白个中道理,是因为在你心目中,钱财远远比我的前程重要。既然你都不在乎我了,我为什么还要养着你供着你,留着你跟我做对?倒不如将你送回李府,这样,李老爷有人伺候,你自己也肯消停,大家皆大欢喜。”
赵姨娘见他言语冷厉,骇得心惊胆颤,呆滞了半天,才颤抖着嘴唇道:“这次是我错了,但朱夫人的东西,我一样都没收吗,相当于什么都没发生。”
她忍住心底的害怕和委屈,朝李靖行挤出一抹笑容,表态道:“你放心,以后再遇上这种事,再遇上人来送礼,我一定拒之门外。靖行,你念在我生养了你的份上,给我一次机会,成吗?”
赵姨娘可不傻,知道自己若是回李府去,必定会被李明卿折腾得脱了皮。
之前被李明卿折磨的日子,她记忆犹新,真是一辈子都不想再尝试了。
住在这里多好呀,有闲话说,有马吊打,想吃什么吃什么,自在得很。
她倒是个有眼色的,知道今儿个的事情躲不过去,只得耐着性子认错,指望李靖行软下心肠,不要揪着自己不放。
李靖行不为所动,哼了一声道:“姨娘,我已经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了。”
他勾唇淡笑,看着赵姨娘道:“算了,旁的话我也不多说了,这院子让你继续住着,我日夜难安。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回李家去,不过,看样子,你是不愿意回去的。”
赵姨娘连连点头:“李家我是绝不会回去的,我就住在这里,哪儿都不去。”
“住在这里,想都不要想,”李靖行哼了一声,语气很坚决,“之前我虽然有些担心,但还是心存侥幸,觉得你有吃有穿,日子自在,又只有一个儿子,应该会以儿子的前程为重,绝不会糊涂到收受贿赂。如今瞧着,我真是高看你了。是,这次你是没惹出什么乱子,但下次呢?我训斥了你,你可能会消停一两个月,但若下次再有人找上门,你能抵挡住诱惑吗?还有,你做错了事,不反省就算了,竟然还骂我娘子。我娘子冰清玉洁、聪慧大气,如果不是她未雨绸缪,你已经酿下大错了。你不感激她就罢了,竟还敢大放厥词。你自己扪心自问,你刚才说的那叫人话吗?”
他说到后面这几句时,语气提高了很多,显然刚才赵姨娘辱骂千柔,已经触及他的底线,让他无法忍耐,也不愿再忍耐了。
这世上,每个人都盼着跟自己的母亲好好相处,母慈子孝,李靖行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这样的赵姨娘,让他孝顺,他真的做不到呀。
忍不了了,只能狠下心肠,做出决断了。
赵姨娘听到这里,恍然明白过来,冲李靖行道:“我算是明白了,你跟我生气,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我骂了你的心肝。哼,旁人娶媳妇,你也娶媳妇儿,我可没见谁像你这样,将媳妇当成宝,却将自己的亲娘当成草抛在一边。”
李靖行额头青筋跳了跳,厉声道:“你这是什么话?娘子固然是我的心头好,但我亏待过你吗?之前你一找我诉苦,我就将你带出李家了,根本就没将娘子商量。你住在锦绣园时,我跟娘子对你不够好吗?吃的喝的,衣服首饰,样样都是以你为先。哼,是你自己要惹是生非,这才住不下去的,你倒有脸来自责我。你说一说,这些年来,你到底做过什么像样的事儿?除了坑我之外,你还有别的成绩吗?”
他说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将桌子拍得啪啪响。
赵姨娘见他怒容满面,气势十足,不由自主生出惧怕之心,低下头不敢言语了。
李靖行见她这样,只觉得索然无味,也就不肯再跟她聒噪吵闹了,只道:“算了,我跟你说再多,你也听不进去,还是给你说第二条路吧。静安县有个叫归云寺的尼姑庵,环境清幽,又很是清静,离静安县县衙只有十几里路,不如姨娘去那里住一段时间。”
赵姨娘诧异抬起头,不敢置信的道:“你竟然要将亲娘送进尼姑庵?你怎么想的?难道你不怕众人指责你不孝吗?”
李靖行眼中闪过一抹恼怒,哼道:“别拿孝字来压我,姨娘,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说起来你是我生母,但实际上,你只是李老爷的妾,只是个姨娘罢了。再说了,你的确犯了错,我让你去尼姑庵住一段时间,反省一下,是大义之举,任谁都说不了闲话的。”
赵姨娘自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不由得面如死灰,扯着嗓子嚎道:“你个没良心的,你说的是什么话?你欺负生母,竟不怕遭报应吗?不,我绝不去尼姑庵,我不答应,我……”
李靖行冷笑道:“如今是我当家,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而是在下命令,你不答应不好使。”
看着声色俱厉、冷然果断的李靖行,赵姨娘愣住了。
曾经,她也很期盼儿子能独当一面,能乾纲独断,谈笑间做出决策。
如今,她瞧见了他不同的一面,这才恍然意识到,今天的李靖行,真的已经不一样了。
如今的他,哪里还是当初那个纨绔?他不止考取了功名,不止当了县令,一颗心也强硬起来了。
正想着,李靖行抬起下巴,又道:“姨娘,你如今无处归依,李家你不肯回去,你的娘家早就败落了,你不肯听我的,莫非你还有别的出路不成?”
这几句话宛如一支利箭,一直插进赵姨娘心口去了。
赵姨娘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想要反驳,却又无言以对。
正如她所说,如今的她,能依靠的,只有李靖行罢了。
半晌,她才颤抖着嘴唇道:“我找雪茹去,她是我生的,绝不会看着你欺辱我却不插手。”
李靖行冷笑道:“我劝姨娘还是清醒些吧,别自讨没趣。一直以来,你做的事儿,妹妹又不是不知道。妹妹是个明白人,岂会被你忽悠?哼,你以为,妹妹会为一个稀里糊涂的母亲出头吗?还是你觉得,你能挑拨我跟妹妹的兄妹情?再说了,她是出嫁之女,有我这个哥哥在前面立着,难道她还能管娘家的事不成?”
赵姨娘瞳孔一缩,哑口无言起来。
李雪茹确实如李靖行说的一般,时时刻刻都跟他站在一起,根本就没将自己这个生母放在第一位。
更可气的是,李雪茹一直跟千柔交好,对千柔言听计从。
想起两个儿女都被千柔笼络得死死的,赵姨娘不由得悲从中来,泣道:“我这是做的什么孽?生了一双儿女,一个个过得风光体面的,旁人都赞我有福气,哪里知道背地里,你竟这样折磨我。就因为我骂了你那娘子几句,你就要送我进庵堂,半点情分都不念,呜呜,我的命也太苦了,我还不如死了呢。”
李靖行皱眉道:“别嚎了,你先照我的意思,去尼姑庵住一两个月。如果你表现好,自然能再回杏花巷来。”
李靖行之所以坚持要将赵姨娘弄进尼姑庵,自是有缘故的。
一则,让赵姨娘去清静之地,好好反省一下,让她意识到自己这次真的大错特错了。
二则,这样能向众人表明,他对这个姨娘,一点儿都不重视,一点都不亲近。要不然,怎么会让生母去住庵堂呢?这样,那些想走赵姨娘门路的人,自然就会打退堂鼓的。
这么做,固然会惹来一些闲话,会让人说他薄情,但李靖行根本就不在意。
与其让赵姨娘在外面晃悠,惹出更大的风波,还不如将她弄走呢。
毕竟,闲话只是一时的,时日久了,自然会烟消云散的。
至于他许诺赵姨娘,说她表现好的话,就允许她搬回来,不过是给她画个饼罢了。
反正评判的人是他,旁人掺和不进来,一切还不是他说了算吗?
哼,他还想多活几年呢,自是盼着赵姨娘在庵堂里多住一段时间,好过几天好生日子。
因了这份私心,等她进去后,没有半年功夫,是绝不可能出来的。
不怪他心狠,实在是赵姨娘太奇怪了,一直在坑他的路上奔驰着,拉都拉不住。
对这样的人,不下猛药是不成的。
赵姨娘却不知道他的心思,听得他承诺一两个月就让自己回来,不由得渐渐定了神,露出笑容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虽然她并不想离开这里,但李靖行今天太强势了,让赵姨娘怕得不行,有些六神无主起来。
情不自禁的,她就想照李靖行的意思办,生怕惹怒这个儿子,令自己无枝可依。
去庵堂,的确有些苦,但不是不能承受。
再者,一两个月罢了,她还是熬得住的。
李靖行点头,神色缓和了些:“姨娘乖乖去住一段时间,别惹是生非,等我心里的气消了,等你自己反省好了,我自然会让你回来的。姨娘放心,你身边这些下人,小厮们去不成,其余几个丫鬟,都可以跟去伺候你,你根本不会吃什么苦的。”
伺候赵姨娘的那些丫鬟,当然得给她带上。
这群丫鬟不显山不露水的,但一个个还挺彪悍的,能制得住赵姨娘。
让她们跟去,一则伺候赵姨娘,二则,能将赵姨娘盯死了,免得再惹出什么事儿来。
赵姨娘便道:“既如此,我收拾一下,过两天再去吧。”
李靖行可不愿节外生枝,直接道:“去庵堂哪里用得收拾?再说了,我今儿个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正好陪你过去,跟那主持说几句话儿,这样,她才不会亏待你。”
赵姨娘一想也有道理,便点头道:“也成,就按你说的办吧。”
李靖行见她答应了,脸色这才好看了些,想了一想,又正色道:“姨娘,今时今日,你该认清形势,该记得,只有我才是你终生的依靠。虽然你还有女儿,但那是出嫁之女,向来又跟我要好,绝不会头脑发昏舍弃我这个哥哥,绝不会向着你的。”
赵姨娘脸色发白,低着头“嗯”了一声。
李靖行眯着眼,又道:“虽然是我让你进庵堂的,但你在外人面前,不要抱怨才好。人都是相互的,你惹了这么多事,伤透了我的心。若你再坏了我的名声,来日,我不可能善待你。”
赵姨娘心底生出一股寒意来,几乎耐不住他的话,忙道:“你放心,我不会再犯糊涂了。”
李靖行看她一眼,根本就不相信她的话。
俗话说得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赵姨娘折腾来折腾去,在李靖行心目中,早就没有诚信了。
他便只勾着唇,淡淡笑道:“来日方长,看你的表现吧。”
话说到这份上,都掰扯清楚了,也就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
李靖行便唤过慧心,让她带着其他丫鬟,快点将要用的衣服收拾出来。
那弄晕了赵姨娘的小莺,李靖行非常欣赏,特意唤到跟前来,赞赏了一番,又让她以后好好听慧心指挥,遇上赵姨娘要做坏事走歪路时,直接将人劈晕,再论其他。
小莺因为生来蠢笨,总是被人嫌弃,哪里想得到先是入了夫人的眼,如今,连县官老爷都赞她做得好。
小莺激动得脸都红了,连忙拍着胸脯向李靖行保证,以后一定好好办差事,死死守着赵姨娘。
李靖行见她这样,朝她笑了一笑,继续勉励了几句,又唤过明石,让他给几个丫鬟散了赏钱。
今儿个,几个丫鬟都是有功劳的,李靖行自然不会在这上面吝啬。
一时东西都收拾好了,李靖行便带着赵姨娘,直奔静安县。
因为贵重东西根本就不多,直接都让赵姨娘的丫鬟带着了,自然不必留人守门户。
故而那几个小厮,直接打发回了锦绣园当差,住处落锁就成了。两个时辰后,赵姨娘入了归云寺。
虽然给李靖行作了保证,觉得自己不会在庵堂呆多长时间,但赵姨娘心底还是有些不服气,觉得李靖行太小题大做,太不尊重自己这个生母了。
不曾想接下来,竟然起了一场大风波,差点将她的胆儿都吓破了。
且说朱夫人铩羽而归,浑浑噩噩回到家中,跟朱老爷诉了一番委屈。
没多久,何夫人却打发丫鬟过来,问起朱夫人送礼的情况。
朱夫人立刻涨红了脸,却不敢瞒着,支支吾吾说赵姨娘身体不适,不愿意见自己。
来人一听立刻就明白了,脸色阴沉下来。
朱夫人忙拿出两锭银子,赏给那丫鬟,又托她在何夫人面前美言几句,说等两天再去一趟,必定会将事情办妥的。
那丫鬟这才回嗔做喜,拿着银子回何府去了。
何济和何夫人正翘首以待,以为事情必定能成,不曾想丫鬟进来回话,说朱夫人并没有将东西送出去。
夫妻两个立时脸色大变,仿佛遭受了晴天霹雳一般。
何济抬起腿,将跪着回话的丫鬟踹飞,却仍旧觉得不解气,将自己最爱的一套茶具都砸了。
正打算继续打砸发泄,何夫人哭丧着脸拦道:“老爷,你倒是想个法子,将眼前的难关应付过去,砸东西做什么?”
何济额头青筋直跳,咬着牙道:“我岂会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鲁御史那里,只怕早就将折子都备好了,如今,朱家却将事情搞砸了。该死的蠢妇,误了我和娘娘的大事,来日我一定要弄死她泄愤,一定要将朱家的钱财都收入囊中!”
何夫人脸上血色尽失,咬一咬唇,提议道:“要不我到朱家去,让朱夫人再去一趟,务必将事情办好,成吗?”
何济略一沉吟,颔首道:“只能如此了。”顿了一下,目中闪过一抹寒意,又厉声道:“倘若朱家办不好,再换另一家,总而言之,务必让那该死的赵姨娘收些东西,让我们的戏能唱下去才行。”
只要能得偿所愿,将李靖行扳倒,商户人家,牺牲谁他都不心疼。
何夫人点头应下来,自去打点不提。
一时何夫人去了朱家,拼命劝朱夫人,再去杏花巷走一趟。
朱夫人受了丫鬟慧心的气,心里气得不得了,闻言面有难色,不太情愿动。
何夫人无奈,只得恩威并施,费了不少唇舌,总算将朱夫人说服了。
心不甘情不愿的朱夫人只得坐上马车,再次奔往杏花巷。
路上,朱夫人百般揣摩,见了赵姨娘该怎么说,怎么才能让她将东西收下。
去了后却发现,赵姨娘的住处竟然人走屋空,吃了闭门羹。
朱夫人好不容易打叠起来的满腔热情,登时都化为乌有。
她在杏花巷呆呆站了良久,让丫鬟去左邻右舍打听了,都说不知道赵姨娘去了何地。
朱夫人垂头丧气,只得又回来了,让人给何夫人传了口讯。这一次,不光何济砸东西,何夫人也气得要挠墙了。
夫妻两个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何济咬着牙起身道:“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法子了,我去见鲁御史,让他将折子撤回来吧。”
何夫人叹气道:“只能这样了,这次就算了,以后再徐徐图之吧。”
她心里很庆幸,幸亏挑的是鲁御史,是熟人,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要不然,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
夫妻两个商议定了,虽然是日暮时分,但何济却顾不得了,仍旧骑着马,直奔京城而来。
他轻车熟路在京城晃悠了半圈,直接去了鲁御史的住处。
这鲁御史一直都跟何家有来往,又是个贪财的主儿,倒是个容易利用的主儿。
之前丽妃定下计策,要算计赵姨娘,好将李靖行、千柔牵连进来。
丽妃的打算,是让人给赵姨娘送礼,然后再给御史通风报信。
一切都计算得好好的,御史提前通知了,朱夫人也按计划去了杏花巷。
之前那货郎,就是鲁御史家的小厮改扮的。
哪里想得到,万事俱备,到头来,朱夫人却没将事情办成,赵姨娘更好了,竟然直接就失踪了。
事已至此,何济也没法子了,只能忍着气,结结巴巴将朱夫人虽然给赵姨娘送了礼,但赵姨娘并没有收的事实讲了出来,让鲁御史不必上折子弹劾李靖行。
鲁御史听了他的解释,眯起眼半晌都没有说话。
他跟何家有交情,故而得了何家传的讯息之后,按时间打发了小厮去探情况。
当时,他并没有深想,以为何家是机缘巧合下得了消息,这才给自己通风报信。
如今,将事儿串起来,却是骤然明白过来,看来一切并不是巧合。
看来,这姓朱的人家给那赵姨娘送礼什么的,什么时候送,礼物贵重与否,一切都在何家的算计内。
就连送礼成功与否,何济都是知情的。
鲁御史想通这些后,便眯起眼睛道:“何大人一时让我上折子,一时又来拦着,到底想干什么?”
他哼了一声,接口道:“本官忝为御史,有监督百官之责。之前何大人给本官传讯,本官二话不说,就答应按何大人的意思办。如今,本官一切准备就绪,何大人又说自己闹了乌龙,这未免太儿戏了吧?”其实,他心底并不怎么情愿弹劾李靖行的。
李靖行只是个小小七品官,不足为虑,让人胆寒的,是他身后立着佳禾郡主。
那位主儿,乃是齐逸峥心坎上的人。
宋同知一家得罪了那佳禾,如今一败涂地。
故而,鲁御史心底一直有些忐忑,生怕惹祸上身。
但何济许了重酬,又鼓舞他,说他是御史,该尽到自己的职责才是。
再者,何济隐晦暗示,齐逸峥跟李靖行,算得上是情敌。倘若鲁御史肯出手,将李靖行扳倒了,齐逸峥必定会暗自窃喜的。到那时,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鲁御史听了这番话,细想之下,竟然非常有道理,便决定卖何济一个人情,顺便给自己挣个光明前程。
证实朱夫人果然去了杏花巷之后,他打叠起精神,将弹劾李靖行的折子写得花团锦簇,只觉得,是自己生平最高水平了。
好不容易超水平发挥了,如今何济却赶来说折子用不上了,还透露出他就是幕后主使之人,这让人情何以堪?
鲁御史很生气,不但言语冷,脸色也直接阴沉下来。
何济一脸尴尬之色,却不得不耐着性子,低声下气的道:“这次是下官做错了,还望大人念在往日的面子,念在下官是丽妃堂兄的份上,饶恕下官之罪。”
鲁御史冷哼,瞧着何济不说话。
何济将丽妃搬出来,他自是不能不给几分面子。
毕竟,后妃虽然不得干政,但丽妃在妃嫔中,乃是第一人,又孕育了二皇子。
虽然齐崇光是内定的太子,但凡事都有例外,鲁御史不敢将事情做绝。
道理鲁御史想得很明白,但让他就此放下这桩事,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却是不情愿的。
何济先是一愣,其后却是领会了他的意思,忙咬着牙道:“大人放心,这一次是下官做错了事,愿意送大人些许银票赔罪。”
欠了欠身,又道:“下官来得急,身上没带银子,明儿个一定让人将薄礼奉上,还望大人饶恕下官这一遭。”
鲁御史见他上道,这才缓和了脸色,笑着道:“既然何大人都将话说到这份上了,这桩事就当没发生了。”
何济这才放下心来,连忙谢了又谢,心里却无比郁闷。
李靖行没算计成,到头来横生枝节,自己丢尽了脸面,还得赔上银子,破财免灾。
尼玛,这世上,会有比自己更悲催的人吗?
此时的何济完全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更悲催一些。
送走何济后,鲁御史先是为自己得了笔横财而得意,其后却骤然想起一事,登时脸色大变起来。
之前他在衙门写完弹劾李靖行的折子,因为觉得自己太厉害了,哈哈大笑了两声。
笑一下当然没问题,但问题是,当时同僚石御史恰好从门口经过,见他得意洋洋,凑过来将他的折子夺过去,看了一遍。
当时,那石御史看他的目光,简直又嫉又恨,仿佛想活吃了他一般。
要知道,皇上才刚下了旨,要严抓官员们受贿的不法举动。
如今,鲁御史先人一步得了消息,在早朝时一上奏,必定会引起轰动。
一直以来,鲁御史跟石御史的关系,并不和睦。
两人虽然同为御史,但鲁御史为人圆滑,深谙“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道理,暗地里跟人有不少金钱交易勾当,家里富得流油。
至于石御史,却是人如其名,是块臭石头,遇上文武百官略有偏差,立时就要上折子弹劾。就是齐逸峥,也被他挑过刺。
因石御史性子耿直,以清流自诩,跟同僚们关系很僵,家里穷得叮当响。
石御史虽穷,但为人硬气,瞧不上鲁御史的做派,还当着众人,百般讥讽过鲁御史。
鲁御史自然气得要命,但因为自身的腰杆挺不直,少不得忍耐下来。
好不容易盼来了转机,好不容易自己得了消息,走在了石御史的前面。
当时,石御史的眼神,让鲁御史很得意。
如今细想起来,却是不寒而栗。
自己答应了不上折子,但住在隔壁那姓石的呆瓜不知道内情呀。
如果明儿个他将这桩事情扯出来,岂不惹出大笑话了?
尼玛,为什么自己会遇上这种狗皮倒灶的事情?为什么何济这样无能,想算计一个人,到头来自己反而陷进泥潭了?
天上地下,无人能答。
鲁御史脸色变幻许久,最终一咬牙,踏步往隔壁走,打算跟石御史好好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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