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定王寿宴以后姚千里自己也对天宗帝有过不少猜想,所以宫里有人来请她入宫的时候她也并不大意外,不过奇怪的是,陆家的人似乎也并不大意外。
连轿子都是准备好来的,看来这并不是真的“请”,只是她必须要进宫去而已。
今天来的虽然不是上回给她带并蒂莲玉佩的那个内侍,可是面对着姚千里的时候神态依旧谄媚,语气依旧谦恭,嗓子里发出别样却又独特的声音:“夫人,请。”
姚千里的眼睛轻轻的扫过陆府诸人,而后浅浅一笑,“有劳大人。”
内侍因为她的这声“大人”更是眉开眼笑,却也没推脱,只是愈发殷勤,他们这样的人素来是被人呼来喝去又看不起的,偶然得到一回尊重,不论几分真假,大约都是久违却又高兴的。
姚千里了然的朝他点了点头,便在内侍不甚明显的示意下向那看起来就比一般轿子高贵了不少的宫轿走了过去。
“弟妹。”突然有人叫住她。
姚千里住步回头,见陆临中往自己走来。
“圣上素来宽厚,弟妹不必害怕。”
没想到他是要说这样一句话,姚千里下意识便笑了起来,“多谢三哥提点,我记下了。”
陆临中看了看那内侍,内侍很识趣的退开几步,转脸去看陆府那座在都城里小有名气的假山,据说是先皇特意为了幼时的陆离修建的。
陆临中面上有些担忧之色,放低了声音道:“不管什么人问话,你照实回答便可,知便知,不知便不知,不要怕说错了话,你如今是陆家的媳妇,没人会拿你怎么样。”
不知为何,姚千里下意识的便去看其他人,却是连一个眼神都没看到,陆府其余人皆自垂首,不由又自嘲一笑。
诚然,一个人遭到的冷漠多了,稍微一点的温暖便就会暖到了很深的地方去,内侍和将军夫人,其实都一样。
姚千里惯常的说不出那些好听的话,也惯常的不喜欢将自己心里的东西展露与人前,定定的看了自己的脚尖许久,抬起头的时候却只是如之前一般无异的一笑,“嗯。”心中却在想,不知道会不会因为今日的这一句话,她便会将这位原本跟自己没有多少关系的三哥记住一辈子。
独坐于轿中自然一路无话。
而后内侍引她下轿,引她走路,这皇宫她没来过,哪里都陌生的很,姚千里觉得很是别扭难受,相比之下,陆府竟然要舒适了许多,至少,在她跟陆离住的那个院子里,她通常都是无拘束的。
走到一处花园子的时候内侍就不再上前,因为天宗帝已然站在前头。
上前规矩又谨慎的问安,“圣上万安。”姚千里如斯道。
朗都玺却僵了一僵,“袖儿……”
姚千里恍若未闻,良久未得免礼令,姚千里便又再道:“臣妇问圣上安。”
“以往总是你恼了我,才会这般同我说话。”朗都玺一面似回忆般的说道,一面俯身轻轻将她扶起。
姚千里一站好就立马闪避开好几步去,“臣妇逾矩。”
朗都玺似乎终于从自己的思绪当中跳了出来,眉间渐渐拧起,“你当真是忘却了前尘旧事?将朕也忘了?”
姚千里忽然觉得眼前这九五之尊有些好笑,凭什么将前尘旧事都忘了却还不能忘了他?凭什么他将她忘记了以往说得好似是犯了什么大过一般……心中这般作想,面上便也冷笑,道:“不然,圣上以为当如何?”
朗都玺被她问得一愣,而后便是眉头紧皱,大概是太久没有人这样同他说过话,面上便有些冰冷。
姚千里也察觉到失言,已经自发恭谨站好,不再言语。
良久,朗都玺面色渐渐缓和,似乎忽而又想到了什么,面上一喜,上前道:“朕带你去处好地方,你定然欢喜。”
人说喜怒无常最是帝王家,果然不假,你永远不知道他何时高兴何时忧,更不知他愁为何,喜又从何来,姚千里轻轻叹了口气,不着痕迹的避开朗都玺欲来牵她的手,转脸笑道:“如此臣妇先谢过圣上抬爱。”
朗都玺正要前行的身子一僵,随后往前。
姚千里稍远的跟着,却也不敢隔得太远,她怕再惹怒了天子。
走了不久,两人便来到一座宫前,姚千里眯眼细细看了一眼,认出那“立昭宫”三个字,连她都能一下子就猜到,这定然是昭妃娘娘住的地方。
姚千里不知道朗都玺为何将她带到这里来,可是她着实不喜欢同那个怪异的昭妃娘娘碰面,便驻了足,道:“深宫内院,臣妇乃一外臣之妇,怕是多有不便。”
朗都玺转过身来看她,而后牵起半边的唇似嘲讽般的一笑,“你不必见外,陆将军是这宫中常客,再者说,”顿了一顿,朗都玺又道:“朕也并未打算让你去那宫中。”
姚千里心中微微咯噔了一下,他说陆离时常来这“立昭宫”,其实这个她知道,很早之前她就已经听灵姝说过,可是这话从身为帝王的朗都玺嘴里说出来,似乎就平添了许多深意,昭妃既为妃,便就是皇帝的女人,外臣不得随意如内宫也是自古以来的规矩,怎么说都说不通的事情,此时却被天宗帝这样说了出来,而且语气如此的……诡异。
世传天宗帝与定国将军自幼时交好,世又传定国将军与大昭八公主自幼生情,如今商锦习进了宫,陆离与她本该是两厢避讳的,天宗帝也应是忌讳两人过近的……
姚千里越发不解,或许天宗帝当真是对陆离信任至极,可若是那样,却又为何要来跟她说这样的话?
渐行时终于有东西夺去了姚千里放在这些杂乱想法上头的注意力,不知何时眼前已经出现了一整片的荷塘,一直延续到远处的大石桥,犹在继续延伸。
“如今并蒂莲再开,袖儿……”
姚千里不喜欢并蒂莲,喜欢并蒂莲的是那位昭妃娘娘,所以她看到这片莲花池的时候只是初时的惊艳,心里却并不欢喜,听朗都玺似乎又要提及旧事,忙接到:“这莲花开的真好,承蒙圣上天恩,臣妇得饱眼福。”
朗都玺原本偏冷硬的脸上有些动容之色,似乎看那片荷塘看入了迷,“你那时说要让朕赔你一片并蒂莲,你说并蒂莲开冰雪融,等花色漫天无缺漏,便会再与朕城外半里走羊道,数夕阳。”
姚千里已经有些无奈,“圣上说的那些,臣妇一点也不知晓,臣妇本是凫水郡小喜子村林家妇,后寻夫来得都城,如今改嫁陆家,是为陆姚氏,圣上今日好兴致,着臣妇同览宫中繁花,只是圣上说的话臣妇却多是不懂。”
在定王府初见的时候,姚千里也看出天宗帝与她似有瓜葛,人说病急乱投医,所以她甚而也想过若是寻了机会,便求天宗帝来帮她去找娃娃,不过所幸她尚还余理智,回神间便甩去了那念头,现在再来看,若是真让天宗帝去给她找她与林群芳的孩儿,怕是这世上最最好笑的蠢事情了。
朗都玺不悦,“朕既然认出你来便由不得你不认朕!”说着上前一把抓住了姚千里的手臂,手上劲也越来越大。
姚千里吃痛,却也不愿退缩,只觉面前这天宗帝当真是喜怒难辨,而且发火也发的毫无道理,而若照她的性子与做派,面对此事必然也是要隐忍下来的,可是这回不知为何,一时间姚千里却是觉得怒气腾腾上涌,烧得她其他什么都顾不及去想,便就瞪眼去回看朗都玺,朗都玺使的力气是真的大,姚千里疼得不得不拿另一只手去剥,一面剥一面道:“认不出便是认不出,自然,圣上硬要说是认出自去昭告天下便是,也无人敢反驳,却也无需在此处来威逼臣妇。”
“你这性子倒是一点都没变,不管是什么人都敢来呛,朕看你根本就是在装疯卖傻,却又演的拙劣!”
这分明是恼羞成怒了的一个人,怕是理智已经全然不再,姚千里被他强势的眼神盯得一个激灵,人却忽而清醒了过来,她这样一无所有的一个人,竟然是在于当今天子叫板不成?而且她如今还牵连着整个陆家,一个不好,怕是还要累及旁人……想至此姚千里已经有些后悔方才说的那些话,可是她也不明白为何今日会这样刻薄,也无暇去想,只面上很快又换回了原本的谦恭神态,道:“圣上息怒,臣妇治罪。”
朗都玺依旧不动,直直的看着她。
“劳烦圣上放了罪妇,容罪妇当众请罪。”
朗都玺忽而更加警惕,戒备的看着姚千里,“你莫不是还要使暗手来偷袭朕,这样的亏朕早就在你手上吃多了去,岂会再来一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