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称呼,宁复生当即浑身一震,仔细再看,才发现这少妇模样有些眼熟。原来是上一次进入小境界之前在小拿山山道上碰见的那个偷看自己的女人。

同一时间,不远处的秩序忽然也跟着混乱起来,几道身影倏然拔空而起,那方才盯着宁复生的中年男人怒不可遏地吼了一声:“贱人!!”

这句话大概是骂那少妇的,宁复生原本还不明所以,中年人立刻又将矛头对准了他:“宁复生!我问你,我儿廖夏是不是被你杀的?”

听到他这话,四下顿时哗然,宁复生冷不丁记起这人原来也见过几次。一次在修管局,一次在小拿山开研讨会时,他与廖夏两回冲突全靠这人收尾。只是修士筑基之后容貌原本不该发生改变,阔别多年,廖时年看起来却比过去苍老颓丧了许多,这才让他一时没能想起。

高阶修士都在启阵,显然没发现这边的动静,宁复生本就臭不要脸,能屈能伸,见他这样气势汹汹,当即决定糊弄要紧:“你神经病啊!我什么时候杀你儿子了?!”

想来不知道这世上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原本满腔杀意的廖时年闻言竟然狠狠一愣,随即表情带上茫然,不知所措地看向身侧,很明显被宁复生义正言辞的反驳给镇住了。

“……”原本躲在角落作壁上观兼逃避做人肉灵石的宁独清狠狠咬牙,从高处跳下,朝廖时年恨铁不成钢道,“他说不是你就信了?!长点脑子好不好!他既然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廖夏,难不成还会当着你的面承认自己是凶手吗?”

宁复生找他半天了,顿时眯起眼:“我当是谁在背后无中生有,宁独清,当初是你惹我在先,且咄咄逼人,这才让我不得不出手整治你,当初小境界里到底是什么情形恐怕你身后的廖家弟子都心知肚明。我好心没要你的命,想不到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还栽赃陷害,在我身上泼这种脏水!”

他表现得太过理直气壮,使得原本就有些动摇的廖时年更加迟疑,连宁独清都忍不住相信了几分,就听廖时年身边的廖秋怯怯道:“父亲……宁复生那时只是个炼境,哥哥却比他厉害百倍不止,怎么可能会是他动的手呢?”

宁独清一掌拍开她:“你这贱人给我闭嘴!看到个男人就走不动道,你知道个屁!”

转头朝廖时年大喝:“你忘记老祖吩咐了?!即便廖夏不是他杀的,廖雨呢?那也是廖家嫡系弟子,我亲眼看着死在他手上!”

苏臻臻此时已经挡在了宁复生面前,满脸哀戚地祈求道:“时年……你看在我的份上,饶他一次……丰家人都说了,那时是宁师弟带着廖雨挑衅在先,要夺人性命。你只看到廖雨姓廖,是非公理都不分了吗?!”

宁复生莫名地问:“这位……大嫂,你认识我么?”

苏臻臻浑身一震,转过头去对上宁复生的目光,潸然泪下,呜咽着摇摇头:“你快走……”

“你是谁?”宁复生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听远处的宁独清哈哈大笑放声嘲讽,“真是一出好戏!几十年没见面,装什么母子情深?时年师兄,我可真佩服你,抢回来的炉鼎连来历都不查,还被这种女人拿捏得团团转……”

他多说一句话,廖时年的脸色就多阴狠一分,苏臻臻流着泪道:“当初你把我抢回来,可曾问过我的意愿?我生小宝在前,又有哪里对不起你……”

“廖时年!”宁独清打断她的话,洪声大喝,“老祖的吩咐,你还犹豫什么?!”

宁复生已经被这番变故给搞昏头,什么炉鼎母子几十年没见面,字儿分开他都认识,凑在一块怎么那么高深莫测?苏臻臻展开翅膀像小母鸡一样护着他,小心翼翼地倒退,行走间动作有些滞涩,像是身上带着伤,头发偶尔掠过侧脸,宁复生捕捉到她右脸蔓延到脖颈处的大片淤青。

廖秋也在人群中哭喊:“父亲!苏阿姨对您够问心无愧了!你何苦这样折磨她?把她丢在下界还不够,还要杀她的孩子吗?!”

周围的人也终于听明白缘由,纷纷跟着七嘴八舌起来,还有人凑上去劝诫廖时年:“你可别冲动,这散修实力不高,却是修管局里的人。杀了他,当心玄玑真人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玄玑!”宁独清毫不掩饰自己广阔的眼界,冷哼一声,蔑视道,“区区下界修士,我瞧他顶天也就是个元婴期,在这儿算个人物,等到了下一个修行界,还有谁鸟他!”他心想着,我家老祖天仙修为,亮出来还不吓死你们!

说罢,一把拽着廖时年甩到空中,强迫他杀上前。听到他说话的一帮修士面面相觑,一个个撇着嘴站远了些,心中嗤笑:看他大言不惭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仙人呢。什么叫顶天也就是个元婴期?他倒是破丹成婴一个看看?

正在布阵紧急关头的玄玑听到异动,转头朝人群看去,乱嗡嗡的脑袋全挤在眼前,什么都看不到。

天地轰轰作响,也不知道明天凡界会怎么解释今晚的这场暴动,灵力飞速从身躯中被抽离。星斗阵吸饱收足,光芒大盛,几十根立柱一束接着一束朝天聚入强光,夜空的云层被这光芒穿透,超脱壁障之外的宇宙都近在咫尺起来,触碰到薄弱界限的那一瞬,石柱阵内所有人精神一震,不知是谁大吼一声:“成了!”

顿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不知名的吸力从四处拉来,擂得四周结界都砰砰作响。

廖时年飞身扑来,宁复生弄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了!他抓住苏臻臻的衣领朝后一抛,自己对抗上去,乍一交手,才猛然发现廖时年的境界比他高出一截,竟然已经是融合顶峰!

廖时年可谓是满心惊诧,修行者的境界的差距在战斗时绝对流露得无比鲜明,宁复生明明只是比他低一阶的开光期,可相互交手时竟然看不出半点勉强的姿态。宁复生活动从宁独清那里扰来的绸鞭(打断宁独清手臂的那一条),挥舞得虎虎生风,几下之后,竟然叫廖时年生出了怯意。

“先作罢!!作罢!!”廖时年退了,大声高呼。吸力越来越大,宁复生也不想真的在被阵法带走之前跟他斗个你死我活,刚预备收手,没料到侧后方却忽然袭来一股锐意,转头一看,宁独清竟然将自己的本命高阶飞剑不管不顾刺了过来!

人群后的宁独清已然满脸疯狂,本命飞剑如果被毁,他自己也会遭遇重创,可是不在这里弄死宁复生,他永生无法安寝!!!小境界溶洞内的那一幕成为了折磨他到如今的梦魇!!!

飞剑速度太快,已经无法躲开,宁复生咬牙,不再犹豫,丢车保帅,手握两枚中阶防御玉简,预备减轻本命飞剑创来的力道,生生受上一剑。

下一秒,眼前迸开绚烂的血花。

苏臻臻爆发出巨大的潜力,身体在头脑反应完毕之前本能冲了上来,她用坚硬的胸肋抵挡剑势力,双手紧紧握住剑身,连带身上原本携带的几枚防御法宝,仍旧被灵剑的力道冲击得朝后倒飞。

八根手指血淋淋落地,她撞进宁复生怀里,防御罩闪过一道微弱的光芒,后者竟毫发无伤。

宁复生已然呆滞,愣愣地将她拥进怀里,明明是个情感上的陌生人,他此刻却好像消失了所有力气,连站立都无法维持。

苏臻臻前胸整个塌陷下去,好似里面的骨头已经融化了那样,双手鲜血淋漓,只剩下两根连着薄薄表皮的手指。

她炼气期修为的身体,此时就像个上气不接下气的凡人,宁复生对上她痛苦睁大的一双眼,猛然反应过来,颤抖地翻出自己炼好的疗伤丹药,一整瓶倒入她口中,输入灵气:“你快吃!”

鲜血推着丹药不要钱似的从嘴里涌了出来,苏臻臻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咔咔声,涣散的目光努力了好几次,也没能聚焦到宁复生脸上。

“小、宝,妈、妈、错、了。”她含混不清,泪水从眼角哗啦啦流淌下来,带着无尽的悔意,“这、些、年……妈、妈、好、想、你……”

记忆在眼前流淌,像一卷正在放映的幻灯片。苏臻臻到现在都想不清,那时的自己,怎么会因为贪图长生富贵,抛下自己十月怀胎的孩子。

宁复生静静地抱着她,像过了几万年那么久,他如梦初醒,缓缓回头看去。

廖时年双目赤红,疯狂地攻击起宁独清,宁独清则一边闪避,一边试图召回自己的本命灵剑。本命灵剑插在苏臻臻胸口上微微嗡鸣,宁复生抬手握住它,荒芜的心底在那瞬间涌现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妖丹颤动到几乎要破体而出,像在燃烧生命力的疯狂,宁独清猛然发觉到不妙,转头看去,顿时大惊失色!

那柄坚不可摧的,炼入了他魂魄之力的高阶灵剑,竟然就这样在他的眼前,被宁复生徒手捏成了碎片。

他双目几乎瞪出眼眶,完全无力想象这需要怎样恐怖的力量。廖时年还在不依不饶,宁独清本体灵剑被破的后遗症却迅速出现。头脑像空了一块,识海深处传来灵魂被暴力扯拽的撕裂感,作用于精神上的疼痛完全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宁复生抱着脑袋,双腿无力地跪坐在地,张开嘴却根本发不出嘶吼的声音。他恨不得打滚,用脑袋磕撞地面,只要能摆脱这种痛苦,他情愿用自己所有的一切去交换。

结界内越发混乱,石柱光芒聚积到近乎刺眼的程度,下一瞬,重力骤然消失,所有人都天旋地转地漂浮起来。

宁独清难以忍受地抽搐起来,保持跪姿头重脚轻地跟着旋转,隐隐作呕,伸手想抓住身边人的衣服寻找支点,后腰却忽然一酸,搅起一股比灵魂撕扯更加难以忍受的举动。

他毛骨悚然,像生锈的机器,一点一点僵硬地回过头,感受到喷洒在脸上的鼻息。

宁复生微笑着,连自己都已经无法分析出其中到底有几分真诚,只是尖利的兽爪却朝宁独清体内更深了几寸,然后狠狠一握,将触碰到的所有内脏全部捏成碎片。

宁独清颤抖起来,想要阻挡,却被疼痛和恐惧占领了理智,手在后腰胡乱摸索,摸到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如遭雷劈地停下动作。

丹田就在指尖,宁复生没有停顿,势如劈竹地捅了进去,够到一枚枣仁大小的圆珠子,紧紧握在手中。

“宁、独、清。”他抽出胳膊,附在宁独清耳边,一字一顿,冷静清晰地开口,“魂飞魄散之前,别忘了谁是杀你的人。仙界一别,好久不见。”

宁独清张开嘴,如同刚才的苏臻臻,鲜血大股大股从口中涌了出来。

转眼间金丹离体,一股泛滥着狂暴之力的灵力蟒蛇般盘踞进来。他想要抵抗,最终也只能绷紧身体,去感受那让人无力承担的痛苦和恐惧。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破声,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沾到了脸上,修士们已经被旋转得头晕脑胀,根本无暇去思考那是什么。黑暗中,宁复生听到像是玄玑的声音高声叫了自己的名字,他想要睁开眼睛,但方才猛然爆发出的完全超出本有境界的力量已经触碰到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再次醒来,宁复生握着那枚已经收敛起光芒的内丹,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处完全陌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