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夏蘼命人在屋子里点上无烟碳,每隔半个时辰,就将婴儿放入温水中,轻轻地托着她的头,原本有些木讷的孩子微微动了动。
“主子,她真的有意识了。”瑶宁好奇的望着这小团粉嫩的肉,想起淳亲王妃意外的事情,孩子不过六个月大,大夫说即使孩子保下来也活不久不如保大人,可是他一定要保孩子,苍白的脸颊上满是汗,连说话都有气无力,他仍旧哀求王爷保孩子。
可是,自家主子马上要成亲了,又是犯了事被贬的淳亲王之女,这到底是不太妥当。瑶宁偷偷看了夏蘼一眼,“主子,要不……这孩子送去我娘家养?她们都在乡下,是非少。”
赵嬷嬷点点头,她也是这个意思,尤其是主子如今被册立为太女,这个时候……
“她就是我夏蘼的孩子,你们也管住自己的舌头。”夏蘼轻柔的托着孩子泡在温水中,她记得曾经有医院视频是早产的孩子放在温水中,会误以为自己还在妈妈肚子里的羊水中。好比摘下的青涩香蕉挂两天墙头就好了。
众人互相看看,应了声是,便不再说什么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夏蘼将孩子托出来,擦干,裹好,才交给奶父喂奶,大夫就住在隔壁,时刻准备着应付突发情况。早产的孩子不容易带,夏蘼格外的上心,还将瑶宁也拨过来准备伺候小孩子。
“主子,那给她取名吗?”
夏蘼摇摇头,皇室取名都有规定,需要报备上牒,这事先缓缓,“先取个糙点的小名,盼着好养活,等大些再取大名吧。”夏蘼逗着她,脸都没夏蘼一个拳头大。“叫大白吧。”
瑶宁看看夏蘼,再看看孩子,“主子,这……”这算哪门子的名字?
“大白。”夏蘼念叨了几句,嘴角微微上扬,心情很好。瑶宁见此,也就没说什么了,跟着念了声大白,小孩子似乎有反应一样蹬了下腿。瑶宁一激动拉着夏蘼的胳膊,没尊卑的叫了起来,“主子,你看她,好像听懂了。”
夏蘼抿嘴淡笑,一本正经的说:“嗯,我们家大白,肯定是最聪明的。”
嗯,大白。白茗是小白。
回到书房,拿着信看了半响,她叹口气。关于祁洋,夏蘼印象里还是那个在御花园里拦路的嚣张小子,偏生爱和自己赌气,做什么都会偷偷来看看自己,也许……是因为自己太迟钝了,所以没有发现他小小的心意,直到被赐婚老大。
他收起所有的爱慕,做个本分的王妃,却还是逃不掉被牺牲的命运。
可是,阿辰来报,祁洋有喜是事情不过是老三那边传出消息以后,不过十来天的事情,原本不去王妃屋的淳亲王突然喜上房·事了似地,经常去,不分白天黑夜。甚至还听闻祁洋曾恐惧的想要逃,后被看守起来。
阿辰说道这里,微微停了下,“还有一件事属下很在意。”
“什么事?”
“就是他早产的事情。”阿辰说道,原本祁艳在临走前来探望过他,他却同祁艳说自己想回家,而且很可能没办法活着回去了,还说什么这个孩子也可能保不住的话。
“继续。”
阿辰:“后来,我多方查探,发现他出事是在夏芜被扣之后,从来不出房间或者说不被允许出房间的王妃,在花园中跌倒而导致早产,太奇怪了。可惜,找不到证人了。”
夏蘼单手握着书,听着他的话,脑子里把人都过了一遍,女帝对此的处理速度可谓雷厉风行,然而越是如此越是让人觉得怀疑。何况,原本投靠董美人的刑部尚书李萍因为后宫的事情,转去了宋国公那边,行刺一事最早是交给刑部的。
若是真有什么严重的把柄,李萍会不给宋国公那边通风报信?老四当时可还养在宋贵君那儿呢,她不就是因为四公主才要和董美人决裂的吗?
“上次,老大送祁艳回国的时候,兵部出现的问题,这不是杨艳喻会犯的事,你辛苦点再去查查。”夏蘼吩咐道。
阿辰领命离去。
她刚喝了一口茶,近两天来事情太多了,女帝罢朝两天她就闭门谢客两天,实在不是不想去应付那些道贺的人,现在自己就是个箭靶,刚当太女还是不要太招摇了。收的礼都让人登记了送入库房放着,以后再还呗。
谁知道这两天,女帝也赏了很多东西,什么一人高的珊瑚啊,什么宽大的双面刺绣屏风啊,总之就跟不要钱似地往她府上塞。夏蘼觉得她这便宜娘的心思太重了,前些日子骗自己成亲时候说的话,肯定半真半假。
不能全信。
“小白啊小白,你啥时才回来捏?”夏蘼念叨了两句,刚好有人来敲门,她立马恢复一本正经的模样,听见外面询问:“主子,三公主过来了,正在大厅里喝茶呢。”
老三?
夏蘼都快把她忘记了。缓缓地站起来,整理下衣襟,除夕夜宴会老大人在外面,若是成功了不管自己死没死,老大都可以打着清君侧的名头进城,坐稳皇位。可是,老大失败了,而且自己也没死……
那么,后招是不是该亮出来了?
一挑眉,走出房门去见见那位可能是黄雀的家伙。一别多年,倒是有点怀念老是被关门外的家伙呢。
“这么冷的天儿,老三怎么有空出来了?”夏蘼一边走进来一边说,挥挥手让人再准备些糕点过来,转头看向她的时候,发现夏芊长高了不少,人也消瘦了,虽然看似很安稳却有种阴沉的感觉。
反正,不是夏蘼喜欢的菜。
不由得又想到白茗,看起来冷漠的脸,那是对别人,对她的时候,能逗能笑还听话。嗯,还是我家小白好。
“母皇派了点活儿给我,所以我过来寻求下你的意见。”夏芊将图纸展开,放在桌上,“这是太女府的图纸,你看看有哪些需要改进下。”
“这不是工部的事儿么?”夏蘼没有翻那些图纸,不管太女府日后造成什么样,她都不翻,端起茶来吹了吹,“若是有妹妹监工,那想必定然是好的,我就不看了。”
夏芊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伸手端过茶盏,清脆的盖子抨击着杯身,十分悦耳,“年少无知的时候,做过很多错事,还望姐姐大人有大量,莫同妹妹计较。”
哼,想的美。
夏蘼一笑,“妹妹哪儿的话,我记性不太好,很多事都记不住,不知道你说的那些事。”
留着慢慢翻旧账用吧。
“那姐姐看看如何?不满意的地方我再去改改。”夏芊又将话题重新拉到图纸上,然而夏蘼就是没看,“都说了妹妹监工的,一定很好,我便放心交给你了。”
“那妹妹便按规矩办事了。”夏芊收起图纸,“还没恭喜姐姐呢,过不久就成亲了。”
“那也恭喜妹妹,再过几个月,孩子就要出生了吧。”夏蘼轻描淡写的说道。你看看你,你孩子都有了,我这个作为姐姐的结个婚也是正常的是吧?
夏芊笑着点点头,“姐姐说的是。”
送走夏芊后,夏蘼收敛了笑意,双手负于身后,临窗而立,许久,“来人,送张帖子去庆国公府。”
隔了两条街的莫府,白茗坐在庭院里发呆,连莫雅跟她说了什么都没听清楚,一连好几声才回过神来,她捏着手里的糕点嗯了声。
莫雅苦涩的笑了笑,她自然也知道夏蘼被册立为太女,并且迎娶庆国公嫡长孙的事情,见白茗一脸魂不守舍的样子,她叹口气,“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我让厨房给你多做点?”
“没有特定的口味,莫小姐不必客气。”白茗说道,将糕点一口一个塞到嘴里,“很好吃。”
见她一次性塞两个,还是不同口味的,竟然能品出好吃来?莫雅摇头,“不喜欢吃就不必勉强了。”她拿下白茗手里的糕点,瞥眼间见她嘴角有糕点屑沫子,伸手替她擦拭去,突然间望着白茗愣住了。
不一会儿,白茗往后微微仰了仰头,避开了莫雅。后者有些尴尬的收回手来,莫雅灿笑两声,“我们下棋如何?”
白茗看了她一眼,“好。”
趁着下人去拿棋局的时候,莫雅摸了摸鼻子,她是觉得在庭院里有些冷,可是之前见白茗坐在这里,她就跟着出来了,“要不,去书房下棋吧?”外面冷啊,你不冷吗?只听说过有情饮水饱,没听说过思念不怕冷。
“好。”白茗也发现她搓着手的状态,刚起来却见莫雅缓缓地站起来,有些疑惑的喊道:“莫小姐?”
莫雅的脚有些麻了,她咬了咬牙,摇头,“没事,你先进去吧。”刚踏出去一只脚,就跟无数针扎似地,她站在原地不敢动了。白茗见她这幅窘态,又揉着膝盖,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是我不好,连累你了。”白茗低声说道,伸手扶着莫雅的胳膊,带着她一点点的往屋里走去,寒风一阵刮过,莫雅刚想说没关系的时候,猛然打了个喷嚏,她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鼻子,“没事,我见你在外头坐着,看起来也不冷,所以我就出来了,憋在屋里闷,跟你没关系。”
白茗嗯了声,扶着她走到廊檐下,突然说:“我没事。”
莫雅一愣,半响才明白她在说什么,她就着白茗的手,一同进了书房,下人已经把棋局摆好了。莫雅坐到一边,说:“人区别于飞禽走兽最根本的是因为人有七情六欲,可是人也是最会伪装的动物,往往将那些贪嗔痴念掩盖的一无所有。”
白茗坐到另一边,执黑子,她看着星罗密布的棋盘,扯出一抹苦笑。我们不过都是局上的棋子,如何去选择自己的情感?她以二公主的陪读身份进宫,那一刻家里早就放弃了她,多年来不闻不问。
而她几乎也没在家待过几天。
她的主子曾经的怡亲王,如今的太女,不也是需要听从女帝的命令,去迎娶别人?而不是按自己的心意来过。
谁,不是棋子?
莫雅见她望着棋盘看的入神,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你日后打算怎么办?”
“嗯?”白茗抬眼,日后?她摇摇头,“不知道,要不,我留下来给你当个侍卫吧?”白茗半开玩笑的说着。再过大半个月夏蘼成亲,她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跑上前去凑热闹。她唯一能回忆的,也就是那夜及之前一起相处的时光。
时间如流沙,穿过指尖的缝隙,悄然而逝。
“好啊,你要是能留下来,当然是最好的。”莫雅很快就接了她的话,甚是认真的凝望着她,“白茗,你愿意留下来,只要我在的一天,莫府的大门就为你敞开一天。”
白茗修长的两指夹着一枚棋子,听了她的话,停在半空中,好一会儿她才落子,“我……”
“你先安心住下吧,太女那边估计忙着册封礼,忙着筹备婚礼,一时间不会有心思想别的,你的事情等过了这阵子的风头再说吧,对她对你都好。”莫雅急忙说道,生怕白茗说不会留在这里的话。
莫雅抬头凝视着她,心里默默地希望时光走慢点,再慢点,慢到不走了就好了。莫雅想到这里,浅浅一笑,却瞥见白茗刻意拉起来的领子微微敞开,露出一道玫红色来。颜色已经淡了不少的……吻痕。
她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丫头,对这些当然一眼就能看出来。莫雅借着喝茶来掩盖自己的慌乱,抬眼看了白茗一下,难不成是她和……夏蘼?她被自己的这个想念震惊到了,且不说夏蘼的身份,就说两人……同为女子,她虽然也有护着白茗的心,却从未有任何越轨的想法,这……
她,到底是输了夏蘼一大截。
莫雅难掩落寞,只好低头不语,连落子都是乱七八糟,最后被白茗杀了一大片。白茗抬头看她,“你有心事?”
“没有。”莫雅摇摇头,一笑,“我哪儿有什么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