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我是要去滁州,你若要去也无妨。不过有一事我提前说明,眼下我助一人逐鹿天下可以说全为一己之私,未来数年甚至数十年内所为只怕少有你这苦行僧瞧得上的。江湖比不得庙堂,后者只讲成王败寇,胜者即正义。纵然取胜者后世千年尽为明君,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一国之进步日夜积累而无止境,纵是那史书说得个天花乱坠,成胜之前数年乃至于数十上百年的杀戮和疯狂却都是无法泯灭和掩埋的事实。”
张云看着双目炯炯望向自己的至善,长出一气,继续道:“此去滁州不会有什么好事,是否殃及平民亦不好说。而且我很赶时间,大概不会与你同行,你到滁州时也不一定会见到我,甚至见到的不一定是现在的我。可想好了?”
至善和尚合十微笑道:“贫僧愿往,张大哥就只是张大哥,至善一望即一人,永无更改之理。”
张云摇头苦笑,伸指虚点着至善那张稳得能叫人无奈的面孔笑道:“得,我得承认我是说不过你了。咱们滁州再见,先行一步。”
望着墨色消逝,至善一句“阿弥陀佛”恭敬说完,却未立刻动身,而是上前拖起那马贼头子的尸身,返回身去将其与那些马贼的尸体一并挖了个大坑好生掩埋,又念了一段经文,这才重新上路,笔直向着滁州方向行去。
远在南方的挽刀郎此刻异常喜悦,不是他功力又有进境,又或者排在他上面的十八人中有人死了腾出空位,而是一条远远超出这些的巨大利好消息。
张府上那两个纵然相隔数里,望去依然会让人望而生畏的老道士居然离开了,而且走得极是匆忙,简装快行,一次便带走了张府八匹上佳的好马,离开方向却又与之前张云走时全然不同,目标是东北,显然那是三才观所在的方向。
仅仅两天之后,那位顶着云天派掌门头衔的舒昕也离开张府,带了张家长子正阳一路正北而上,想是要回云天派去。同行还有玄青璇、张乐蓉、李月怜、张一晴这两对母子,显然不仅仅是要同行出游,更是为了保证舒昕北上的安全考虑。
至此,原本强大到根本无从下手的张府在短短的三天之内就变成了一处漏洞百出的存在,竟然是前所未有地弱小。
当然,这份弱小也是相对张府原本过分的强大而言,更何况上官家派的人已在路上,不出两天就会到达。另有一路蝶舞的探子发现东南沿海有一剑阁弟子上岸,目标非常明确,也是这张府所在。
巨大的利好消息伴着的果然是极易错过的短短时效,甚至于一个行动不当还可能招至被人里应外合包圆全灭的下场。
挽刀郎此刻确实是喜悦与痛苦交加,被折磨得着实不轻。
二十那双柳叶细眼里闪烁着杀戮的兴奋,她看着犹豫不绝的挽刀郎冷笑道:“还道你挂了名号总算像个男人,谁知道还是这般胆小如鼠?那张府眼下正是空虚,时机难得,难道说你还要等那上官家还有一剑阁的人全都到齐了再去后悔自己因为过度胆小而没能出手?”
挽刀郎似乎没有听到二十的话,他只是死死攥着手中长刀,紧咬着牙关盯着数里之外不用千里镜观望则只能是一个模糊虚影的张府。他持刀的手在微微地颤抖,连带着整个身子似乎都有些发抖。
二十冷笑连连,对于这个犹豫不绝的挽刀郎既有嘲笑亦有些佩服。她明白,若眼下自己在挽刀郎的位置上,肯定已经不顾一切地改动对张府的突袭,不论是生擒还是屠尽,能叫这张府从世间消失就是她最大的功劳,也将是成为她一路向上晋升的最大倚仗。
可真的不顾一切冲出去就是对的么?其实连二十自己都不敢确认,甚至于不敢去想。因为她知道自己一旦去想了,就会犹豫,会退缩,甚至远远不如现在的挽刀郎。她会退缩直到最终选择撤离,连眼下的监视任务都一并放弃。
因为张府即将到来的援手中有一剑阁的弟子,据说那位从未出过岛的一剑阁主之妻此番也重新踏上了这片大地。
当初蝶舞曾派了二十人去探查一剑阁,结果不论用得什么监视手段,不论远近明暗,二十人竟然全都被一剑阁揪出来摆明了阵仗砍头,甚至还把一颗颗头颅送回陆地高悬于最近的城池最高处用心示威。那是蝶舞成立以来所遭受的最大损失,没有之一。
那一次并没有暴露蝶舞就是元帝所养密探这个机密,但却也隐隐被一剑阁抓到了些蛛丝马迹,以至于从那以后凡监视武林中人,一剑阁均被漏过,以至于蝶舞之中提及一剑阁,诸人都会有些莫名的畏惧。
“通知那支部队,八千铁骑要求人人重甲,一万步卒必须全员配弩,回炮营三十门神元炮一门不许少,火铳营六百火铳必须到齐,外加征调轻骑三千在外围待命。今晚准备执行商定的第一套方案,另预备第一至三套撤离方案,告诉咱们的人,一旦需要撤退,不允许接触任何蝶舞之外的人员,不允许留下任何可以被查实的证据!”
挽刀郎一气说完,脸色居然有些许狰狞。这个凭着自身努力一路爬到眼下位置的男人下决定下得异常艰难。并不仅仅是因为张府有两路强援很快就会赶到,更不是担心前三天那几路离去的人马会是陷阱,最大的困难是这张府之中机关多到令人发止,留下的三个女人个顶个都是武学高手也就罢了,张府中仍余有六十匹战马和许多条未知去向的暗道,恐怕还有至少能撑足四、五年的粮食清水。
不怕强援,却要畏惧“攻坚”,因为强援到来需要时间,但攻坚却更需要时间。一旦攻坚失败,强援到来,就算有大军在侧,人家铁了心要逃你又怎么去追?难道暴露了自己所属之后还要面对武林中许多强大家庭门派的发难?到时这些江湖人若是铁了心要与朝廷过不去,恐怕明杀皇帝都并非不可能之事,自己要如何承担这个后果?
这才是压在挽刀郎身上的最终的最大的最可怕的压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