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哲怎么死的,大概没有人比楚离更清楚。

江行哲为什么死的,大概也没有人比楚离更糊涂。

曾经楚离认为最大的嫌疑人是江行简,但那天马哥告诉他,江湖传言害死江行哲的是秦穆。还没等楚离消化完这个消息,江行简协同秦穆就在他面前打了一架,然后事情又回到了最初,嫌疑人似乎大概可能还是江行简。

顶着一脑袋问号,楚离避开了打架事件的后续处理,一个人溜到酒吧后门点了根烟。六月的夜晚并不凉爽,空气中湿腻腻的。楚离曲着左腿坐在半人高的花坛上,脑子里转来转去还是江行简和秦穆打架的事。

他纠结地叹了口气,摸出手机解锁打开了相册,之前拍的照片袒露在了眼前。酒吧的光线并不好,他用的手机也不是什么值钱牌子,像素也就马马虎虎,拍出照片的效果可想而知,但依然能清楚地辨认出里面的人是江行简和秦穆,他曾经的两个“熟人”。

之前在现场时还不觉得,如今隔着手机屏幕,同框的两人之间那种激烈的暗潮涌动,彼此之间的嫌弃厌恶,似乎浓郁到都可以穿透手机被楚离所感知。

他看的入神,没有听到身边脚步声响,直到有人冷淡地问:“好看吗?”

楚离:“……”

来人正是江行简。同楚离记忆中的人模狗样,衣着打扮行为细节一丝不苟不同,眼前的江行简脱去了撕扯的皱巴巴的外套,露出了里面裁剪精良的银灰色衬衫。衬衫的领口,几颗扣子似乎在之前的打斗中挂了彩,消失在酒吧不知道哪块地板下面,直接导致江行简半个胸膛露在外面。他似乎并不在意,一只手搭着外套,一只手随意抓了抓头发,竟是一改平日的严肃正经,显露出一股随性洒脱的气质来。

楚离的视线不由自主被江行简身上劲瘦的肌肉吸引,暗中对比了一番自己,得出一个郁闷的结论。若是他和江行简打起来,肯定不是江行简的对手。就算之前的秦穆,恐怕也没讨多少好,指不定暗中吃了亏。

“不介意借支烟吧?”

江行简无视楚离的视线,挨着他靠在半人高的花坛,自然而然地伸手打断了楚离飘散的思绪。

楚离乍然回神,花了十几秒的时间反应过来江行简说了什么。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忍不住想问江行简是不是被秦穆打坏头了,怎么画风和以往完全不一样。他略微迟疑,鬼使神差地摸出烟盒递过去。江行简抽了一根烟点燃,淡漠地将视线投注在前方的黑暗中。

两人谁也没说话,却意外地感觉不到尴尬。

楚离不动声色地偷瞄了江行简一眼,和江行简在夏日的夜晚坐在马路边上,抽着烟想着心事,这样的场景是他从未想过的。他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身边的这个人不再是他记忆中威严的,让他害怕又厌恶的大哥,而是那个世界普通的,会对着弟弟笑,也会对弟弟严厉的哥哥。他们可以随便聊些什么,也可以什么都不说,没有阴谋没有猜忌,气氛好的简直不像是真的。

“我有一个弟弟。”片刻的安静之后,江行简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什么特殊的感情,但偏偏就像一把钩子,钩住了楚离的注意。

楚离蓦地一凛,从刚才那种虚假的情绪中清醒过来。他暗中伸手掐了自己一把,面色平静地看向对方,等待江行简继续说些什么。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江行简的侧脸。如同过去每一次一样,在江行简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他将自己的情绪掩藏的很好,有时候楚离觉得对方甚至冷静的像个机器。

但即便如此,楚离还是忍不住想要猜测江行简的想法,想知道对方会说什么。但让他失望的是,江行简说完这句话似乎就无话可说了,盯着手中烟头的明明灭灭,静默的宛如一尊雕像。

很快,楚离感觉出两人之间的气氛变了。似乎是江行简反悔了,不该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吐露心事。之前的美好仿佛昙花一现,有什么尖锐的东西从江行简的身上蔓延而出。楚离本能地身体微僵,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我该回去了。”他的本能提醒着自己,飞快道。

江行简看了过来,神色淡漠,一双黝黑的眸子似乎比午夜的黑暗还要深沉。他微微挑眉,用一种略带困惑的语气平静地说着:“我记得曾经说过,楚先生你和我弟弟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即便是再熟悉的人,也很难分出你们之间的区别。”

这是理所当然的。

楚离心想,别说江行简,连他自己最初看到这张脸时都吓了一跳,惊讶于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像自己的人。两人本就长得一样,能区分不同的也只剩下了习惯气质等。但现在他是楚离,楚离就是江行哲,又怎么能分出不同。

他心中猜测着江行简的意图,逃离的念头再次被遏制,静静地听着对方的话。

然而,江行简在说完刚才的话后却是再次静默下来。

楚离几乎有些抓狂,恨不得抓住江行简问:你到底想说什么?就不能痛痛快快一句话说完吗?

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江行简掐灭手中的烟,恢复了楚离熟悉的那种人模狗样,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对他说:“楚先生想必已经知道了,我弟弟在几个月前遇到意外去世了。因为一些私人原因,我需要有人扮作我弟弟,楚先生是最好的人选。楚先生……你开个价吧。”

楚离:“……”

这句话里面所有的字楚离都觉得自己听懂了,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却糊涂了。

江行简是要找人来扮演江行哲?

这他妈真是太荒谬了!

楚离脸上不自觉流露出了抗拒,江行简抬手摘掉眼镜,捏了捏鼻梁,反问道:“楚先生不接受这个提议?”

楚离拒绝道:“我对扮演别人没兴趣。”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江行简在背后喊住了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楚先生今年20岁,是海城大学大二物理系的学生。楚先生的父亲三年前去世,留下楚先生同母亲相依为命,还有一位关系亲近的舅舅。楚先生的母亲……精神不太好,从楚先生出生就断断续续发病,多数时间在疗养院疗养,偶尔回家住。一个半月前,楚先生的母亲在家中出了意外,失手刺伤了照顾自己的邻居,被迫回到了疗养院。邻居重伤住院,家属提出了一百万金额的赔偿。楚先生负担不起这笔赔偿,准备卖掉家中唯一一套房子。这套房子房龄较老,地段一般,估价只有五十万。楚先生不得已之下选择退学,工作,准备靠自己来筹措剩下的五十万。”

楚离:“……你调查我?”

江行简不觉得这种行为有什么可耻,坦然点点头:“是我个人习惯,我做事喜欢知己知彼。”

对上楚离恼怒的视线,江行简继续道:“我会替楚先生支付一百万的赔偿,这样楚先生就不必卖房,毕竟那是楚先生的父亲留给楚先生的念想。至于楚先生的母亲,如果你同意,我会派人送她去海城最好的疗养院,或者出国也可以。当然费用全部由我来支付。还有楚先生的舅舅,也会给他安排合适的工作,免去楚先生的后顾之忧。这些是我的诚意。如果楚先生还有别的要求,可以一并提出。”

去他妈的狗屁诚意!楚离觉得江行简简直疯了,他完全不知道对方想什么。

见他愤怒地说不出话,江行简依然心平气和:“楚先生不要误会,我可能说的不是很清楚。在整个交易中你只需要扮演我弟弟就好,没有任何其他的附加条件。”

楚离:“……”

大概人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变态。从江行哲幼年开始积累的种种愤怒、不甘等情绪堆积,楚离抛开对江行简的畏惧,不管不顾地冷笑起来:“怎么?江二少死的不清不楚,江大少心虚睡不着了?需要找一个替身来赎罪?”

他言辞尖锐,已经做好江行简翻脸的准备,但出乎意料的,江行简竟是沉默没有反驳,这些话似乎戳到了他的软肋。

楚离心中一沉,仿佛有一双大手紧紧攫取住他的心脏,呼吸变得艰难起来。他又想起车祸发生时那个模糊的影子,和那段意有所指的话。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了沉默,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楚离鼓起勇气想要趁势追击,妄图从江行简这个得到一个肯定答复时,江行简先开口了。他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跳过了楚离的爆发,若无其事道:“我最近会留在忻城,希望楚先生好好考虑下我的提议,如果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找我。”

他说完冲楚离点点头,转身去了停车场。留下楚离情绪发酵到极限,却找不到发泄口,只能恨恨地踢了脚花坛,用力啐了口:“妈的,混蛋!”

楚离的坏心情一直持续到酒吧关店。在这段时间内,楚离就像是个一点就炸的炮仗,满脸别人欠了他五百万的架势。同店的人都识相地不去招惹他,只有裴凯还没心没肺照样跟他说话。

“走吧。”裴凯锁好店门,推出电动车,示意一旁抽烟的楚离。

楚离缓缓吐了口气,说:“我今天不会宿舍了,有事回家一趟。”

“诶?”裴凯傻了眼,“怎么突然要回家?”

楚离找了个借口:“发工资了,我想回去看看……我妈。”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裴凯也不能拦着不让楚离回家。两人在十字路口分了手,楚离看着裴凯的背影消失,两手插兜朝着便宜舅舅工作的便利店走去。他没打算坐车,忻城是个小城市,夜班车一个小时一趟,等车的时间都够他走回去了。至于打车,楚离看了看自个的钱包,早早认清了现实。

不知道是不是伏着一场雨,空气越发湿腻腻的。楚离有些气闷,扯了扯t恤的领口。他跟裴凯说回家,其实已经没有家了。那次伤人的意外之后,这具身体的母亲重新被送回到疗养院,唯一的房子挂在中介代售,只有便宜舅舅租的地下室,勉强能算作是家。

楚离边走边踢着路边的小石子,觉得自己也怪倒霉的。不管江行哲也好,还是楚离也好,好像都是天煞孤星的命。你看他身边来来往往,结果到最后每次还是只有他一人。

他情绪低落,低头慢悠悠地走着。一辆黑色的保姆车从后面驶来,贴着他停在了路边。

楚离警惕地看过去,车窗打开,一张记忆里十分讨厌的脸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