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厌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这个话题江行哲能讲一天一夜。
作为人人皆知的江二少,除了在江行简面前矮一头外,少有其他人能在主观上让江行哲受委屈。换句话说,能为江行哲提供“讨厌”素材的人并不多,罗诚便是其中少有的一个。
罗诚,秦穆的发小,同时也是秦穆的经纪人,在娱乐圈内以性格真诚与人为善著称。很多圈内人对他印象都十分好。坦白说以秦穆的火爆脾气能在圈内混个好人缘,罗诚的功劳可谓不小。
过去江行哲没少和罗诚打交道,按说以罗诚对江行哲的态度来讲,江行哲实在不应该讨厌他。毕竟无论何时罗诚都对他客客气气,还时刻不忘提醒秦穆对他客客气气,记得他的“恩情”。江行哲觉得哪里似乎不对,但以他并不细腻的心思很难察觉出哪里不对。他只是本能地认定罗诚很讨厌,却因为秦穆又不得不忍下这份讨厌。
如今虽然时过境迁,但这份讨厌却是一直延续了下来。
……
隔着一条胳膊的距离,罗诚的笑容十分真诚。他仰头看着楚离,先客气地自我介绍以打消楚离的防备。
“你好,楚离楚先生是吧?我是罗诚,秦穆的经纪人。”
他说到秦穆的时候,略微侧了侧身,借着车内的灯光,很容易便看到坐在副驾驶的秦穆。尽管是在深夜的车内,秦穆依然“全副武装”,墨镜、口罩一个都没少。大概是被罗诚告诫过不许说话,秦穆完全没有看楚离,只低头安静地听着音乐。
在确定楚离看到秦穆后,罗诚的笑容更加温和。“楚先生,不知道能不能打扰你几分钟?”
“做什么?”楚离对罗诚的笑容免疫,也懒得猜测他的用意,直接问道。
他的语气很平淡,并没有一般人见到明星时的兴奋。罗诚注意到这一点,脸上的笑容愈深,诚恳地看着楚离:“既然楚先生问了,我就直接说了。我听秦穆说楚先生手里有一批照片,内容不是特别合适。我想楚先生能理解,这批照片对我们很重要。不知道楚先生愿不愿意把照片删掉?或许,我们可以做笔交易。”
作为秦穆的经纪人,类似这样的事罗诚已经做过多。他的语气中有着笃定的自信,相信没有人能拒绝交易。当然,如果有人拒绝,那一定是待价而沽想要的更多。
罗诚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青年,不得不在心底承认,对方简直是翻版的“江二少”,两人甚至连脸上那股隐隐的不耐烦都一模一样。但那又怎么样呢?江二少之所以是江二少,在于他姓江,如果他姓楚、姓罗、姓秦……哪怕他和江二少连身上的一颗痣都长得一样,他也不是江二少。这些念头让他心底更加的自信,脸上的表情却是愈发的真诚。
“如何?楚先生考虑的怎么样?”
楚离嗤了声,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和“交易”杠上了。先是江行简又是秦穆。以前都是他拿钱砸别人,现在换成被人拿钱砸,该说是天道好轮回吗?
他盯着罗诚那张笑脸,再次确定自己很讨厌他。对于罗诚说的照片,楚离本来并不在意,他当时拍照也只是心血来潮,没想过要做什么,但江行简的话提醒了他。既然罗诚这个冤大头自己跳出来,楚离自是不会放过。他问:“你打算怎么交易?”
罗诚笑了笑:“这要看楚先生的意思了。要我说……”他从车上拿出一部全新的没有开封的手机,递给楚离,“我拿这部手机换楚先生的手机,外加一笔辛苦费,楚先生只要保证不会有相同的照片从楚先生手上流出就好。”
罗诚拿出要换的手机是时下最受追捧的水果机,用来换楚离手中不到一千的智能机相当有诚意。再加上一笔辛苦费……楚离想,也难怪大家都愿意和罗诚打交道。
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明目张胆地看向了秦穆。对方嘴角的淤青在灯光的照耀下十分的恐怖。楚离的目光拂过,秦穆似毫无所觉,微微低垂着头,整个人沉浸在了音乐里。
片刻的注视之后,楚离突然嘴角微翘,漫不经心地问:“辛苦费多少?”
罗诚微微一愣,楚离刚才的视线让他产生了某种错觉,似乎下一刻对方就会掏出手机,然而……他极快反应过来,说:“五万。”说完他又耐心补充道:“楚先生应该知道,这些照片虽然不太符合秦穆的形象,但秦穆毕竟是人,是人就会有情绪,偶尔也难免失控,就算不小心流出去想必大家也能理解。当然,能私下解决是最好。”
甜枣搭配巴掌,罗诚显然深谙这一点,意在提醒楚离不要狮子大开口。
楚离垂下眼眸,自顾自说道:“江行简。”
“什么?”罗诚诧异地问。
楚离看着他,同样耐心地说:“和秦穆打架的是江行简。”
罗诚脸色微变,听出了楚离话中的意思。他顿了顿,很快微笑道:“那依着楚先生的意思呢?”
“十万吧。”楚离懒得再纠缠直接翻了倍,掏出手机说:“同意就转账。”
罗诚深深看了楚离一眼,点点头爽快地付了钱。
黑色的保姆车很快离开,从始至终秦穆都没有抬头。楚离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车尾,突然觉得挺没意思。他曾经真的很喜欢秦穆,喜欢到什么程度呢?秦穆说太阳是方的,他恨不得跟所有人证明秦穆说得对,太阳就是方的。
在过去的整整两年里,他一切都围绕着秦穆转。他从江父手里要钱给秦穆拍电影,帮秦穆争取一切资源,甚至为了秦穆,跟宁卫东疏远。在秦穆面前他不是什么江二少,只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傻子。他为秦穆捧上了一颗真心,可最后呢?
楚离自嘲地想,人人都说他包了秦穆两年,可他最多也就是牵牵手。难怪江行简看不上他,他其实就是个怂蛋。以前他看似无法无天除了江行简谁都不怕,其实骨子里胆小怯懦,所谓的嚣张不过是知道自己姓江,背后有江家兜底罢了。然而一场要命的车祸狠狠甩了他两耳光,告诉他谁都靠不住,就是江家也不行。
“真他妈操蛋!”
……
半个小时后,对人生和命运有了重新认识的楚离坐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端着满满一大杯关东煮吃的热火朝天。
他的对面,套着便利店员工马甲的中年男人正不断地从煮锅里捞着煮串,看楚离吃完什么赶紧添上什么。
中年男人姓张,叫张启国,是楚离这具身体的舅舅。看得出来,男人的日子并不好过,不过五十出头的年纪,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脸上更是沟沟壑壑,遍布着生活的风霜。在男人套着的员工马甲里,是一件洗的发白的衬衫,下面是夜市地摊上三十元一条买的黑色运动裤,脚上踩着一双叫什么“阿帝达斯”的运动鞋。
他慈爱地看着楚离,笑着说:“快吃,这都是下午煮的,入味。”
楚离满足地接过,百忙之中还不忘掀起眼皮道个谢。
张启国笑的满脸皱成一朵花:“跟舅舅还这么客气。”
楚离心满意足地吃了两大杯,连里面的汤都喝了个干净。他摸了摸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对最近因着江行简和秦穆出现而波动的情绪产生一丝羞愧。已经死过一次,身体都撞了个稀巴烂,还有什么看不透的。
除了吃饭和生死,人生再无其他大事。
这是张启国在江行哲变成楚离后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彼时,真正的楚离在家中自杀,醒来后壳子没变,里面的芯子变成了江行哲。在跌跌撞撞地过了最初的两个礼拜后,江行哲才接受了现在的身份。当然,也包括这具身体的家人。
“怎么想到这么晚来看舅舅?万一路上遇到危险怎么办?你想见舅舅说一声,舅舅可以去你工作的地方看你,也省了你辛苦。”张启国见楚离吃完,絮絮叨叨地说着,又从货架上拿了一瓶水来。
“喝点水,汤咸。”
楚离接过水,笑的一脸乖巧:“有什么危险,我又不是小姑娘。”
“那可不一定。”张启国认真道,“坏人做坏事,还分你是男女。”他说完看了眼楚离,见楚离心情不错,随小心翼翼道:“小离,你妈就你一个孩子,她现在虽然糊涂了不记得你,但心里肯定是惦记你的。我还记得你当初才满月,你妈抱着你,小小的一团……”男人比划了下,一张皱巴巴的脸上满是温柔。
“这么多年……”他似乎想到什么,叹了口气:“小离你不要怨你妈,她心里苦又糊涂,自己转不过弯来,做的那些事都是无心的。舅舅想过了,你的学费不用担心,舅舅来想办法,你还是回去上学的好。”
这些话张启国心里酝酿了很久,一直找不到机会和楚离说。之前楚母刺伤了人,楚离的情绪便明显失控,还没等缓过来,又被老王家那个无赖儿子缠上,天天逼着要钱把家里砸了个遍。最后更是打上小离的主意,逼着小离去赚钱。他当时心思都被楚母占据,一个没看住,小离这孩子就做了傻事。等到小离被救醒,又是一副神情恍惚傻呆呆的模样。他当时什么也不敢说,就怕刺激小离。好不容易现在人看着没事了,他才找了个机会提一提上学的事。
张启国自己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怎么舍得楚离走一遍他的老路。尤其楚离从小学习就好,年年三好一路考上海城大学,就此放弃岂不是太可惜。
他苦口婆心,楚离却是一口咬定绝对不回去上学。对着张启国失望的眼神,楚离嘴上倔强,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生平头一次有人关心他的前途,他却不得不反着来,简直是悲催到不行。
虽然做出退学决定的是原身,但能混个大学文凭楚离还是愿意的。可他自己的情况自己知道,不是他不愿意回去上学,而是原身的专业太变|态,他没办法回去。要知道楚离以前混的是艺术专业,就这还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谁想这具身体的原身学的居然是物理,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差距相当于银河系。
他也曾找过原身的课本和笔记来看,但很快就放弃了。那些书上的字他都认识,但合起来就像是传说中的修仙秘籍,什么意思根本看不懂。他又不能换专业,只能顺着原身的意思休学打工。
眼看张启国还要继续说下去,楚离果断选择落荒而逃。
出了便利店,他回头看了眼,张启国站在门口远远看着他,目光仿佛一条线,牵拉在他的身上。楚离用力挥挥手,微微笑了起来。其实做“楚离”也挺好,他忍不住想,他是江行哲的时候,除了钱还有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