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深深,马车果真到了城门口就停下,和亲王一整衣冠,早有随行在后的软轿跟上来,巧儿便掀起轿帘,伸手扶了和亲王入座。
和亲王看她一人站在宫门口,本就孱弱的身子更显单薄,心里莫名一软,开口安慰她一句道:“不用慌,本王去去就来,若是等的烦了,就去车上坐着。”
“是。”
巧儿答应一声,就看着那顶软轿从朱红宫门中进去,慢慢的行远了。
赶车的是跟着和亲王已久的近身侍卫孟桐,原本不该他来,只因巧儿初进宫,傅安怕他行事不知规矩,才亲点了孟桐过来,也好有个照应。
孟桐性子沉黯,向来寡言,巧儿亦是心思多重,也没有话说。站在宫门口新鲜的看了两眼高耸巍峨的城墙,和那翘角飞檐上端坐的螭吻,眼花缭乱之后便是倦乏,巧儿于是上车里坐着。
既是颁历,果亲王鸿湛也早早就过来了,到了宫门口一见和亲王府的车马和孟桐,由于往日都甚相熟,果亲王便叫停下,掀了车帘子笑道:“你们主子今日倒早,怎么这回叫你赶车了,杀鸡焉用牛刀,未免太大材小用了。”
孟桐沉声给他请了安,才道:“主子的吩咐,没有什么大小之分,奴才只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了。”
“这话说的好!”鸿湛赞赏一笑,看了一眼马车,又问道,“傅安跟着五哥进去了?”
孟桐略微沉吟,似是不大方便开口。
鸿湛不由讶异,摆手示意随侍搀扶自己下了马车,孟桐瞧他要过来,连忙近前一步道:“殿下留步。”
鸿湛这下真是奇了,抬眉瞥了一眼他身后的马车,一声冷笑,推开孟桐说道:“本王竟不知你越发大胆了,什么人都敢拦着。我倒不信这车子里藏着的是稀世珍宝不成,看都不能看一眼?”
说罢,哗啦一声就径自扯开车帘,巧儿吃了一惊,忙瞪着一双杏眼看过来。鸿湛不看便罢,一看见是巧儿在内,又是气又是笑道:“你如今好本事,见了本王还拿大架子,怎的不出来迎接?”
巧儿在车里听见外头动静,因不知是谁,一直不敢一看究竟。此刻看着鸿湛,自己也觉得方才着实谨慎了些,便无声笑了,从车上下来叩拜道:“小的不知是殿下驾临,有失远迎了。”
孟桐哑然,这才明白二人是相识的,忙也单膝跪地谢罪道:“属下无知,冲撞了六爷,还请六爷责罚。”
“免了,免了。”鸿湛心情不觉转好,闲散的挥手示意他起来,问巧儿道,“你不在绣坊呆着,怎么也有这闲工夫入宫来了?”
巧儿笑道:“十月寄寒衣,傅大总管回乡上坟,说王爷身边没个伺候的,就把小人拨过来了。”
鸿湛笑的点头:“难为他孝顺,只是派了你来却忒不妥当,府上那么些人,都是旧年里跟着五哥的,若论入宫,哪个不比你懂规矩。”
巧儿道:“正是,大抵是都不得空,所以王爷才叫小人只在宫门外等着,不必进去了。”
鸿湛也深以为然,看他身上打扮,比平日端正许多,少年儿郎的英气与容颜的娇媚混为一体,竟更加出众了,心里甚为欢喜,便多说了两句。
二人只在宫门口站着,孟桐候立一侧,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是个泥菩萨。
倒是跟着果亲王来的仆从眼力活,不知怎地瞧见了远处驶过来的一匹蓝幨红帷的马车,忙过来附耳说了两句。
果亲王本是微笑,只说巧的很。巧儿错听成他叫自己,忙咦了一声。
果亲王正待要跟他解释,忽的想起来那年太后贺寿时,鸿禧送去的仕女图,胸膛中砰然一跳,眉头一皱便对巧儿道:“本王不与你闲话了,你速速去车上坐等你们主子吧,没事不要出来,这儿不比滴翠园,冲撞了任何一个人,你都担待不起。”
巧儿叫他说得云里雾里,余光中也瞧见远处过来的马车,不知是谁在里面,只听果亲王的语气,倒像是不希望他们碰见一样,便躬身候着鸿湛上轿,自己也忙忙回到马车上。
鸿湛虽眼看他上了马车,心里却犹是不太平,遂掀了轿帘,叫过随从道:“王进,你留下,去看着和亲王府的马车,要是有什么事,即刻入宫寻我。”
“嗻。”王进一点头,不吭声的从随行队伍中闪身出来,便隐没在宫墙一角,寻个落脚之地,略一探头,恰能瞧见和亲王府马车的动静。
孟桐一见那车马,即知是郡王品级。想着宫中封为郡王的只有七皇子一人,因年纪幼小,一直随驾在宫内,此刻断不会是他来。除此之外,能用得上此等阵仗的,唯有恒亲王府的鸿禧世子了。那些年太后感念他襁褓失怙,叫乳母抱他入宫抚养,及至弱冠,才送回恒亲王府,一向深得圣宠,虽不能违制赐予太多恩宠,却破例许之以郡王待遇。
只是这个鸿禧世子仗着圣宠,甚为张狂,素日与和亲王府果亲王府不善亲睦,孟桐在这时遇见他也觉不妙。趁着车马未到,就抢先几步迎过去,单膝跪拜请了安。
鸿禧因今日入宫,起的比平日早些,此刻正在马车里小憩,听着外头动静,只懒懒的问了是谁。跟着的人回说是和亲王府上的人,鸿禧便有些不耐,半掀起帘子,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问道:“你们主子呢?”
孟桐起身道:“主子已经去给太后太妃请安了。”
“他倒是快的很。”鸿禧漫不经心的打个呵欠,早上被嬷嬷叫醒的时候,他的好梦恰做到一半,恼恨的几乎没让人把嬷嬷押下去。这会子再要睡,只怕待会儿进了宫又得叫鸿纣鸿湛看笑话。 就在帘外摆了摆手,示意车马起行。
孟桐便忙退去一边,暗暗舒口气,这个小爷别的本事不多,独有惹是生非的本事大得很,若是傅安在,还能应付几下。若是叫他知道来了新人,指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
他这样的谨慎,鸿禧倒也不在意,反正和亲王那个人是出了名的不苟言笑,人都说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不止孟桐,那个久跟着和亲王的傅安不也是这幅德行。
装腔作势!
鼻孔里哼了一声,鸿禧不屑跟他计较,顺手就要放下帘子。
偏偏天不从人愿,他手上近日新得的玳瑁扳指不知何时缺了一环,正勾在那帘子上。前头驾车的不知此事,往前行了两步,车身轻晃,帘子与扳指缠的更紧,鸿禧摆弄两下,气的心头火起,出口便喝道:“蠢材,还不停下!”
随行的人尽皆吓了一跳,忙叫停下,孟桐和巧儿亦是一惊。巧儿耳听的车马过去,只以为万事皆安,听到外头喝骂,不觉就掀起帘子侧身朝外看了看。
鸿禧正与扳指较劲,随行之人跪的跪,请罪的请罪,竟无一人上前助他。鸿禧越发的生气,狠戾一扯,竟将车窗上的整片纱罗扯了下来。
巧儿坐在马车上,瞧着他的面容只是一呆,猝不及防地,鸿禧恰恰也隔着那洞开的窗子看到了外面。只见红幨红帷的车马之中,绿衣婆娑,玉颜水洗,光华凝脂,正是先时自己心心念念之人。
乍惊之下,鸿禧蓦地一喜,慌张的就甩开手,从车里钻出来。巧儿见他神色,情知已被认出来,急的无法,忙叫道:“孟桐,快走!”
孟桐尚不知是怎么回事,见着鸿禧推翻了一拥随从只朝着自己的车马走过来,唬得脸色微变,忙道:“世子殿下……”
鸿禧看也不看他,直奔那马车而去。巧儿越发着慌,傻傻坐在马车里,看着昏暗的车厢中骤然大亮,鸿禧露了一张脸来,盯着她半晌才笑了一笑:“果然得来全不费工夫,昨晚的梦竟应验了。”
孟桐不想他是冲着巧儿去的,私以为两人有过节,眉头皱的更紧。
鸿禧却已经不管不顾的伸出手去,就要抓了巧儿出来。慌得巧儿直把身子往车厢尽处躲藏,鸿禧急不可耐,一面伸了手一面说道:“我还以为你多硬的骨头,想不到是入和亲王府去了。你可知自那日一别,我找你找的多苦!你快下来,我答应你既往不咎,以后你入了恒亲王府,要什么便有什么。”
“你胡说些什么,我并不认得你。”
巧儿唯恐口不择言,强作镇定的胡诌两句,那鸿禧岂能善了?瞧着巧儿此番情形,分明是认出自己无疑,见她不出来,狠了心就要入车内拿人。
孟桐这才惊觉事态有变,忙在后头佯装呵责道:“巧哥儿不得无礼,还不快下来见过世子殿下。你跟着咱们王爷日子也不算短了,怎地还这般不懂规矩?”
他这一说,虽不是当头一棒,到底叫鸿禧忌惮了几分。回身蹲在那马车上,鸿禧瞅着孟桐冷笑道:“不过是个奴才,我倒不信五哥会为了她上了兄弟情分。”
孟桐似有犹豫,巧儿看着他,一颗心提的老高。鸿禧却等不及,扭头回过神来,探身攥住了巧儿的手腕。
巧儿惊呼一声,躲闪不及,顺着他拉扯的力道就从马车里滚了出来。
乱发如云,朱颜若素,孟桐惊诧之下,竟不知该有何动作。
四下寂静中,远远地,才听得一声:“鸿禧世子。”
巧儿在一片张皇里循声看去,展脚蹼头,织金蟒袍,腰革玉带,分明是个朝廷重臣。而在此人身后,戴着四方平定巾,穿着宝蓝五福捧寿纹大襟袍的男子,正是旧日良朋周福襄。(未完待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