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天明,巧儿早早起了,板儿和姥姥并王刘氏狗儿夫妇亦是都起来了,原是要问问巧儿去哪里找那石青缎子去,却听巧儿说先吃了饭再说。便忙添水烧了粥米,伺候巧儿用饭,板儿也跟着吃了一些。饭毕巧儿便笑道:“叔叔婶婶别急,姥姥也别急,那石青缎子原本就是我家旧物,方才要认下来,只怕又有人说姥姥和叔叔婶婶窝藏朝廷案犯,故而失口说了别的。既是话一出口,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横竖我有主意拿了缎子回来,姥姥和叔叔婶婶只管在家坐等着,让哥哥伴我走一趟就成。”
王刘氏和狗儿夫妇还不曾回过神,姥姥却道:“姑娘你可别逞强骗了我们,那什么缎子不缎子的,若是换做往常,你们贾家自然遍地都是,可如今你人在我们这里,我们王家因着头一回的事也没许多银两拿出来去买它,姑娘如何有主意弄来?若不行,横竖叫青丫头吃个苦头,认下吧。”
巧儿忙道不可,又说:“身正影直,为何要背这等冤枉名声?姥姥再仔细想想,我们贾家未倒之前,难道就没个往来不成?如今虽落寞,托人找些关系倒也可周转一二。”
姥姥等人这才信以为真,送了她与板儿出去,嘱咐板儿路上好生照顾着巧儿。待到离家远了,板儿才问道:“你说的那个办法莫不是要去找那什么殿下吧?”
巧儿笑点了头道:“哥哥当真是神机妙算。”
板儿摇头苦笑:“我哪里是神机妙算,妹妹才是聪慧的那个人,只是咱们这样去,那个殿下真的肯帮着你吗?”
巧儿沉吟道:“说不得准儿,不过凡事总要试一回才知结果的。”
说着二人便往滴翠园赶去,到了那里仍是前回带路的人领了他们进去。入内一看,笑语生香,香风满面。又走过假山前,忽听得一簇莺声燕语,回过头来看时,见几个女子,手执白纱团扇,在海棠花下扑蝴蝶玩耍。正是窃指香绕遍钗头,爱艳色偷戏燕尾。猛回身团扇轻招,隔花阴盈盈笑语。
众宫女赶拍了一会,未曾拍得住,飞过墙去了。正在懊恼,见巧儿和板儿立在旁看,便说是他们惊飞去的,拿起花片,没头没脸的洒来,又赶着他们要打。慌得小厮忙护着巧儿道:“姐姐们莫贪玩,小心惊了贵客。”
内中一个穿红着绿的宫娥听说便跃出一步,啐道:“哪里有什么贵客,你打量我们都是没头脑的人吗?稀罕和你们顽呢,是你们的造化,若不稀罕,早把你们打出去了。”
小厮忙赔笑说了是,又对巧儿板儿道:“快走,这都是爷跟前伺候的人,咱们得罪不起的。”
巧儿板儿俱低头抿唇跟上去,竟到曲水桥边,见一簇宫娥坐在地下弹琴,弦声清亮。绿茵铺绣,红英却扫,雅衬腰肢纤小。焦桐横膝,试将玉指轻调。 旁边矮榻上躺了一个人,正有两三个宫娥围随着捏肩敲腿。
小厮便推了巧儿道:“哥儿自行过去吧,爷就在那里歇着呢。”
话毕,便后退着出去了,只余了巧儿和板儿两个,巧儿直等到弹琴的宫娥止声,才启唇拜道:“小民刘天巧见过殿下。”
和亲王半梦半醒间模糊应了一声,巧儿见他混不在意的样子,清了清嗓子,又道一遍:“小民刘天巧见过殿下。”声音比前番又清亮许多,佳禾在旁打扇许久,瞧着巧儿进来已先自笑了,这会儿看他耍弄小性子,便在和亲王身后轻摇团扇,给她使了个眼色。
巧儿明白她是好意,只是眼下事出有因,顾不上许多,又提高了三分音量再次拜道:“小民
刘天巧…….”
“知道你是刘天巧了。”到底让她叫唤的不耐烦了,和亲王猛然坐起来,吓得地下跪着捶腿的宫娥忙退了一步,却听他叱道,“本王还不到耳背眼花的地步,难不成认不出你么?越发没了眼力劲儿,没见着本王在休息?”
巧儿低头欲笑,只道:“因殿下久不回声,只恐听不见。”
和亲王冷嗤了一声,看了他一眼方道:“罗嗦什么,有什么只管说罢。”
巧儿便顺水推舟道:“殿下英明,小民只怕又有一事要叨扰殿下了。敢问殿下这里可又没有整匹的石青妆花缎?”
石青妆花缎?和亲王敏感抬头:“好端端的,你寻这个做什么?”
巧儿道:“用它救人。”
和亲王笑了一声,才道:“你这真是扒了墙的庙—慌了神了,一匹缎子能救什么命?要是换做冬日,御寒倒还说的过去,如今正值盛暑,你且说说看你用它是消夏呢还是降温呢?”
巧儿经他一讽,方知自己说话不当,只是碍着跟前儿人多,欲说又怕泄漏天机,目光不免有些游移,和亲王坐在榻上自然看的清楚,想那石青妆花缎与衮服之事,合眸转了个心思,便对佳禾道:“你带着人退下去,把扇子给他。”
佳禾果真轻笑着走上来,把一个白纱团扇塞入巧儿手中,指挥着弹琴奏乐的宫娥尽皆下去,瞧着巧儿还在傻愣愣不明所以,佳禾便耳语道:“天气太过炎热,这里又没个庇荫的,你且去代我替爷打扇几回,谢之不尽。”
巧儿这厢才明白,示意着板儿站在原处,她才不疾不徐近前去,只蹲在和亲王榻前,一下一下的摇着团扇。和亲王闭目仍旧在榻上躺着,见她近前便低声道:“说罢,是何事?”
巧儿亦是低声回道:“那日替殿下补了衮服,下剩了一些边角料,恐丢了糟蹋,才做了几个扇套香囊等物,卖些添补家用,不料让人看见了,恰好小人的妹妹就在绣庄里做活,便诬陷是偷了他们绣庄里的缎子。因这个东西都是上用的,寻常人家买不到,为洗清白,只得来求一求殿下。”
和亲王听到这里不觉莞尔:“本王就猜到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果然不出所料。不过是一匹缎子,也值得你争我抢的,他们处在乡野没见识也就罢了,你可是公侯府第出来的,便是三代远亲,旧年里请安走动时也该见过荣宁两府的荣华富贵,如何今日做这等小家子气之事?”
巧儿轻轻蹙眉,想了一会子才道:“并非是小民小气,只是觉的这事来的蹊跷,只怕是遭了有心人的陷害,若非如此,小民也不敢登堂叨扰殿下。只不过不知这幕后之人是谁,且那石青妆花缎若落入别人手中,恐生不测,万一揭出小民来事小,走了衮服的口风才是事大。”
“你也算是伶俐了。”和亲王何尝没想到这里,只是觉得单凭了这个就查到衮服事上,理由未免太过牵强些,怕也只是巧儿的一面托词。心下不由深呼吸口气,因巧儿离得近,罗袖香浓,玉容粉腻,和亲王只叹鼻端一阵异香,不似冰麝,也不似花香,倒是冷甜入脾,沁人心房。便道:“什么香?”
巧儿咦了一声,和亲王怕她听不明白,又道:“本王是问你,用的什么熏香?”
巧儿更加惶惑,收了扇子自个儿在袖子上嗅了一回,并没有闻着什么香味,只好道:“大概是园中花香,小民久已不熏香了。”
和亲王摇了摇头,睁开眼道:“不是园中花香,本王在这里坐了多时也没闻见,偏你一来就有了。”说着,半仰了头看巧儿还在低头轻嗅衣襟,大概是来时匆忙,网巾里的发丝漏了几缕出来,飘拂在额前,越发衬得一张粉面莹白如晓月。兼之形态可爱,和亲王见状不由失笑,道:“罢了,不过是随口一说。不是要寻那缎子么,本王给你不是不可,只有一条,你当如何谢本王。”
巧儿瞧他松口,知是他同意了,心中一松便一笑道:“但凭殿下吩咐。”
和亲王难得与他有相处融洽一日,笑罢便道:“乡野山田,本王也没什么要事,前回傅安叫人带去的话你可听到了?原本这两日秋闱将近,本要你留家中候着你那公子的消息的,如今走水一事尚未完了,又临近放榜,只怕本王这两日就要动身回京。横竖出来了,你明儿过来,带着本王只在周边转一转,瞧着有什么新鲜的东西没有。”
这差事显然是比巧儿想象的要简单许多,她便痛快答应,才重新拿起团扇轻轻打起来。和亲王又捡着民间四时田亩的话问了一些,也有她答上来的,也有答不上来,和亲王却也不曾计较,两人说了半日的话,和亲王忽又问道:“你住在这里,平日都是谁养家活口,供的你们生活?”
巧儿便说是狗儿夫妇,想了想指了板儿笑道:“似我哥哥这样的,在这里便是半个顶梁柱了。”
和亲王笑看了板儿一眼,或许是心情好之故,便问他道:“你都会些什么?”
板儿便将平日放羊并买卖羊草,四时如何耕作等话说了几句,和亲王听了点点头,赞道:“听你这话,竟也是懂道理的,比本王见过的乡人多了几分见识,也读书识过字?”(未完待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