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贤宝钗深明觉大义(2)(1/1)

袭人笑搀着宝钗进了房中道:“岂敢担起这贵人的名头,哥儿果真见我来就不哭了,那倒是我的福分了。二奶奶快进屋坐歇着吧,何苦又出来,仔细吹了风。”

宝钗的丫鬟莺儿看见,也忙上前搀了她坐下,又自去端了茶来给袭人,袭人忙起身谢过了,邢王二位夫人便都坐在榻上,笑看了袭人道:“你如今已不是我们家的人了,他们这点子礼数该孝敬你的,快别多礼。”

袭人虽是含笑点头,叵耐旧年习俗根基深重,一听两位夫人此言,自是又起身谢了一遍,宝钗笑道:“罢么,太太们还是随她去吧,再要说下去,她定然是坐不安生的。”

王夫人并邢夫人都笑了,又问她从哪边过来的,赶了多长时间的车,袭人一一答了,又笑道:“怎么没见大奶奶?”

王夫人便指了宝钗道:“这两个月她才生了孩子,无暇管理内务,都是珠儿她媳妇儿里外忙活的,早先她是双身子的人,家里动工修造,穿凿钉补,哪一处不得细细查明胎神方位?今儿又是恂哥儿的弥月,虽说眼下咱们贾家是不复旧年光景了,但还有几门常客往来,设宴款待一事都怠慢不得,珠儿他媳妇想必是忙的很。你若是见她,还得等一会子呢。”

袭人笑道:“没什么等得不等得的,横竖我也无事。”说着,便侧身向王夫人怀里看恂哥儿,看他粉面如团,不觉伸手摸着哥儿的脸蛋道,“竟与宝二爷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王夫人点了头道:“我们也是这么说的,宝玉小时候可不就是这个模样?”说着,又想到如今他人已不在身边,可怜恂哥儿在襁褓之中就已失怙,不免又有些伤心,只是碍于宝钗也在,怕勾动她的伤心处,于月中之身不利,便强自欢笑道:“你也嫁过去一年半载的了,如何还不见动静,我们都还等着吃你们家的满月酒呢。”

袭人面上一红,羞得低下头去道:“太太说笑了。”

“怎见得妈妈就是说笑?”宝钗也正想问她这些事,见王夫人先开口问了,忙坐过来打趣她道,“你是他们蒋家明媒正娶过去的,该当给人家生个儿子才好呢。”

说着自顾自笑了,底下站着的几个小丫鬟也都掩口笑个不住,袭人越发羞涩,扭身不去理她,只管和王夫人邢夫人说话。宝钗知她初为人妇羞于启齿,便也一笑就不再说下去了。

几个人坐了不多时,李纨便差了身边的素云来报说平西王妃与北静王妃都派了家下人来给哥儿贺喜了,又有近房的几门宗亲坐了车来,哥儿的外祖母薛姨太太正带人伺候着,问两位夫人要不要去前头会一会。

邢王二位夫人见说,忙起身说去,这里叮嘱袭人坐着与宝钗说话,便相携而出,身后跟着的只有各人近身的两个丫鬟,婆子们倒是都在屋里照看宝钗母子两个。

宝钗只顾与袭人说话,哥儿在旁眼见无人便哭闹起来,宝钗忙去哄他,婆子们都道是饿着了,于是叫来乳母抱去一旁喂养。宝钗复又得闲,仍与袭人说道:“你们上京来都住在哪里呢?”

袭人笑道:“住的不远,就在乌衣巷的万福客栈里,因近日士子们入京赶秋闱,客栈多满员了,唯有这些小店还可住得下。”

宝钗道:“小一些也无妨,总算是个落脚处。不说你们,单说我们现在,住着的可有从前的一半大小?人便是这样,知足常乐也就安心了。”

袭人听着明白,含笑点了头,又想起来时去见过湘云,闻说恂哥儿过满月,她因无法过来,托袭人带了亲手做的一套鞋袜。袭人便拿出来给宝钗看了,宝钗一见那熟悉的针脚,就止不住伤神,伏在胸口叹了口气道:“不该让她做这个来的,如今她过的也艰难,原本太太们都要接了她来,偏她性子执拗,宁愿自力更生,也不愿寄人篱下了。”

袭人也陪着心酸一回,怕她伤心太过涂添烦恼,想着来时见过的巧儿平儿等人,因见王夫人他们都不在,忙问了宝钗道:“二奶奶,那年你和平儿设计送巧姑娘走时,太太们可曾知道?”

宝钗不解她何意,便道:“先时太太们竟不知,原是事情来得突然,情急之中出的主意,叫送了巧姑娘出去的。要不是上一次你问我姑娘去哪里了,便是你我都不曾告诉的。只是后来家产籍没归宫,大老爷那边又都沦落为奴,太太便道姑娘没了也好,免得受委屈。我因不忍她难受,所以搬出来之后才告诉了太太。”

袭人笑道:“我就知道姑娘失踪一事里有蹊跷,那些日子府上只有二奶奶持家,所以才问了你去。如今太太们既是知道,我也不瞒了你们,才刚住到万福客栈的时候,我们竟与巧姑娘住在一块儿了。”

“真的吗?”宝钗果然大惊,之后便是欣喜,攥紧了袭人的衣袖,只管追问道,“那么她如今人在哪里,过的还好吗?”

“都好,都好。”袭人笑看她如此失态,忙拉住她道,“小声些吧,仔细别人听去。说来也是天意,我不仅见到了巧姑娘,还见到了一位难得的故人。”说罢,便将在万福客栈巧遇平儿与巧儿一事,如同竹筒倒豆子,全都说了出来。

宝钗听得又是惊讶又是慨叹,不由失笑道:“他们主仆到底是前世有缘,竟能在他乡重新结识。”

袭人也笑道:“我也是这话呢,那时琏二奶奶尚在,平儿便如同她的左膀右臂,没了她就没有平儿,没了平儿也成就不了一个琏二奶奶,巧姑娘又是她一手带大的,如今得以保全性命也亏的她相助。要我说平儿上辈子定然是欠了琏二奶奶和巧姑娘的,这辈子投生也只为了报答她二人。”

宝钗笑了不语,前头诸客业已坐毕,丫鬟们便都到后面来请宝钗带着恂哥儿过去,说是到了落胎发的时辰。袭人便不再与宝钗闲聊,随侍左右跟她去了。

李纨正带人备下了落胎发的东西,看她们过来忙上前笑道:“总算是等到你出了月子,过了明儿赶紧把这些差事都揽过去吧,几乎没把我累的半死。”说的屋内众人都笑了。

待到过了洗儿礼,落了胎发,前边卷棚内已经安放了四张桌椅,摆下茶,每桌十碟,都是各样茶果甜食,美口菜蔬,蒸酥点心,细巧油酥饼馓之类,两边家人媳妇、丫头侍奉服侍,不在话下。

又在前厅摆放桌席齐整,请众奶奶们递酒上席,先放了四碟苹果,然后又放了四碟案鲜;红邓邓的泰州鸭蛋,曲弯弯王瓜拌辽东金虾,香喷喷油炸的烧骨,秃肥肥干蒸的烧鸡。第二道又是四碗嘎饭:一瓯儿滤蒸的烧鸭,一瓯儿水晶膀蹄,一瓯儿白炸猪肉,一瓯儿炮炒的腰子。落后才是里外青花白地磁盘,盛着一盘红馥馥柳蒸的糟鲥鱼,馨香美味,入口而化,骨刺皆香。底下李纨与香菱递酒,台上薛姨妈并邢夫人王夫人陪客,屋内杯盏交叠,外头薛蟠贾琮等人也忙着到处招呼,呼喝之间倒也十分热闹。

众人饮酒作乐,只顾着看孩子,竟没有在意别个,就连一向仔细的宝钗都因洗儿之喜而松懈了几分心神。不远处,只见卷棚后面的山石子里,两道人影儿正鬼鬼祟祟凑在一处,嘀咕有声。

左边的人道:“你当真听得仔细,她们说巧姐儿在城里了?”

右边的人便点头道:“听得仔细,是过去府上伺候宝二爷的那个姑娘说的,巧姑娘眼下就住在城中客栈里,还与她住在一处。”

左边的人忙问道:“哪一处?”

右边的人便道:“这倒听不大仔细,我也不过是替我们奶奶送花盆去的,才能从窗外过去,隐约听了一些。那一回只因你说你们家的巧姑娘丢了,赖在你身上,还绑了府上的舅老爷和芹哥儿,我想巧姑娘如今既然有下落,你的罪责就可洗清了。”

左边的人方默然,颔首示意右边的人离开,自己狠扣着山石牙子,不由得恨恨啐了一口。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昔年欺骗了彩云卷走王夫人许多财产的贾环。那一年贾府落难,因他逃的快,倒没有沾惹是非,只是他自己太过不争气些,拿了钱不图个长久打算,只知道吃喝玩乐,笑看贾府一众辗转沉沦。不想好日子过不上百日,就因在赌场里输了赌资,还想诈赢,让人给一顿好打赶了出来。自此便在街上乞食,直至贾家搬去祖茔附近的田庄居住,他便以自己是贾政庶子,嫡子宝玉出家无踪,长孙贾兰外放为官为由,苦求了贾政留住下来。

贾政不知听了谁的话,说他协同舅老爷王仁与芹哥儿拐卖了巧姐儿,虽是同意,到底让人持家法打了一顿,贾环便将此仇暗记于心。如今听得赖大家的小厮说及此事,一时坏心又起,想着众人都道巧姑娘是无踪了,眼下既然有她的消息,倒不如做假成真,真个把她弄出来卖掉,倒也不枉费自己背了多日的黑锅。

如此,便趁着大家伙都坐着饮酒取乐,他便悄然出去,牵了庄子里的老马,直奔京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