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藏真心书童置闲气(2)(1/1)

四儿正是跟着周福襄的小厮,得了周福襄的吩咐找巧姐和板儿来的,几个人屋前屋后的跑了好几趟,亏得有人眼力结实,看到他们在山坡上。这会子碰了面,四儿便拉了板儿的手道:“板哥儿快走,福大爷找你们呢。”

板儿道:“福大爷找我们?什么我们?”

四儿便道:“还能有谁,当然是找的你和你身边的这位哥儿了。说起来,你们家这个小哥儿脾性也真是左强了些,大爷不过说句话的功夫,哥儿就跑没了影儿,如今可好不容易找着你们,快走吧,当心大爷等的急。”

巧姐一听,忙摆了手任性道:“我不会再去那里了,这可是你们大爷自个儿说的,我们原不是一样的人物,自然当不起那个伴读。”

四儿看他不像是拿腔作势,倒像是说真的,不由得苦笑一声道:“不是我们当着哥儿的面说三道四,大抵哥儿年纪小,没给人家当过差,一言半句不合哥儿就恼起来。可凭他怎么样,大爷毕竟还是正经的主子,难道主子说你一句就了不得了?我们这起人若都像哥儿这样,大爷还等着谁去伺候呢。况且大爷也不是有心要说哥儿,才刚来的时候,大爷还叫我们跟哥儿说了,原是他的不是,叫给哥儿赔个礼。他既然有这份心,哥儿好歹担待几分,就同我们去吧。”

这里又有个小厮跟着劝板儿道:“老四说的对,小哥儿不知道大爷的为人,难道板哥儿你也不知道了么,平日里何尝见过大爷跟人翻过脸?不过是因为今日见了哥儿心里喜欢,他喜欢就亲近些,一亲近就不免带了小性儿,况且即使是主子错了,也没个向奴才们道歉的理儿,如今把话都带来了,哥儿就别计较许多了。”

一言激起千层浪,那些跟着找来的小厮登时都张开了口,七七八八说个不停,也有替周福襄给巧姐赔不是的,也有批评巧姐不懂规矩的,再者就是围着板儿唠叨不倦。

说到最后,巧姐和板儿都觉得头都疼起来,你看我一回,我瞅你一眼,两个人隔空彼此交换了想法,最后终究是由板儿出面,赶着四儿等人道:“得了,听你们这么一说,我家兄弟要是不去,还真是对不住福大爷呢。你们先回吧,我把羊群赶下山,这就带了天巧过去给大爷问安。”

那些小厮们一瞧板儿言语松动,想着头里周福襄都叫人出来催了几回,哪管他什么羊群不羊群的,齐齐哄他要帮着把羊群赶下去,这里却你推我拉的,一个劲儿的将巧姐和板儿拥下山来,直往周福襄屋子里去。

周福襄负着手正在屋里转悠来去,别的小厮一早被他派了出去,尚不曾回来,身边只跟着一个叫鹿儿的,年纪才方十岁,穿戴的亦是青衣小帽,平日里只跟在众人背后闲转悠,图个有口饭吃。难得今日四儿他们都不在,又看他年纪小,便没让他出去,只让他在屋子里听唤。这鹿儿到了周府时日不久,别的没学会,唯独揣摩心思的事儿学到了七八成。如今看周福襄自天巧走后便似是魂不守舍,心知他果真对待天巧与旁个不同,便笑道:“大爷,我看那哥儿是个懂道理的,方才就那样跑了出去,没准儿是有急事了呢,竟不用急成这样,多早晚那小哥儿还得回来呢。”

周福襄此刻已然等的有些心焦,听他这么一掰扯,不由笑骂道:“你知道些什么就胡乱说,谁急成什么样了,我不过是看着板儿也跑了出去,担心他兄弟两个走岔了路,万一回头板儿再来我这里寻他兄弟,我可上哪里给他找去呢。偏你又鬼心思多,难不成我就只能找他做伴读了?”

说的鹿儿搓手讪笑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听四哥他们说,这两年里老爷和太太也没少给大爷找过伴读,可大爷不是嫌弃人家学识低,就是嫌弃人家庸俗,难得有这么一个小哥儿,模样言语都还过得去。虽然刚见面就闹了不愉快,但他毕竟是新来的,大爷耐心教导两日便是了,何必和他一个小人家计较许多呢。”

周福襄笑道:“论起来,元茂比你还大两岁呢,那里又是什么小人家了。快别多嘴了,否则你也离了我这里,让我自己清净吧。”正说话的时间,还不等鹿儿还口,外头四儿他们一行人就吵吵嚷嚷拥进来,当先的伍儿快走两步,掀了帘子道:“大爷,板哥儿和巧哥儿业已找到了。”

周福襄一听便欢喜道:“在哪里,快请进来。”伍儿于是回身拉了天巧的衣袖,又扯起板儿的衣摆,带他二人进来道:“还不快见过大爷。”

板儿忙作揖施礼,独有巧姐还对于刚才的事耿耿于怀,垂首站在那里,不看周福襄,单手拉了板儿的衣袖侧身不理。

周福襄见之心头不觉暗笑,没想到这个人脾气犯起来,比自己还强一些,便笑对板儿说了句快请坐,又转头对巧姐道:“方才之事是我的不是,哥儿别往心里去,言语冲突也是我太过莽撞,哥儿若是不愿读十三经,那么就不读罢。”

巧姐闻听他已经有了赔罪之意,心里早已见谅他了,只不过伴读之事倒不大放在心上。板儿等了一会子,看巧姐还不说话,又怕周福襄没了台阶下再度恼起来,低了头只管偷偷的给她使眼色。巧姐看见也当看不见,贝齿暗咬,朱唇轻抿,一对眸子滴溜溜转了一圈,仍旧不语。

周福襄亦是看见他的神情,竟越发惊异了。寻常人但凡通一些世故的,此刻必然会顺势服软,将过往之事掀开不提。却当真不曾见过刘天巧这般硬强的个性,难道以前自己错怪了他不成?《论语》一书虽不如十三经娱人耳目,但集大家之所成,亦别有深意,为何自己不细问清楚他的心得,就贸然断定他也是追名逐利之族?如此一想,更加作小服低,慢向巧姐作揖道:“哥儿见谅则个。”

唬得一遭小厮纷纷瞪大了眼珠子,巧姐也兀自吓一跳,不想他当真放得下手段,自己若是再不开口,真就显得是自己小气了,只好有样学样的也朝他作揖道:“大爷多礼,天巧也有不是。”众人见他这般,知道这是算是善了了,便忙笑着插科打诨几句,要去给巧姐和板儿倒口茶来喝喝。

这里板儿见巧姐总算是转过心来,少不得松口气,一时片刻也不敢离开,亦是陪同在侧,听着周福襄有话没话的问巧姐家里几口人,可有别的兄弟姊妹,皆被巧姐和板儿扯谎敷衍过去。又问到巧姐读了书怎的不去应考,板儿深恐触动巧姐心事,忙道:“他年纪还小,况且舅舅家中也不算宽裕,能陪着福大爷读书已经是不小的运气了,哪里还有应考的心思呢。”

周福襄黯然点头,巧姐想要说什么却又忍住,低了头不吭声。周福襄看着话已至此,没得什么好说的,就将方才心里惦记的事情提起道:“才刚我说话鲁莽些,若然元茂不介意,明儿起仍旧过来伴我一处读书吧,你说读什么便是什么,如何?”

巧姐勾起唇要笑不笑,余光瞥见板儿亦是紧张兮兮的望着自己,脑海里灵机一动,俏皮道:“那也容易,只是以后大爷别拘谨的太死板,我若不想读书时还得容我出去,跟哥哥一处放羊才是。”

周福襄双目一眨,似信非信道:“放羊?你放的什么羊?”

巧姐嘟起嘴道:“呶,就是外面山坡上的那一群羊,以后闲下来了,大爷就在屋里看书,我出去跟哥哥放一会子羊再回来,如何?”

周福襄登时哑然,板儿眉尖跳了几跳,欲要告诫巧姐不得无礼,扭了头看她一脸的俏皮狡黠,到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横竖由她心意。周福襄踌躇了一阵,想到他不过才十一二岁,少年心性未改也是有的,只好笑着答应,自此巧姐便在周福襄身边伴读下来。

二人冰释前嫌,兼之周福襄有意示软,遇事先问了巧姐的意思再行定夺。几日过去,巧姐便肯放了几分真性情出来,虽然明里跟着周福襄熟读《论语》《左传》,背了旁人,主仆两个便坐在一处拿着诗词歌赋彼此讨教,到了傍晚时分,便出去山坡子上和板儿一道放羊。周福襄初时尚还存了小心,及至后来见巧姐谈吐不凡,见解亦是不与众人所同,竟似大得裨益,才庆幸当日自己留对了人。越发对巧姐喜爱不已,一刻不见便四处派人找寻,要是知晓巧姐和板儿出去放羊去了,他就寻摸些理由,到底坐不住跟着出去,和他们兄弟一起坐在山坡上,一面放羊一面谈天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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