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轻言细语和他说话,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雷刚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别扭,但却并没有不配合,陶然和小米顺利地完成了交接。

但后来的工作就没那么顺利了,无论陶然做什么,他的眼神都充满防备,尤其到了喂饭和给药的时间,他完全抗拒,找理由不进食,挂点滴瓶更是坚决不肯。

陶然不知他是怎么了,本着一个护士的本分耐心劝导,但都无法说服他。她担心他病情有变化,准备呼叫医生,但雷刚却突然激动了,不让她叫,动手去打她按铃的手,挥手间,把她手臂一抬,陶然手里的点滴瓶脱手而出,打在她面罩上,继而又掉落在地,啪地大响。

雷刚显然被吓到了,眼神里都是惧色。

陶然起初惊了一下,实在被雷刚妻子掀掉口罩的阴影还在,她担心面罩脱落,但发现它还好好地戴着,立马也就镇定下来了,拾起点滴瓶。

而铃已响,黄医生和护士长都赶了过来,正好看见她捡瓶子。

“怎么了?”梅珊疾步上前来问,而黄医生已经开始查看雷刚的情况了。

“没事。”陶然握着药瓶,把大致情况讲了下,“我担心他情况有变。”丝毫不提药瓶是怎么掉到地上的。

“你感觉有什么不舒服吗?”黄医生查看完,问雷刚。

雷刚只是摇头,连续摇头。

“没什么问题。”黄医生看着护士长道。

雷刚却说了,“我……我要换病房。”

还在纠结换病房的事?

护士长再次解释,“现在换不了病房,我们没有单人病房可以用。”

“不用单人病房也行……我反正要换……我不要在她主管的病房里。”这个“她”是指陶然,雷刚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也是看着陶然的。

陶然心里涌起莫大的委屈。但她能怎样?难道还跟一个病人说理吗?

护士长按住了她,并且把她往一旁推,意思是护士长亲自来和雷刚说。

陶然默默走开,走到其它床位监控仪器,但还是能听见雷刚和黄医生及护士长的对话。

“你的情况目前很稳定,是这个病房里恢复得最快的,按照现在的发展,再过几天就能转去普通病房了,为什么突然不配合治疗了呢?”黄医生问他。

“谁知道再住几天我还有没有命出去……”雷刚小声嘀咕。

“这话怎么讲?你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好,你别太悲观了……”

“那个护士……我媳妇得罪了她,谁知道她会怎么对我?肯定不会尽心服侍我了,不害我就算不错……要在饭里药里做点什么,弄得我死不死活不活的,我……哼……”

陶然听见这话都震惊了,雷刚竟然以为她会报复他?震惊之后就是愤怒,忽的手被轻轻一拉。

她低头一看,是黄奶奶。

黄奶奶碰了碰她的手,轻轻抚摸。

虽然没有语言,但陶然知道,黄奶奶这是在安慰她。

陶然心里酸酸的,再度潮湿了。

她冲黄奶奶一笑,虽然黄奶奶未必看得见,但却能感受到。

这黄奶奶啊,自从有了曾爷爷的消息后,整个人都温柔了,又温柔又娇慵,像个小姑娘。

“我要换房……我不住这里了……”雷刚的声音再次传来,“不换的话,我就……投诉。”

“换吧。”护士长很干脆的答应了。

雷刚没有说话,似乎是护士长答应得太爽快了,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怎么?是不是觉得我答应太快其中有诈?是不是担心换到别的病房去也会被不公正待遇?毕竟我们医护是一边儿的?”

这个想法的确在雷刚心里冒了冒,他默然不语。

“放心,我们不会。给你换床只有一个理由——就是你想换。只要对病人的病情有利,对病人心情有利,我们都会尽我们所能满足病人的要求,如果是我们做不到的,就只能表示遗憾了。您稍等,我去协调一下床位。”护士长一如既往温和的语调,即便她戴着厚厚的口罩、几重防护,听着她的声音好像都能看到她的笑容一样。

护士长说完就出去协调床位了,黄医生还在里面,他从昨天早上开始,目睹雷刚妻子所作所为全过程,担惊受怕一整天,懊恼后悔一整天,心中余悸还在,此刻心潮起伏。

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能忍住,“38床,有些话本来不该说,但是,我还是觉得说出来比较好。你爱人口口声声骂的、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小陶护士,她疼得很,因为她父亲感染了病毒,诊断为重症。昨天你爱人在拉扯她的时候,她的父亲正在抢救室里抢救。被骂完的她,只来得及看她父亲一眼就回到这个病房,一如既往护理你们;刚才那位梅护士长,前阵子倒在科室里,吐了满口罩的血,身体刚刚恢复了一点,就回到岗位,因为这里需要她。说这些,不是想说医护有多伟大,我自己是医生,我从来不觉得自己伟大,我只是做着我职业范围内该做的事,都说医者仁心,我且不说仁心,就说良心吧,医者良心,,穿上这身白衣服,在我们眼里世上就只有两种人了——病人和健康的人,我们所做的一切都会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哪怕我们也会痛、会累、会怕。”

雷刚初时还绷着,慢慢地,越来越沉静。

护士长转了一圈回来,说已经协调好,可以换病房了。

雷刚迟疑了半晌,嚅了嚅唇,没说话。

护士长领着护士忙活了好一阵,才算真正把换病床的事落实下来,过来推雷刚。

雷刚躺在床上,在被推出去的过程中不时看一眼陶然,但最终还是一个字也没说,去了另一个病房,那边刚好转出去一个病人。

38床空了出来,但并没有空太久,下午就进来一个重症病人,陶然忙得汗流浃背,连自己是谁都忘了,眼里只剩氧合和各项生命指征数值的变动,生死当前,哪里还有空余给鸿毛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