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铜雀当日便离开了云来酒楼,朝南边行去,距离客来镇二十余里,便是大理咽喉嘉赟关,掌柜那番话,很巧合的与陈铜雀的想法一致,如今大理的形势错综复杂,对巴蜀来说,二皇子段威铁定是个穷兵黩武的货色,加之他手握雄兵,就算陈铜雀在大理费尽心思操作也仅仅能够对他夺得王位锦上添花,远远比不上雪中送炭。

太子段武势力太过孱弱,加之又是读书人出生,容易患得患失,如果选择段武,很可能在夺嫡战中让二皇子把巴蜀这么多年潜伏在大理盘根错节的势力全部连根拔起,最后就算太子成功登基,但对于巴蜀来说这么多年的安排都会付之东流。况且书读多了也最是喜欢巧言令色,英雄多出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当年始皇帝焚书坑儒有很大部分原因就是对读书人寒了心。

三者相比较,太子朝不保夕,如果不能在仅剩不多的时间内获得不输给二皇子的支持,那大理王段正峰一死他便会失去最后的保护伞,最好的结果便是被终生软禁。不出意外的话,段威应该已经同吐蕃达成了协议,登基之后最多三年,便会挥师北上,彻底颠覆大理世代中立的格局,届时曲继光两面迎敌,若不能及时补充兵力,那蜀西半壁江山估计撑不住一年时间便会被两只饿狼啃食一空,失去蜀西屏障的天府之国,面临的便是国破家亡的局面。到时候恐怕别说后秦与南楚,就连韩国都会忍不住在这场盛宴中分一杯羹。

而三皇子段熙睿目前呼声最低,在身为正统的太子与手握兵权的二皇子面前,最没有资格登上大理王的宝座,但他这么多年韬光养晦,想来也不是只为了看两个哥哥两虎相争,在大理王段正峰随时都有可能归天的时候没有放弃荣谷、茂阖两城就很能说明问题。二皇子这些天来连日调兵遣将,将京畿卫调离大理城,他没有阻拦,但原本属于段威麾下的边防军想要通过嘉赟关却被挡在门外便更加暴露出他的雄心壮志,如今京城防卫不足,段武段威都如瓮中之鳖,只要他段熙睿能够拿下黑白两苗,那这两个皇子的鹬蚌相争,最终结果便是段熙睿渔翁得利,可如何能够说服黑白两苗确实他面临的最大问题,如果这个关键时刻其它势力再来横插一脚,就算他日后坐上了大理王的宝座,权势也会被分出去一大半。

陈铜雀很明白其中的每一个环节都有可能为自己与段熙睿结盟增加成功的机会,退一万步,自己代表的巴蜀王室,就算不能与段熙睿结盟,也不能让最容易登上大理王宝座的段熙睿与曲继光达成某些共识,那种后果,身为巴蜀王室唯一继任者的陈铜雀,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老掌柜原本想让雀跃跟着陈铜雀一同前往荣谷,也好歹有个照应,但被陈铜雀拒绝了,分别时把雀跃叫到一边,摘下腰间的玉佩,说道:“照理说你们将婚期定在下月初七,我应该在场,可我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多留,这枚玉佩本来就准备在你那里换着散碎银子,现在就当给你结婚送的礼了。”

雀跃依旧一身店小二打扮,想要推拒,陈铜雀却硬塞在他手中,然后重重拍了他的手一下,又说道:“你这个媳妇心地不错,况且他母亲又是地道的苗民,你日后也会在大理长住,逢年过节跟着丈母娘多去苗寨走走,地位高了,在袍泽那些大佬眼中也就会更值钱,别的不敢说,你这条小命也就更有保障不是?”

“属下愿为振兴巴蜀肝脑涂地。”雀跃面色沉重,对于陈铜雀的去向大概也猜到了一些,眼中流露着一抹担忧之色。

陈铜雀微微一笑,说道:“别动不动就说死,对巴蜀来说,你死了可能连一个墓碑都不能有,你不欠巴蜀什么,所以更多时候,与其为别人死,还不如为自己活。”

事情往往就是这么滑稽可笑,绞尽脑汁想要让别人给自己卖命,最终却被出卖,而事事都替别人考虑,却总能换来一两个人就那么心甘情愿的为你慷慨赴死。

大理的山风分外凌厉,但空气却远比巴蜀更加湿润,所以在这个深秋,道路两旁都还有金黄的稻谷没有收割,秋风飒飒,稻穗起伏如同海浪。

陈铜雀放缓马蹄,走在这条如同镶嵌在黄金中间的道路上,更远的山坡上,有大理这边最为出名的梯田,满山金黄。

阳光直射,马儿身上也已经流下一些细密的汗珠,连鼻响也有些粗重,陈铜雀将手抬起在眼睛上方搭了一个凉棚,朝前方极目远眺,路边搭建了一个不大的凉亭,旁边挂着一个'茶'字招牌,从客来镇一路南下,应该已经行了十里左右,加之一路信马由缰,马儿埋头吃草的时间比行路的时间恐怕更长,虽然大理的事情比较紧急,可也没有必要争这一朝一夕,所以陈铜雀也没有太过催促,行至凉亭,陈铜雀翻身下马,茶铺就只有一个四十来岁的老板在忙前忙后,自然腾不出手来帮助来客牵马喂马,只是大声招呼道:“客官把马栓在柱子上便是,旁边有些草料,乡下地方只是这粗鄙草料,客官可别见怪。”

陈铜雀依言将马栓在柱子上,又自顾自的抱了一捆草料,但这马儿一路走来吃多于行,竟是看也不看面前这捆草料,只是口鼻处有些干燥,张大嘴巴想要喝水。陈铜雀无奈一笑,对马说道:“你可比我要精贵多了。”又从木桶中舀了一瓢水倒在旁边石敓中,这才在亭中找了个凳子坐下。

想来今天天气太过炎热,所以老板的生意也还不错,其中一桌坐着两位书生,身着缎面白衣,手持折扇,模样也还俊俏,似乎当得起腹有诗书气自华这么个说法。

两位书生的背后,是两名锦衣华服的女子,一人身穿鹅黄,一人批绿带彩,想来是大理风土养人,二人的姿色都算上乘,虽算不上倾国倾城,却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加之衣着出彩,看上去比较贵气。

另外一桌坐着一个年轻公子,面如冠玉,桌上放着一柄宝剑,剑鞘上镌刻有龙腾凤舞图案,龙口中衔着一颗朱红宝石,颇为华贵。在他身后站着一个魁梧的汉子,左顾右盼之间不怒自威,看上去是个练家子,腰间两侧各别着半截枪身,在年轻公子的对面,坐着一个苗族打扮的女子,女子头上银饰随风叮咚,颇为好听,只是她的面颊上覆有一方丝巾,让人瞧不清面容,不过从脸庞轮廓看去,绝不是姿色平庸之辈。

陈铜雀坐在唯一的一张空桌上,如果再有客人,恐怕要么站着喝茶,要么就要与他拼桌了。

马蹄声响起,伴随着风吹铃铛的叮咚声,一位劲装女子走进凉亭,手腕处缚着两颗铜铃,行走之间顾盼生辉。女子生的颇为高大,如果是如同闺秀,恐怕父母就会因为她生的太高而愁嫁了。女子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有些不满比他早来一步让她没了空位的陈铜雀,横起手中长剑朝陈铜雀道:“自己换个位置,这里姑娘要了。”口音听上去有点像南楚人氏。

老板刚刚把茶端过来,一时间放也不是走也不是,站在那里坐立难安,陈铜雀结果茶壶,给老板做了个去忙的手势,也没有管那女子,自顾自倒茶喝水。

女子柳眉倒竖,正要发作,却又咬了咬牙,狠狠在陈铜雀身上剜了一眼,像是能剜下他一块肉,恶狠狠的道:“老板,两斤酒,五斤牛肉。”

老板也不敢惹她,也不管五斤牛肉她是不是能吃完,最是爱好缺斤短两的老板这次可是切了实实在在的五斤牛肉。

女子最终还是选择与陈铜雀一桌,却将凳子狠狠的朝后面挪了挪,不曾想一不小心差点撞在了那个背对她站立的魁梧男子背上,男子将她支出一部分的剑鞘轻轻拍开,挂在腰间的宝剑晃了晃,想来女子并非故意而没有使力。

她正准备坐下,却听得陈铜雀说道:“这位女侠,你每日骑马坐在马背上会不会硌得慌?”

女子似乎没有听懂,有些茫然,却没有理会陈铜雀,自顾自的坐下。却听得陈铜雀接着说道:“你看这屁股蛋都那么大了歇脚喝口茶的功夫都还要折磨它们俩,想必老茧都好几层了吧?”

背对二人坐着的年轻公子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朝陈铜雀竖起大拇指,两个书生脸颊憋的红一块紫一块,倒是那两名女子脸颊殷红,只是低声唾了声流氓。

高大女子面色阴沉,将长剑朝桌子上一拍,冷声道:“报上你的名号,我秦淑娘剑下不死无名鬼。”

陈铜雀像是被吓得一个激灵,唯唯诺诺道:“李……李狗蛋。”

两个书生终于也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

苗族装束那个女子露在丝巾外的一双美眸看了一眼陈铜雀,充满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