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原高坡,黄沙地区,一眼望去,一间间用灰白砖头砌出来的房子座落在一片高坡上,砖房与砖房间有些相隔一个山坡,有些斜靠在一起,看起来总不那么牢固,窗户上挂着垂落的辣椒串,玉米串,门口的土黑狗蹬着后蹄踢得黄沙满天飞,沈大鸣的妻子抱着水盆走出来,一看土狗又在蹬地,气的嚷嚷道,“你个小贱蹄子,又给我们屋招沙子,看我不抽你!”
土狗抗议似的后蹄更卖力地往屋子里蹬沙子。
沈薇一揭开门帘,就被洒了一脸黄沙,她一脸呆滞,林巧妇哎哟一声,气得横眉竖目的,抓起竹杠就往土狗身上抽,土狗吱地一声,撒腿就跑,林巧妇追到门口,狠狠地把竹杠扔了过去,土狗似的感到身后的危险,吱地一声跳下山坡直奔那头的矮房去,林巧妇转过身,把水盆扔地上,急忙抽出兜里的布给一直在拍脸的女儿擦脸。
擦了半天,沈薇的动作停了,她扯了一下那块布,哭丧着脸道,“妈,这布是给老爸擦脚的吧?”
林巧妇拿到眼前一看,喃喃地说,“还真是。”
“……”
“好了好了,我没事,我去给元哥打电话了,他应该就回来了。”沈薇拍拍脸拍拍脖子抖了抖那些落到衣襟里的沙子,说道。
林巧妇一听喜上眉梢,“快去快去,让你元哥早点回来,把婚事给办了,妈都给你准备好嫁妆了,这肯定不会让元家那边说半个不是,还有啊,让你元哥别在外头买太多东西回来啊,不实用我们这边镇上也有,那还便宜呢……”
她冲着女儿的背影喊道。
沈薇朝母亲摆摆手,就冲下山坡,她家住的远,电话接不到这边,每次需要打电话或者有电话进来,都得跑到离镇上最近的小店家,这个时间段电话的人多,她得跑快点,否则得蹲在那黄沙地等上半个小时不止。
一走近小店家,她瞄了瞄屋子里,发现里面电话已经有人在打了,她走进去认出那是村尾阿格,肯定又在给他在城里打工的女朋友打电话,每次聊天都没完没了的,什么么么哒亲亲哒爱你哦嗯讨厌……真是听得鸡皮疙瘩一顿起,难怪整条长椅只有阿格一个人孤零零地拽着电话线,没人敢在他身后排队,都被肉麻得吃不下饭了。
她趴在布满沙子的墙头百无聊赖地看着他笑得脸都开花了,心里寻思着想个办法让他挂线,再不让他挂线她得等到天黑。
这时土黑狗又不耐寂寞地来到她身边,蹭着她的裤腿像是在撒娇,她本想挥走它,脑门灵光一起,她弯下腰,拍拍土黑狗的头,指着阿格说道,“小黑,去咬他,上次他偷了我们家的牛肉,那是给你媳妇吃的……”
小黑媳妇是一条黄狗,爱吃牛肉干,哪家有牛肉一定得藏起来,否则就会被小黄跟小黑拖走然后叼在墙上晒。
小黑吱吱了两声,跃起他那细黑的小短腿朝小店家狂奔进去,一秒后,伴随着阿格的惨叫声一道人影冲出围墙,小黑那得瑟的小身板追得那样欢快。
沈薇志得意满地跑进小店家,捡起阿格因逃跑太快忘记挂线的电话,他那娇滴滴的女朋友显然被吓到了,还不停冲着电话问道,“阿格阿格你怎么了?你别吓我辣,你怎么样了……”
“他没事辣,回家吃饭去辣。”沈薇学着她娇滴滴的语气回了她一句,那头错愕了突然没了声音,沈薇也不等她回神了,挂了电话,接着就拨打那个她记得滚瓜烂熟的号码,脑海里浮现元家林那张俊帅的小脸蛋。
在她懂事之后得知被订婚了,当场就哭得稀里哗啦就差把自己哭断气了,就这么拼死挣扎了几年,至到六年级,元家林的长相突然长开了,帅得风靡整个小镇,人人争当他玩家家的娘子老婆媳妇儿,看着元家林那么受欢迎,脸蛋那么好看,沈薇突然哭不下去了,挣扎不下去了,她还颜控了,瞅着元家林那张好看的脸是越看越满意越看越觉得这个夫婿进得了厨房出得了大堂,将来拎出去保准风光无限。
于是她默认了这场从娘胎里就被定下来的婚姻。
在经过跟元家林几年的过家家相处,沈薇早把他认定为一生的夫婿了,并且在元家林如愿地靠上大学后,她还资助了元家林学费,那是她从一年级攒下来的红包跟零用钱,元家林大她四岁,她今年高中毕业,元家林恰好大学毕业。
她参加了高考,却不打算去读,她一直认为元家林会回来,然后她跟元家林就在这黄土高坡上像父母那样,恩爱平静地过一生。
但她没想到。
元家林会在电话里头跟她说,“沈薇,我不打算回去了,我也不打算跟你结婚了,我们之间的婚约,一笔勾销,你别再打电话给我了,这个手机号码我会报废掉的,就这样吧。”
她握着电话,笑容僵在脸上,许久回过神,再次对着电话喂的时候,那头已经嘟嘟嘟的盲音了。
她不相信,元家林刚刚那些话是真的,她慌乱地按着那个号码,再次拨打过去,“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关机,怎么能关机呢,元家林,元哥!你接电话啊,你接电话啊!”她不停地按着按键,电话依然是关机的,到最后变成了无法接通。
沈薇跌坐在椅子上。
过了一会,她仿佛想起了什么,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那张纸揉得发黑,但上面有一串号码,她对着那号码拨打了过去。
电话通了。
很快,就有人接了,她把电话拿起来,带着哭腔地问道,“晓晓,你有没有跟元哥在一起,他刚刚给我打了电话说要取消婚约,是真的吗?我妈都准备好嫁妆了,晓晓你帮我去找一下元哥吧好吗?”
那头沉默了一会,齐晓晓回道,“沈薇,对不起,以后你也别联系我了,我不会再接你电话了,我也不打算回去了,再见。”
什么意思?沈薇一时蒙住了,她脸上的泪水被风干了,却闹不清齐晓晓的话,“晓晓,喂……晓晓!”
嘟嘟嘟的盲音透过红色电话传了过来。
她跟齐晓晓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她跟元家林玩过家家的时候齐晓晓就在旁边当他们的媒婆,三年前齐晓晓没考上高中,家里人就出钱送齐晓晓上城市里读中专,去的正是元家林的城市。
她当时还特别高兴,齐晓晓能跟元家林一个城市,这样齐晓晓就能替她看住元家林,她时不时就给齐晓晓打电话,从她嘴里套出元家林现在的情况,齐晓晓基本都是知而不言的,还时常调侃她说,“你就是一管家婆,元家林被你看得死死的啦。”
沈薇还一脸得意,对着电话吹道,“那也不看看是我是谁,池边镇第一状元。”
现在,这两个人,一个说解除婚约,一个说不再联系,共同点都是不回来了,沈薇仿佛想明白了什么。
她咬着牙把电话挂了回去,拉拉身上被她抓皱的衣服,冲出小店家,跑回了家里。
一进家门,她就看到家里来人了,地上摆了两三个礼盒,她掀开帘子走进里屋,看到元家林的父母正坐在炕上,看到沈薇时,他们脸上都闪过不自在,而父亲跟母亲则沉着脸,一言不吭。
沈薇呼了口气,笑吟吟地坐到母亲的身边道,“伯伯,伯母,怎么有空过来?厅里的礼盒是你们带来的吗?这是下聘啊?元哥还没有回来呢,等他回来再说吧。”
母亲一直扯着她的袖子,她脸上的笑容差点绷不住,她使劲地憋着笑还想继续说,但元伯父打断了她,他一脸愧疚但又无可奈何地说道,“沈薇啊,是我们家家林对不起你啊,我跟你伯母一直都很喜欢你的,你看你又聪明又漂亮学习成绩还那么好,那么多间大学都要你,家林上的那是普通大学,他配不上你啊,今日我拉着这张老脸替我那该死的儿子给你们道歉了,这婚约,就算了吧,是家林没那个福气啊。”
沈薇脸上的笑容垮了下来了,消失在脸上无影无踪,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视她如亲生女儿的元家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