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沫发现,结婚真的是一件挺草率的事:民政局一进一出,大妈看你两眼,例行公事地问两句话,然后,亮堂堂的章子往个小本本上使劲一戳,哐当一声,血红的印子烙上,就代表着一男一女的命运被牵连在一起了。

陈沫跟陆饶结婚了。

她是卖身换条命,拿了这本结婚证,而陆饶图什么,陈沫到现在都没搞明白,两人出了民政局,话都没互相说一句,陆饶将结婚证收走,他的私人保镖王昭开车来接他,小声凑近陆饶耳边说:“医生已经下达了病危通知书,老爷子恐怕即将不久于人世,大小姐和其它几位叔伯都守在医院,众人全都虎视眈眈,您这时候缺席,我恐怕——”

“立刻回老宅。”

陆饶将结婚证放进西装口袋,径自上了车,王昭开着车,车子迅速扬长而去。陈沫呆呆地捏着那本红本本站在民政局门口,无语问苍天:我这是……嫁了?又把自己草率地嫁了?

这还不如当初给嫁得呢,日。

领了这本结婚证,陈沫起先两天还惴惴不安,生怕有什么后患,可是三天过去了,除了她身上多了本结婚证,户口簿上从离异变成已婚之外,她的生活并没有什么惊天变化,如果说真要有改变,那也是往好的方面改——她又正大光明地继续经营锦绣星城了,尽管她现在心思全都扑在“无限苍穹”游戏内购平台上,但锦绣星城是块不错的点金石,而且也利润颇丰,有机会得到,她肯定不愿意主动放手。

这些天陆饶都没有来打搅她,陈沫原本过得蛮滋润,只是在某一个午后,锦绣星城突然来了位熟悉的不速之客。

陆小羽今天难得穿得很正式,浑身黑,看起来都成熟不少,也十分疲倦的模样。陈沫瞧着他就来气,正想说两句话嘲讽他的圣母未婚妻,却从陆小羽口中意外得出个惊天大消息:陆老爷子去世了?

难怪陆小羽穿成这个样子,这分明就是出殡时穿的。

“什么时候的事?”

“前晚凌晨三点多,我母亲和舅舅都回了主家,还有几位叔公。”陆小羽去吧台拿了瓶矿泉水,几口灌下之后,几分不屑,“外公活着的时候,他们鬼影子都没一个,现在倒是知道‘尽孝’了,一个哭得比一个凄厉,老人家还尸骨未寒,却各个争夺得恨不得当众撕破脸大打出手,就为了那点破遗产。”

那点破遗产?

陈沫在心头想:恐怕不止一点吧。

否则也不会令陆渣如此势在必得。

陈沫现在总算是知道了,那天从民政局出来,陆饶为什么急匆匆离开赶回主宅,敢情是为了去抢遗产?只不过,他还用得着“抢”吗?据陆小羽几次零星地透露,老爷子就一儿一女,如今离世,这庞大的家业,不说全部留给儿子,但陆饶的那份肯定少不了,他如今这般心急火燎,即便是确实遭遇财务危机急需用钱解围,但这吃相未免难看了点。

陈沫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

陆小羽咕咚饮下两口矿泉水,语不惊人死不休:“外公去世了,如果遗嘱不变的话,舅舅可能一分钱都分不到。”

“什么?他不是你外公的亲儿子吗,难道捡来的?”陈沫一脸偷窥到豪门秘辛的样子。

陆小羽沉顿了几秒,似乎在想怎么开口,好久之后,他才斟酌了措辞道:“舅舅在尼泊尔的那几年,做过一些……不好的事情,一度曾与外公闹到要断绝父子关系,后来外公下了最后通牒,让他回国跟世家女儿结婚,安安分分过日子,舅舅倒是回来了,只是却决口不提结婚的事,还带回个上不了台面的女人——外公几次被气到心脏病发,后来就在律师的公证下,修改了遗嘱——如果舅舅不结婚,那外公百年之后,舅舅一分遗产也别想得到,当然,那个乡下妞是肯定被排除在结婚对象之外的。”

陈沫猛地瞪大了眼:结结结婚?原来陆渣结婚还有这层含义。

她此刻总算是明白了,陆饶那句“我需要一个已婚身份”是什么意思了——合着自己成了他抢遗产的跳板,白白把自己牺牲给他们家的财产争夺战中去了?

这阴差阳错的。

弄清楚因果,陈沫心中感慨:可怜了陆渣的真爱黑妞,这下好,我冷不防就拿了这红本本坐实了正宫之位,以后那黑妞还怎么活下去?哎,这可真是想吃-屎的沾不着,我个不想吃-屎的,却被屎粑粑糊了满身,我上哪儿说理去?我这心里也是膈应死了。

陆小羽似乎心情不太好,讲了这几句话之后,很久都没有再吭声,直到喝完了一瓶矿泉水,才问陈沫:“我可以在这里住两天吗?这两天家里闹得鸡犬不宁,我想清静些,备考。”

他期末考的时间临近了。

“当然可以啊。”陈沫答应得爽快,活像半点都没有两人之前的尴尬似的,还假装随口地问道,“申请学校了?”

“嗯。”

那就是果真确定要出国了。

陈沫心里滋味怪怪的,撅了撅嘴巴也跑去拿矿泉水喝,喝了几口之后问道:“今晚要吃土鸡火锅吗?”

“不了,没心情。”

陆小羽情绪不高,陈沫算是看出来了,他不太开心,大概是亲人去世的缘故吧——她想,情况大概是这样的,陆老爷子去世,守在身边的人却没几个是真正上心的,恐怕包括他的一双亲儿女,这大概就是权贵人家的可悲,陆小羽倒算是老爷子身边亲近的人中,唯一有几分真心的那个,还算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当然,这些也有可能是涉世未深的缘故。

他以后总会变的,变得世故而唯利是图,跟他舅舅一样。

不知为什么,看着少年此刻略带愁容的侧脸,陈沫竟然不太想看到那天的到来。

“你确定真的不回家呀?怎么说你也算是老爷子的宝贝外孙,你舅舅又没有孩子,遗产也该有你大大的一份才对。”陈沫手撑在吧台上,侧着脸问陆小羽。

“有我母亲在,我回不回去都无所谓。”提到自己的亲妈,陆小羽语气很冷淡。

陆晴晴是个十分强势且有主见的女人,这女人黑心起来的时候,不说六亲不认吧,但绝无多少亲情可言,这不管是对她的枕边人,她的弟弟,亦或是亲生孩子,都毫无差别——陆小羽自小在陆饶身边长大,真要论感情来,反而跟陆饶亲厚些——此番陆晴晴大张旗鼓回来,声势浩大,无非也就是为了分财产,而且也是她主张,一切按照老爷子的遗嘱来,美其名曰尊重老爷子的临终意愿。

换句话说,陆晴晴想要全权继承父亲财产,而且她的理由很充分:老爷子遗嘱上明明白白写了,你陆饶未婚,一毛钱得不到。你要是硬抢,不只是不忠不孝,你还是在法律面前耍流氓。

届时别说法律上过不去,陆家家族庞大,陆饶在众多长辈叔伯面前也伸不直腰杆说不起话。

“那万一你舅舅结婚了呢?”陈沫歪溜溜地问陆小羽。

“那当然最好不过。”

“你都不好奇他会跟谁结婚吗?”

“除了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土姑娘,谁都行——她配不上我舅舅。”

“……哦。”

陈沫咬了咬嘴巴。

见她欲言又止,陆小羽皱眉看了她一眼:“你还有什么事吗?”

陈沫撅撅嘴巴。

她的左手抄在兜里,反复摸了摸那个热乎乎的红本本,不知怎么的,不敢开口。

她原本把剧情想得很美:等陆小羽来,老娘就将这结婚证砸他一脸,让他跪着哭死,乖乖喊我小舅妈!

然而现实就是,她很怂。

“怎么了?”陆小羽又问。

“没、没什么。”陈沫笑得很尴尬,“我就是担心你在国外去了会不习惯,至少好长一段时间吃食是会很不习惯的。”

“习不习惯都不关你的事。”

陆小羽凶她。

“我这还不是关心你,你什么语气啊陆小羽?”

“我不需要你的关心。”

气炸气炸。

这种时候,被人这样凶,但凡是个要点脸面的女的,要么甩手一耳光,要么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从此跟这讨人厌的少年老死不相往来,可是陈沫她不,她皮厚得很,还贱兮兮地摇着尾巴示好:“陆小羽,咱们不用这样吧,一日夫妻百夜恩哪,我们这都多少日了?你这样做人可不太厚道哇,万一以后我们成了亲戚怎么办?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你这女人能不能要点脸?”陆小羽转身离开要去客房。

“唉唉又怎么啦——”陈沫赶忙拉住他,“我又得罪你啦?我怎么不要脸啦?我只是摆事实外加讲道理,你能不能讲点理?”

“你才不讲道理,最不讲道理的就是你了。”

陆小羽烦死她倒打一耙还振振有词的鬼样子。

“我其实又是特不想你离开,小羽。”陈沫又不怕死地凑了上去,扯着他的手,摇了摇。

陆小羽不理她,将手从她的手里抽回来,别开脸冷哼了声,“走是肯定要走的。”

“那万一我跟别人结婚了呢,陆小羽?”

少年瞳孔一缩,转而一下子变了脸色。

“我懒得听,走了。”

陈沫伸手抱住他不让走。

她手臂圈着他的腰,黏黏糊糊地说,“我没胡说啊,陆小羽,你可别说我没事先知会你哇,你这一走,我可是分分钟就要嫁人的,当然你有个漂亮小未婚妻肯定不用愁娶不到老婆,可那种小姑娘有个什么劲,你跟她在一起肯定味同嚼蜡吧,她跟你一起还不就是图你那几个名牌包,否则你脾气这么坏谁喜欢你呀,我就不一样了,我倒贴你都愿意的,也不要你的包包——”

陆小羽心一狠:“你再胡说八道,你信不信我、我……唔你干什、什么——”

陈沫亲他了。

神不知鬼不觉的。

分手炮来一发吧,她想。

毕竟以后都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异国他乡虽说隔远了,但是这么亲的亲人,彼此搞僵了也不好,我这跟他睡一觉联络一下感情,抹平从前的恩怨情仇,哎嘿嘿,也讲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