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突然刮起了狂风,眼看着浓云滚滚,倾盆大雨蓄势待发,王公公抻着身子探头朝外看去,脸都快拧巴成一团了,一转头见孙嬷嬷也站在后头,忍不住道:“嬷嬷,您瞧着这可如何是好?”

孙嬷嬷也是一脸的为难,俩手绞在一起一紧,眸光一闪,压低声音在王公公耳边嘀咕了一句。

王公公眼前一亮,矮了身子,蹑手蹑脚的离开了。

他前脚刚走,大雨就稀里哗啦的下了起来。

太皇太后半依在榻上,拉着脸闭着眼,伺候的宫人大气也不敢出。

过不多时,外头突然传来一声接一声凄惨的哭嚎,太皇太后耳根一动,孙嬷嬷故作惊愕,道:“哟,听着像皇上的哭声!”

“小皇帝?”太皇太后睁了眼,凝神一听,大吃一惊道:“他怎么来了!”随即下榻,慌里慌张就往外头跑,“快,快,快,快将他抱进来。”

小皇帝还只是个五岁大的孩子,是先太子嫡子。

当年贞和帝被凤君默救出来后,早已心灰意冷,只愿归隐山林不问朝政,随即就下了道圣旨,直接传位于凤君默。因凤君默是贞和帝私生子的传闻已闹的天下皆知,而贞和帝确实也没有像样的儿子继承大统,将大周交给凤君默看来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了。圣旨一下,以高戈将军为首的一干大臣即刻下跪,高呼新皇万岁。

然,凤君默却抵死不受,大臣们私心里还当凤君默是做做样子,万里河山啊,这世上又有几人能抵挡得住这至上权利的诱惑。因此一个个莫不是大义凛然的苦苦相劝,却不想凤君默心中已有谋划,当即搬出了先东宫太子嫡子,并自请为议政王,辅佐朝政。众朝臣哗然,贞和帝还想再劝,但他在凤君默眼中看到了决绝,心知他心意已决,只得从了他的心意,又连下了两道圣旨,一道是任命凤君默为皇叔摄政王。另一道就厉害了,大略意思是,如果小皇帝长大后不成器,跟他爹一样是个混球,凤君默可随时取而代之。贞和帝连着搬下几道圣旨后,等不及小皇帝登基,就带着他的一干后妃迁居俊明山了。

言归正传,太皇太后命人将小皇帝抱进来,但小皇帝却抱着跪在雨中的凤君默一个劲的哭,太皇太后又急又痛,凤君默亦然。

小皇帝自幼没了爹娘,被推上帝位时才将将两岁,凤君默既为摄政王又兼帝师,可以说这叔侄二人情同父子。因为小皇帝年幼,平素就养在慈宁宫,这会儿这头的动静惊到了小皇帝,太皇太后也没多想,只当小皇帝过来这边冷不防瞧见了。

本来僵着的祖孙俩,因为小皇帝的到来,只得各让一步,太皇太后高声叫着凤君默将小皇帝抱进来,凤君默也就起身进了大殿内。才刚入寝宫,小皇帝就抽抽噎噎的说:“太奶奶,皇叔要是哪里惹您不高兴了,您就罚峥儿好了,峥儿病了伤了无妨,皇叔不能有事啊,皇叔病了倒了,我大周就没人能撑得起来了。”

太皇太后听小皇帝这样早熟的话,心里又是一阵难受,又气又心疼的看了凤君默一眼,“你听听,丁点大的孩子都比你懂事,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下去将湿衣裳给换了。”

大概又过了一个时辰,凤君默换了衣裳,又将哭累了的小皇帝哄睡着了后,这才又去面见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没好气道:“你还来做什么?皇帝都帮你求情了,哀家这个老太婆还能说什么?”

凤君默愣了下,大喜,“皇祖母这是应下了?”

太皇太后哀叹连连,“也罢,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执意如此,哀家还能如何?你还太年轻,看不通透,哀家倒是觉得你执意娶她不过是心结作怪,真要成了你的女人也就那回事。只是你也说了那女子身负重伤,怕是命不久矣,只盼你到时候莫要过分伤心才好。”

凤君默又认认真真的磕了个头,“孙儿叩谢皇祖母成全。”

三日后,摄政王府摆了宴席迎娶侧妃,婚宴并不盛大,却足以让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津津乐道。

虽然曾经因为“和亲公主与晋安王私奔”导致金周两国兵戈相向,但时间真是个可恨又可爱的怪物,能摧毁一切,亦能美化一切,如今外人也只交口称颂“摄政王有情有义,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就在前一日,王府内一名婢女正要给花吟下药被高秀丽逮了个正着,在高秀丽的逼问下,很容易问出了幕后主使,竟是她亲爹高戈。高秀丽又急又怒,换了身行头就打马出了王府,直接闯进了大将军府。

高大将军对于女儿的到来一点都不意外,只是吃惊于她居然阻止了婢女下药。父女二人吵的不可开交,高戈恼恨女儿不体谅他做父亲的苦心,也顾不得伤女儿的心了,直言那是凤君默心里的人,若是眼睁睁看着她进了王府坐视不理,高秀丽往后更没有好日子了。

高秀丽不以为然,道:“我是摄政王正妃,又有小世子。谁敢让我不好过?是嫌活的不耐烦了!”

高戈冷嗤:“你就自欺欺人吧!凤君默何样的人?从他那天拒不为皇我就看的透透得了。他那样的男人心心念念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逍遥日子,如今坐上高位也都是被逼的,你且等着看好了,将来小皇帝一旦掌权,他一定远离朝堂,能走多远走多远。到时候他没有高官厚禄封妻荫子,你又没有夫君疼爱,小世子没有父亲疼惜,你和小世子还有好日子过?”

“爹爹!”一说到这儿高秀丽眼睛睁的滴溜溜的圆,仿若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般,“当年你以我和王爷成亲为条件才答应出兵,我只当你全心全意为了我,竟不知你心里头是打算怂恿王爷称王的。王爷与我成婚之初,虽谈不上心心相印,但他也待我相敬如宾,时时刻刻也顾念我的感受,待我小意温存,我能感觉得到他是真心想和我好好过日子的。可是你……你三番四次的蛊惑王爷篡位□□,王爷不是傻子,他知道了你的野心,对你起了防范之心,渐渐的连我也疏远了,要说我与王爷感情不睦,怨不得旁人,却是爹爹你狼子野心……”

“啪”高戈一记耳光狠狠打在高秀丽脸上,恶狠狠道:“老话说的没错,女生外向!我这一辈子就你和你弟俩个孩子,我做这些还不都是为了你们的将来打算,你也不想想,凤君默若是当了皇帝,你就是正宫娘娘,你的儿子不是世子而是太子!未来的皇帝!”

“那又如何?爹爹怎知那就是我和泽儿想要的生活?”高秀丽流下两行清泪,“爹爹怎么不说您身后还有高家盘根错节一千多号亲族?爹爹只是希望借着我的关系让高氏家族百年不倒罢了,又何必口口声声都是为了我好,您真要是为了我好,就不该再插手我和王爷之间的家事!”

“他到底给了你什么,你竟如此维护他,连生你养你的亲爹都敢如此顶撞!”

“他给了我泽儿!有了泽儿,即使没有夫君之爱,我这辈子也知足了。”高秀丽说着言不由衷的话,面上却是坚定之色。

话分两头,就在那婢女被高秀丽带走后,一名暗卫就出现在了凤君默的跟前,将亲眼看到的那一幕情形详细的叙述了遍,凤君默既有“早知如此”的淡定,又有几分“难以言说”的失望。

凤君默对花吟的情是真的,他想娶她的心亦是真切的,但要是按照他以往的性子定不会做这种一意孤行的事,无论如何都会先问一下当事人的意愿。如此的迫不及待,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担心有人会对花吟下手,虽然他并不觉得花吟的存在会损害某些人的利益。但是一旦有人想要她死,那是没有任何理由可言的。凤君默唯有将她摆在很重要的位置,给她一个显赫的身份,将她放在眼前,等于是在告诫所有人,若是谁敢伤她分毫,他定不会善罢甘休。

却说这一日,大红喜字将王府映衬的喜气洋洋,高秀丽不由的想起自己成亲时的场景,因为局势危机,她与凤君默的婚礼办的简陋又草率,但那时她是真的高兴啊,就算没有八抬大轿又如何?没有凤冠霞帔又怎样?她终于是嫁给了自己心爱的男人,自此后与他相偎相依,并肩沙场,只要他在的地方,她能大大方方的站在他身边那就足够了。这场婚宴虽然办的比她那时隆重又如何?想想那躺在床上一直昏迷不醒的人,她突然就心理平衡了,好歹她还亲身参与了自己的婚礼,而那个女人……如今连拜堂成亲都用了替身。一个将死的人,她又有什么与她好争的,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皇祖母说的对,王爷对她只是执念罢了,一旦得到也就罢手了,她没什么好难过,没什么好嫉妒的,只需耐心等待就够了。只要爹爹不再犯糊涂,她还有泽儿拴住王爷,王爷迟早会回心转意的。

锣鼓喧天,丝竹笙箫,好一派热闹景象。

凤君默一身红衣,牵了新娘拜了天地,恍惚间,他竟有种似曾经历的错觉,那会儿,他的心情似乎也这样的,并不喜这样的婚礼,他有想娶之人,却不是眼前这人,亦如现在,他多么的希望花吟能睁开眼告诉他,她愿意嫁他,并欢欢喜喜的穿上他为她准备的嫁衣,而不是由另一个无关的人顶着她的身份与他拜了天地。

宾客满座,贺喜之声不绝于耳,推杯换盏,凤君默来者不拒,今日是他的大喜之日,他没道理不高兴。

如果花吟此刻醒过来的话,一定会惊讶于他的改变,若是按照他以往优柔寡断的性子,他是决计做不出不问她一声就擅自做主迎娶她这种事的。但,这世上的事,世上的人,又有谁是一成不变的?山峰可变深潭,坚石可变砂砾,人又岂能故步自封,不懂变通?

会变,这世上不会变的就是“变”之一字而已。

红罗帐,蜡炬泪,凤君默双手捧住花吟沉睡的脸,轻轻浅浅的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半醉半醒,笑容满足,“从此后,你就是我的了,是我负你在先,但我保证从今后再也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