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刘公公便以皇帝的名义下了一系列旨意。
第一条旨意便是禁军守卫上阳宫,而紫微宫的守卫则由天武军接手。他并非不能找人替代高煜,但高煜是皇亲国戚,身份摆在那,除非他想动嘉宁公主,但这不是匆匆忙忙能解决的问题,树敌太多,变数越大,他必须要保证平稳交接,禁军的战斗力和人数都有限,只要天武军站在自己这边,就算高煜不满也无能为力。等到新皇即位,大势已定,再慢慢处理禁军问题。
第二条旨意王通复职为左谏议大夫权知门下中书事,王通并没有拿回原先中书侍郎的职事,只恢复了左谏议大夫的职事,虽然中书、门下还归他管,但却没有原来的名位了,恐怕是跟刘公公讨价还价的结果。王通本来要求必须恢复原来的职位,但是刘公公一句话就让他歇了菜:“呵呵,李湛恐怕不会有此等要求。”意思就是他完全可以继续跟李湛合作,而不必找他。
王通急于拾回权力,他怕错过这次恐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因此没考虑多久就答应了下来。之后他就开始秘密联络自己的势力,为回归朝堂做准备。
众臣也对王通回朝堂各怀心思,王通的势力自然是人人振奋,也有不少人心怀疑虑,王通是晋王之舅,一直站在晋王这边,新皇帝上台自然不会重用他,何况崔濯和李明哲要回来,看意思李湛也会占据高位。怎么看这个时候皇帝都应该不会起复王通。不少人又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很快,他们就明白,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因为第三道旨意再明显不过了。
第三道旨意撤回让李湛率军入关中的旨意,刘公公之前答应涵因让李湛带兵回来平乱,主要还是忌惮涵因跟姜源合作不得已而为。虽说也是担心天武军的战斗力,但是他觉得洛阳城高墙厚,加上天武军的数量,对付那些乌合之众绰绰有余。现在皇帝不行了,姜源愿意转而跟他合作,正是排斥掉李湛的大好机会。他料定李湛也不敢公然跟圣旨作对。
整个朝堂都被这些日子反复无常的变故折腾的人心惶惶,此时谁也不知道该如何站队,大多数人都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押错了宝。自己这辈子的仕途就毁掉了。
涵因坐在自己的寝室之中,也听说了这几道旨意,之前纷乱的心绪骤然平静了下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非她所能控制的了。
这些年她一直用取巧的法子。利用朝堂间各种利益交换为自己谋取好处,几乎无往而不利,但这一次老天存心不成全她,皇帝身体这么快垮掉,让她之前的努力功亏一篑。现在她格外庆幸。之前跟李湛毅然离开长安,到人生地不熟的西北,终于打开了一片局面,并且真正的掌握了属于自己的实力。
刘公公进到涵因所住寝殿的时候,涵因正在专心的画一幅牡丹。见刘公公给她行礼,笑道:“公公太客气了。现在公公权倾朝野,百忙之中还抽出时间来看望妾身,妾身真是不胜荣幸啊。”
刘公公仿佛习惯了谦恭的样子。满脸堆笑:“唐国公是国之功臣,身沐皇恩,照顾他的妻儿家小自然是老奴的责任,夫人这些日子可有不便?”
“公公百般照拂,妾身焉有不好。”涵因冷笑:“不知公公今日来所为何事?”
“哦。只是过来看看夫人,呵呵。”刘公公笑道。
“看公公面色轻松。想必是大事已定了吧。”涵因停下笔笑道。
刘公公的嘴角不自觉的扬了扬,事情都按照他的计划按部就班的进行,他自然难以抑制心中的成就感,笑道:“从前我一直不明白夫人一介妇人,为什么那么热衷于朝堂上的事,现在总算明白了,一手操控朝堂走势,这是何等的……畅快……”
涵因一笑:“公公和姜源合作,重新掌控天武军,又挟制了王通,我该恭喜公公这个‘内相’,总算是名副其实了。”
刘公公一摆手,笑道:“诶~夫人过誉了,不到新皇登基,老奴的心也踏实不下来啊。”之后又笑道:“其实老奴本来很希望跟夫人好好合作的,可惜天不遂人愿,老夫也只得自谋出路啊……夫人也莫怪咱家,夫人巾帼不让须眉,咱家还是很欣赏的……”
涵因的神色看不出沮丧,只笑道:“天意难测,人心却更多变,本来公公也可以继续跟妾身合作下去,怎奈公公胸有大志,妾身力所不及,也没什么好怨怪的……”
“其实,私心上我还是愿意拉夫人一把的,毕竟我们也这么多年的交情了,这样吧,只要唐国公愿意回长安,举荐我们都能接受的人选接任,我一定力压众议,让唐国公坐上太傅之位。咱家可以保证,唐国公一族永葆富贵。”刘公公看着涵因,说话十分贴心,笑道:“其实凉州那个地方哪比得上京都的繁华,想必唐国公也愿意回到长安侍奉太夫人吧,令郎在长安将来也好门荫个好职位不是,再说,夫人也希望你们夫妻团圆吧。不如夫人修书一封,劝唐国公主动上表,辞去大都督之位,今后我们共保新皇和大隋江山社稷,岂不更好。”
刘公公的意思就是让李湛把兵权平稳交给刘公公的人,保证他后半生无忧。交出兵权,就等于把命运交于他人之手,要不了几年,李湛在西北军中的势力就会被蚕食掉,在朝中又没有根基,自己一家的命运就全凭他们的心情了。
涵因连考虑都没考虑,冷笑一声,说道:“西北苦寒之地,民风彪悍,之前连番战事,加上民乱,至今那里仍然稍有变动,就有可能弄出乱子,也只有唐国公的战功才能震慑一帮宵小。谁不向往京城繁华,只是先皇予以重责,百姓依靠仰仗,唐国公不敢以私害公。母亲明白自古忠孝不能两全的道理,时常教育儿孙们要以国家大义为重,妾身又岂敢因一己之私牵绊国事。何况唐国公也不会因为妾身之私心抛却对国家和百姓的责任。刘公公应该很清楚,只有唐国公坐镇西北,突厥人和吐蕃人才不会有异动,那些怀有异心的乱民余孽才不敢再生事,我想公公也应该清楚这一点吧。”
涵因这是直白的警告,如果他想要动李湛的手,那么西北就会不可收拾。
刘公公瞳仁一缩,笑道:“咱家也是一番好意,毕竟唐国公已经年近不惑了,太夫人年纪也大了,总要为家里考虑考虑吧。夫人眼界不凡,胸中沟壑万千,但也应该知道什么是家族的长远之道,北魏崔浩也曾是叱咤一时,但一场国史之狱便是倾族之祸,夫人身为一等世家出身,应该比咱家更清楚吧。”
涵因没有说话,又转过身,在牡丹上添了两笔,将叶子画好,对刘公公笑道:“公公以为妾身这牡丹如何?”
刘公公拂了一眼她画的画,画上一只牡丹独自挺立,并不似常人花牡丹花团锦簇的样子,笑道:“夫人的技法愈发出神入化了,只是牡丹生来带着世俗之富贵,夫人下笔高傲有余,妩媚不足。”
“公公见笑了,世间皆以为梅兰竹菊孤标傲世,却不知这牡丹才是真正不惧权贵之花,公公可知这洛阳牡丹的来历?”涵因笑道。
“愿闻其详。”刘公公不紧不慢的跟涵因闲聊着。
“上古有一个女王,她有一个御花园,园中有一口灵泉,这口灵泉有滋养繁花、助草木生发之用,女王是爱花之人,收集了这世上所有的奇花异草到这园中,每到春夏园中百花盛放,姹紫嫣红,甚是美丽,因嫌冬日漫漫,园中草木枯萎,整日郁郁不乐,于是便用神通召集园中百花仙子,命令她们在冬日开放,如若不从就要从御花园中赶出去,众花受灵泉滋润,仙力才有所滋长,为了谄媚女王纷纷在冰雪中开放,唯有牡丹不从,被女王从御花园中赶到洛阳,从此牡丹便在洛阳落地生根。牡丹虽然失去了灵泉的滋养,但在洛阳这一方水土却极适于牡丹的生长,第二年牡丹仍然开出了最美的花朵,被女娲娘娘封为花王。”涵因笑着讲出这样一个故事。
刘公公听了,便知道涵因这种女人不会为他的几句话动摇,干笑两声:“夫人渊博,这么冷僻的传说都知道,只可惜并不是所有的花都像牡丹那样有好运气,被赶出御花园就能找到适合自己的水土,若是遇上些天灾*,恐怕也只能枯萎凋零,还如何称得上获封花王呢,听从女王的号令在冬季开放的那些花,虽然难免讨好献媚之嫌,但起码枝繁叶茂。”
涵因知道刘公公仍然不死心,还在劝自己,笑道:“公公的好意妾身心领了,虽然道不同,但妾身仍然敬重公,希望公公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刘公公摇了摇头,笑道:“看来终归和夫人要分道扬镳了,这一次咱家是以私人身份来劝,下一次恐怕就要公事公办了。到时候,请夫人莫见怪。”
涵因知道刘公公所谓的“公事公办”怕就是把李湛整下去,把自己籍没入掖庭的时候了,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妾身又岂会怪别人。公公多虑了。”
刘公公笑道:“咱家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夫人的牡丹别有一番韵味,可否请夫人赠予在下。”
“公公遍览名家手笔,涵因拙劣之作,能入公公之眼不胜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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