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溪一惊,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江文巧身上有一块玉佩。她先前将此玉佩给金蝉公主看过,公主没当回事。后来她被公主赶出来,又连夜去求见西夏二皇子,告知了此事,二皇子想起来他的叔父年轻时曾到中原和一位女子相爱,留下信物,后来回到西夏,便失了那女子的消息。他派人带着玉佩加急回西夏求证,印证了确实是他叔父之物。那江文巧可不就摇身一变成为了郡主?”
宁溪道:“可她要嫁给叶大人,叶大人已经有妻,难道郡主还要屈居元妻之下?”
“那西夏的二皇子对皇上说,既然是郡主要下嫁,自然是休妻再娶。我心下着急,才赶来告诉侯爷。”
说话间,林勋已经将绮罗抱到床上,盖好被子,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关上门问道:“何事喧哗?”
透墨连忙将事情说与他听,还补充道:“叶大人人微言轻,只怕皇上不会为了他轻易得罪西夏人。侯爷,您看这件事该怎么办才好?西夏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无理的要求,未免太过得寸进尺。”
林勋回头看了屋内一眼,沉吟片刻:“先派人去宫里探消息,随时来报。”
皇宫之内,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真宗皇帝本在延和殿理事,命人送走了西夏的使臣,把童玉招到身边,疑惑地问道:“这银扇郡主是怎么回事?叶季辰又是谁?”
“官家莫着急,听奴婢给您说。那位郡主的册封原是还没正式下来,说是西夏平南王失散在中原的女儿,但已经拿随身的东西去确认过了,*不离十。至于叶季辰,您可记得去年叶家的案子?”
皇帝拿起茶盏喝了口茶,朱笔在奏折上御披:“就是私卖军火的那户富商叶家?主犯不是都被斩首了?哦,朕想起来了,当时有个叶家子侄出来检举,又被勇冠侯保下一命,就是他?”
童玉点了点头,伸手探了下茶盏的温度,又命人去换了一壶热的来:“是啊,就是他。如今在苏从修大人手底下做个修史的小吏,原是娶妻了的。说来也巧,这位银扇郡主,原来还跟叶大人的妻子是表姐妹呢,一同来的京城。奴婢也不知,怎么就变成西夏郡主了。”
“哦?有这么巧的事情?你把苏从修和叶季辰都给朕招来,朕要问问清楚。”
童玉犹豫了一下,真宗皇帝问道:“怎么了?”
“叶大人倒是不难,不过苏大人这会儿正在皇后的坤和宫呢。恐怕皇后娘娘正在问话。”
“皇后找他做什么?”真宗皇帝皱了皱眉头。
“是为了……仪轩公主的婚事。”童玉说到后面,声音就小了。依稀记得当年勇冠侯府被皇后招到宫中,也是为着仪轩公主的婚事。这公主的婚事怎么就这般不顺呢?
真宗皇帝站起来,思忖片刻,负手道:“走,我们去坤和宫看看。”
童玉连忙招呼左右高声道:“皇上摆驾坤和宫!”
***
坤和宫的院子里是一片海棠园,因说真宗皇帝一生最爱海棠,宫里各处都争相种植,弄得海棠倒是盖过花中之王的牡丹,极为珍贵。民间的花匠若是种得好的品种也要先供进宫里来。
只不过现在还是隆冬之节,满园萧瑟,又搬了些四季常青的植被来填充。
真宗皇帝走过花园的时候,看到一棵海棠花树的叶缝间散落着一些白色花瓣的残叶,忍不住俯下身捡起来些,放在掌心里头。
耳边仿佛响起一个清灵悦耳的声音:“阿吉,‘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写海棠的诗句,我就只认这四句最好。你同意么?”
“我同意。我看你是想嫁我了。”
“去,不知羞!”
……
“阿吉,你看啊,我画的海棠,漂亮么?……”
“哪有什么东西?”
“你什么都看不见吗?因为花朵是白色的啊……都被风吹走咯!”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在耳畔渐渐远去,隐入时光的长河里。
童玉小声叫真宗皇帝,皇帝回过神来,把手里的花瓣倒给童玉:“这开到寒冬的海棠极为难得,拿回去叫司香女官塞进朕的香包里吧。”
“是。”
早有女官告诉赵皇后皇上驾临,赵皇后携着太子赵霁,苏从修和赵仪轩从殿内出来迎驾,真宗皇帝道:“都平身吧。”
“谢皇上。”
赵皇后上前笑道:“皇上今个儿怎么有空过来?臣妾正跟苏大人谈起银扇郡主的事情。”
“朕刚好也有事情要问他,听说他在这儿就过来了。太子也在。”真宗皇帝的口气十分平淡,眼神扫过苏从修和赵仪轩的时候,微微停了下。苏从修穿着一身檀色的襕衫,头发束得平整,满身厚重的书卷气。赵仪轩打扮虽华丽富贵,眉眼之间锐利倒是收了些,看着也平稳多了。
本是男才女貌,堪称一对璧人。可惜苏从修是鳏夫,此前赵皇后一直看不上。现在被西夏人一闹,倒是管不了许多,只想找个稳妥的把赵仪轩嫁了。
苏菀虽然嫁给了东宫太子,名义上苏家与太子一党绑在了一起。但是苏行知却是个清高文人,稳重自持,不爱搞党争。赵仪轩若是嫁给苏从修,委屈是稍稍有点委屈了,但又何尝不是一条出路。或者性子跟着苏从修还能改一改。
“你们都下去吧,我有话跟皇后单独说。从修啊,你先别出宫,去延和殿候着,一会儿朕还有事问你。”
赵皇后张了张口,看到赵霁私递过来的眼神,终究是没有说话。
众人应了声是,各自散去,只赵皇后跟着真宗皇帝进了殿内。赵皇后命宫女去厨房端热着的参汤过来,皇帝接了参汤坐在榻上,让满殿的宫人都退下去,径自拿起赵皇后看的书,随口说道:“我记得你以前不怎么爱看书的。”
赵皇后笑着应道:“这是史书。皇上说的,学史使人明智。臣妾想着,掌管后宫虽然不比皇上掌朝辛苦,但多学学前朝的贤后总是没有错的。苏大人刚好在修史书,臣妾就向他要了几本,也给了仪轩看。”
“你想把仪轩嫁给从修?”皇帝平静地问道。
赵皇后想着这件事原本也没必要瞒着,就如实说道:“是啊,臣妾正有这个打算。头先想着把仪轩嫁给武勋世家的人,将来也有个凭护。可是经此事觉得文官也没什么不好,那陆云昭不就是一战成名了吗?最重要的是,苏相稳妥,苏家门楣清贵,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情……”
皇帝摸着腰上的玉佩,打断她:“仪轩之前不是一直喜欢林勋么?经过西夏这件事,倒能接受旁人了?”
“这不是您当时一直没恩准吗?勇冠侯也无意,另行娶妻了。仪轩现在估计也死心了。苏从修挺好的,臣妾看仪轩的样子,心中也是满意的。”
皇帝忽然看向她:“仪轩满意,若是苏从修不愿意呢?你预备怎么办?威逼利诱,还是下药?”
赵皇后没防备皇帝这么问,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愣在那里,手心里都是汗。
“赵笙啊,你嫁给我二十多年了吧。”皇上忽然叫了赵皇后的闺名,看着窗外说。赵皇后不明所以,还是顺着皇帝额话说:“是啊,二十多年了。您看霁儿都那么大了……”
“二十多年了,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真宗皇帝忽然把手中的汤碗狠狠掷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赵皇后吓了一跳,慌忙跪在地上:“臣妾惶恐,臣妾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赵阮中的逍遥散,陆云昭中的软筋散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你别告诉朕宫中禁药,太医院下了密钥的方子,民间还能配出一样的来!”真宗皇帝吼道,“当年你用逍遥散,把那个从小照顾朕,陪着朕患难与共,最后朕登基却没享几天福的女人送进了冷宫之中。你又用软筋散把朕最爱的女人一生都给毁了。你居然不思悔改,又故技重施,到了今天还敢拿这种东西出来害人!赵笙,你非要朕废了你的皇后位,你才知道错吗!”
赵皇后爬过去,哭道:“皇上,臣妾冤枉,臣妾真的冤枉啊!臣妾什么都没做过,您不能这么冤枉臣妾啊。”
“你冤枉?”真宗皇帝俯身掐住她的下巴,冷笑了一声,“你以为自己做的□□无缝?你以为赵太师和你哥哥护着你,朕就不能把你这毒妇给揪出来?朕不清算,就是念在你赵家当年拥护朕劳苦功高,太子之位若被你牵连,恐怕难保。赵笙,你可知道青青被你下了逍遥散的时候,肚子里已经怀了朕的骨肉?你可知道雅盈根本没想与你争,她已经决定跟林阳走了?可你这蛇蝎心肠的女人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到了今天,你还要害她的儿子!行刺的事情,朕已经忍气吞声,看着你们找出替罪羔羊来。软筋散呢?”
赵皇后摇头,一直摇头。看着眼前的皇帝丢掉了平日里和蔼雍容的气度,仿佛变成了一头危险的野兽。
“朕今天若不来,你是不是又打算像上次对付林勋一样,把当年用在朕身上的办法,再拿来对付苏从修?是也不是?!”
“臣妾……臣妾……没有……”赵皇后哭得眼泪鼻涕一把,妆都哭花了,下巴却被皇帝紧紧捏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真宗皇帝放开她,她伏在地上说:“皇上若有证据,立刻废了臣妾,臣妾也毫无怨言。若您没有证据这么冤枉臣妾,还要废臣妾,臣妾不服啊!满朝文武也不会服的。”
“若有证据,朕会跟你废话这么多?”真宗皇帝抬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赵笙,要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为子女积点德,好自为之吧。”说完,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皇后愣愣地坐在地上,贴身女官春华跑进来扶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只小心翼翼地问道:“皇后,小厨房熬的东西,还要给苏大人端去吗?”
“倒了,全部给我倒了!”赵皇后歇斯底里地喊道。
春华轻轻应了一声,想起来当年勇冠侯进宫的时候,皇后也要她们熬这东西,后来也是皇上来了,就没让人端上来。只不过那次没有这次闹得这么大。
可他们做下人的,也不敢多嘴说什么,只把皇后扶到榻上,命人打水给她擦脸,又叫人收拾殿上的狼藉。
皇帝一路走出坤和宫,只觉得郁结在心,脚下没有站稳,童玉连忙上前扶住。
“官家,官家您这是怎么了?要不要传太医来看看?”童玉关心地问道。
“不打紧。”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侧头道,“回延和殿吧。”
“是。”
苏从修候在延和殿里候着,掌茶的宫女想必是第一天当差,上茶的时候,不小心将茶泼了点到苏从修的身上。苏从修连忙站起来,那宫女吓得跪在地上,举着汗巾说:“对不起,苏大人,奴婢不是故意的。”
苏从修从不知道御前伺候的人也会这么毛躁,本来有些不悦,但看那宫女年纪还小,便道:“下去吧。”自己拿了汗巾,却发现汗巾里头好像夹着什么东西。他不动声色地擦着身上的襕衫,将纸条收进袖子里,恰好真宗皇帝进来了。
“从修啊,这是怎么了?”真宗皇帝坐下来,苏从修道:“臣刚刚喝茶时不小心走神了,就把茶水洒在身上了。”
真宗皇帝对左右笑道:“瞧瞧,我们的大学士可一向稳重,也有这么不小心的时候?告诉朕,你为何事分神?”
苏从修拜了拜道:“为了银扇郡主要嫁给叶大人的事情。据臣所知,叶大人和夫人伉俪情深,这样生生拆散,实在不忍。不知道这件事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真宗皇帝愣了愣,原以为他是在为自己的事伤神,没想到却是为了别人。皇帝心中一软,把苏从修招到身旁来,笑道:“朕还没答应他们呢。”
***
绮罗一觉睡到了晚上,她醒来的时候,屋里已经掌灯。林勋侧在旁边的榻上看书,她撑着身子起来,林勋忙走过来:“饿了?我让她们传膳。”
绮罗摇了摇头:“没什么胃口,我忽然想喝酸梅汤。”
“大冬天的,哪里有酸梅汤喝?”林勋坐在床边,抬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是不是受凉了,所以才没胃口?”
绮罗趴在他肩上,懒洋洋地说:“这个月月事又推迟了。不过想必是快了,你看看,那里涨得厉害呢。”
林勋抬手握了握:“嗯,好像是大了些。疼吗?”
“嗯,有点。你看一下就好了,快松手!”绮罗虚虚地推他,却不知她刚醒时,脸色白里透着红润,双眼迷蒙的样子最是诱人。林勋就势把她压在床上,解了她的衣服就胡来。她的嘴巴都来不及说话,就被他深深地吻住了。
最后绮罗被哄着叫了好几声“夫君”,林勋才放了她,看她懊恼地穿上肚兜,浑身的皮肤都泛着情-欲的潮红。
晚饭有一碗鱼汤,绮罗闻到鱼的味道,竟然侧身呕了起来。林勋立刻叫人把鱼汤撤了,走到绮罗身边,一下把她抱了起来:“马上叫人去请郭太医过来。”
立刻有下人跑出去。邢妈妈看绮罗这样,心里有数,拉着宁溪到旁边喜道:“看夫人的症状,好像是有了。”
宁溪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太医没确诊之前,妈妈不敢乱说。这公侯家的子嗣问题,是不能有差错的。否则误传到福荣苑那边,郡主也是要怪罪的。”
邢妈妈缩了下身子,点头道:“我晓得了。不过我看,*不离十。”
郭太医很快就来了,给绮罗诊脉之后,面色平静地对林勋说:“夫人无碍,只是肠胃不适,调理下就好了。”
邢妈妈觉得奇怪,刚想说话,宁溪却按住她。
林勋看郭太医的神色,就知道他是另外有话要说,便将他请到旁边的耳房里头喝茶,命透墨在门口守着。林勋道:“太医有话不妨直说。”
郭太医跪下道:“侯爷,夫人已经有了月余的身孕。”
“怎么会?”林勋心下一沉,知道太医接下来说的话恐怕不好,“我已经十分小心……”
“那避子汤药性极为温和,所以并不是万无一失,后宫怀上的嫔妃也有,因着个人体质不同,药性也会有差。现在要侯爷拿个主意,若是要这个孩子,臣定能保它平安生下,却不能保证夫人的安危。若要保夫人万无一失,趁着现在日子还短,臣开一剂药,排掉了也只当是月事一般,只疼一些。之后再好生调养半年,那宫寒之症也可痊愈。只这半年绝不可再同房。”
林勋的手在袖子底下握成拳。这是他第一个孩子,他还来不及欢喜,便要亲手杀了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