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雅心本来不想说,禁不住绮罗再三追问,慢慢说来。
早前还在朱雀巷住着的时候,郭雅心收到了一封书信,像是从远处寄来的,也没有署名。那封信字迹熟悉,倒像是情书,满纸缱倦缠绵的爱意和思念。她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朱明玉就回来了,问她有没有收到大哥的家书。
她心下就觉得不妥,当然是谎称没有,将那封信藏了起来。谁知过了几天那封信被朱明玉翻了出来,说是朱明祁的字迹,当即便有点发怒。夫妻之间因此生了嫌隙。
长公主倒下那天,他们到了靖国公府,去看了赵阮。赵阮拉着朱明玉胡说八道了好些话,还提到十几年前曾经看到朱明祁在竹林夜会郭雅心。赵阮说得乱七八糟的,朱明玉心里却存疑,私下问了伺候赵阮多年的李妈妈。李妈妈说确有此事,赵阮当时偷偷跟去看见了,被朱明祁知道,威逼利诱她封口。可那之后不久,郭雅心便怀孕了。
朱明玉也隐约怀疑过那夜郭雅心外出所为何事,后来她身怀有孕,他高兴之下,也就没有多做追究。临产的时候,为保万无一失,他还特意请了当年给长公主接生的稳婆到应天府去。绮罗出生之时,小小的一团也不哭,手脚都蜷着,众人还担心是她有病。那稳婆却多嘴说了一句,当年国公爷出生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拍一拍就好了。
这句话虽然说得漫不经心,但就像根刺一样在朱明玉心里。他虽然疼爱绮罗,却总觉得她不是自己亲生,再加上绮罗慢慢长大,也丝毫不见像他,他心中的疑虑越来越重。这些年,他刻意压制着情绪,直到赵阮疯了,靖国公夫人的位置终于名正言顺地让了出来。
“大伯母说的那夜竹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绮罗问道。她隐约知道郭雅心跟朱明祁之间是有情的,只是各自婚配之后,这前情也就断了。
“哪有什么事?那时候也是年轻,我和你大伯分别收到了一张纸条,说有要事告知,我们就都去了。到了那里才知道可能被人算计了,正想着各自回去,却被你大伯母尾随看见了,很是闹了一顿。你大伯把她带回去,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让她闭了嘴,否则当年闹到你祖母那里去,恐怕不能善了。皎皎,我们真的是清清白白的。”
绮罗拉着郭雅心的手安慰她:“娘,女儿相信您,但要爹相信您才行。何况您跟大伯,年轻的时候,真的有过婚约吧?不怪爹会这么介意的。”
郭雅心抬头看着天空,眼眶微微红了:“皎皎,有些人一辈子只能放在心底怀念。纵然如此,也不代表他们还会在一起。时过境迁,沧海桑田。”
她这话说得坦坦荡荡,绮罗心里却很是明白这种感觉。
“我听说大伯父已经从远兴府回来了,看来爹的心结只能由大伯替父亲自解开了。您放宽心。”
绮罗正跟郭雅心说话,郭雅心看到走廊那头有个人冲过来,转身推了绮罗一把。绮罗堪堪站稳,转过身去,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拿着不知什么尖利的碎片抵着郭雅心的脖子,恶狠狠道:“杀了你!杀了你!你这个狐狸精,要害死人的!”
朱成碧追过来,大声叫道:“娘!娘您不要这样!”
王绍成原本负手慢吞吞跟在她后面说:“早跟你说不要把她放出来……”话头在看到绮罗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绮罗试图稳住赵阮,让围过来的下人都让开些:“大伯母,你放开我娘。我们有话好好说。”
赵阮又哭又笑,仿佛没听见她说的话,只顾自言自语。里头的人听到动静出来看,郭允之护着朱慧兰躲得远了点。朱明玉快步走到绮罗身边,将她推远了一些:“到旁边去,我来处理,仔细伤到。”
绮罗看了一眼朱明玉,心中涌起点感动。若是按照郭雅心所言,他虽怀疑自己不是他亲生,但这些年来,对她也是爱屋及乌般地爱护了。也许在朱明玉的心里,最宝贝的只有郭雅心一人,他固执地一生守护着一个人,所以当知道她或许旧情难忘的时候,才格外受不了。
绮罗依言走到了旁边,看到朱明玉跟赵阮对峙,不知道说了什么话,竟把疯疯癫癫的赵阮弄得仔细听他说。然后他瞅准机会,上前一把抓住了赵阮的手,把郭雅心拉了过来。
赵阮大叫着被人押回了沐春堂,朱明玉转身却对朱成碧怒道:“不是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私自把你母亲放出来吗!”
朱成碧很少看到温文尔雅的二叔发这么大的脾气,吓得连声音都小了许多:“我看母亲她一直关在屋子里,想带她出来透透气……哪想到半路上她挣脱了……”
朱明玉斥道:“她如今这般随时有可能出手伤人,到时闹出事情来,你一个出了门的姑娘可以负责吗?在你父亲回来之前,国公府暂时由我和你婶母做主,你若是再这般不知轻重,私自做主,我不许你再踏入家门一步!听到没有!”
朱成碧很少被人如此呵斥,吓得红了眼眶,连忙低头应了声是。绮罗扶着郭雅心,轻声问道:“娘,您没事吧?”
郭雅心摇了摇头,走到朱明玉的身边,搭着他的肩膀说:“官人,阿碧也是心疼大嫂,您就别跟她动怒了……”
朱明玉回头看了她一眼:“若不舒服,就回去休息。”说完,看了朱成碧一眼,甩袖又进了屋子里去了。
绮罗扶着郭雅心回去休息,王绍成看着她的身影出神,只觉得魂牵梦萦。朱成碧狠狠地拧了下他的胳膊,他“哎哟”了一声。朱成碧冷冷道:“怎么,家里那些莺莺燕燕还不够你惦记,又惦记上别人家的媳妇了?”
王绍成没脸没皮地说:“夫人说得哪里话,只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咱们这六妹妹实在太漂亮了,跟雕出来似的。为夫忍不住就多看了两眼。”
“呸,叫得倒是亲热。”朱成碧啐了一口。
王绍成揽着她回去沐春堂,轻声道:“听说你大哥和你大嫂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
“怎么,你连我大嫂都惦记?”朱成碧白了他一眼。
“瞧瞧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王绍成打了个哈哈搪塞过去,心中却盘算了起来。太子的事,并不是做得滴水不漏,不过他一贯小心,所以才抓不到什么把柄,如今又逼得朱景尧和赵毓已是要和离的态势。
如果和离之后,马上就有人去赵家提亲,在太子的后院放一把火,到时候太子的表现,肯定很精彩。
绮罗安顿好郭雅心,返回松鹤苑的时候,恰好杨妙音和于文芝送了午饭过来。绮罗一眼就认出了她是金玉满堂里的那个姑娘,于文芝却因为她当时戴着帏帽没有认出来,只隐约觉得她身上的气味熟悉。
她嫁进来之后,还是第一次跟绮罗面对面地说话,难免有些生分。
杨妙音相比起来就随意多了。问了她御前比舞的事情,笑得天真烂漫。
两人院子里都是各自有些事要忙,聊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绮罗又进去里间看了一下长公主。长公主睁着眼,朱明玉给她喂水喝,她握着朱明玉的手,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又看到绮罗,就痴痴地看着,好像透过她看什么人。朱明玉回头看到绮罗,把水杯放在杌子上,用帕子给长公主小心擦嘴。
张妈妈搬了绣墩来给绮罗坐,绮罗坐在床边,跟长公主闲聊了几句家常。长公主看着有些累了,闭着眼睛睡过去,手还眷恋地拉着朱明玉,像个孩子一样。绮罗便跟朱明玉轻轻道了一声,出去回府了。
回到府中的住处,屋里好像有客人,丫环婆子都站在门外。绮罗抬起裙子走上台阶,见里头是一个精瘦的男子,正跟林勋说话:“本来末将早要过来看侯爷,奈何殿帅拦着,说您要静养。幸而您今日传了末将过来……您身子可好些了?”
怎么会在内宅接见一个男子呢?
林勋点头道:“没有大碍了。今日找你过来,是想给你介绍一个人。”
绮罗停在门外,忽然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了,却看到林瑾欢欢喜喜地从走廊那边走过来,顿时明白了。
林瑾向绮罗行了个礼,独自进了屋子里,果然听到林勋介绍:“这是小妹林瑾,年方十八岁,与你同年。”
说着话,那门却是命人关上了。
绮罗愣了愣,知道她能察觉出林瑾的心思,以林勋的聪明未必察觉不出,他恐怕是要早点将林瑾嫁了,不敢再留在身边。
绮罗在廊外坐下来,也不急着进去,这样的场合她也不适合在。没过一会儿,门打开,林瑾抬手遮着眼睛跑了出来,跑到绮罗面前的时候停了一下,哭道:“这下你满意了?!”
宁溪要说话,绮罗抬了下手阻止,林瑾哭着跑远了。
林勋送霍然出来,霍然还有些愣怔,只听林勋说:“林瑾自小被我父亲宠坏了,难免骄纵一些。但日后相处久了,你就知道她是个好姑娘,能给你持家的。”
霍然应了声,行礼走了,绮罗这才走过去,对林勋道:“你何必这么着急?伤了这么多年的兄妹情分。”
“你觉得十八岁的姑娘许配人家,还是我着急了?霍然老实上进,家里没有双亲侍奉,也没有姑嫂,小瑾嫁过去不会受委屈。既然她挑来挑去挑不出来,我便给她挑好了。”林勋揽着她的肩膀走进屋里,“不说她了,今日回国公府怎么样?”
“祖母病着,一心盼着大伯回来。其他人都好。”绮罗有点倦倦的,垂着眼睫。林勋坐下来,把她抱到怀里,知道她虽只说了三言两语,但依照国公府的情形却绝非这么简单。但她不愿说,他也不逼着问,就轻拍着她的背,她像猫儿一样打了个哈欠,竟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透墨冲到门外,刚喊了一声“候……”,就被左右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宁溪低声对他说:“夫人在休息呢,侯爷吩咐不许打扰。什么事这么着急?”
透墨又着急又不敢大声:“不好了,这回真的是不好了!西夏的银扇郡主要嫁给叶季辰叶大人!”
“银扇郡主是谁?”宁溪没听说西夏这次来的使臣团里居然还有一个郡主?
“江文巧,是江文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