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季辰住在京中的严书巷,是叶家特意给他挑的。周围住的都是备考的学子,离国子学太学也很近。四下里都是读书声,叶季辰却整日里混迹于勾栏瓦舍,玩得不亦乐乎。别的考生都是恨不得一天当做五天用,他却只是在闲暇时翻两页书,等华灯初上的时候,又出去鬼混。
绮罗听了宁溪的禀报,有些意外。父亲那么正派的人,言笑都很有章法,少年的时候居然如此不羁。
“叶姨娘是骂也骂了,也派人去看着了,但全无用处。最后只能随叶公子去了。”宁溪帮绮罗收拾衣服,又说,“刚才奴婢听徐妈妈说,国公府跟勇冠侯府的婚事,好像不成了。世子既没看上五小姐,也没看上三小姐,林姨娘急得在另寻人家呢。”
就绮罗所知,前世林勋并没有娶妻。不知道是不是年轻的时候眼光太高谁都看不上,等年纪大了之后,又不想娶寡妇或者年轻的小姑娘,便一直独身了。
又或者他身体有什么隐疾?绮罗懒得深究,反正跟她也没有关系。
到了长公主寿宴这一日,朱明祁兄弟在门口迎客,门外车水马龙的,宾客如云而至。国公府被花团和彩绸布置一新,瞧着比新年都喜庆许多。
因为备考发解试,朱明祁的长子朱景尧只回家匆匆忙忙地向长公主磕了头,而后便回了国子学,绮罗没有见到他的面。
朱景舜今年不考试,白鹤书院的先生特准他回来小住两天。朱景禹远在应天府,但也赶了回来。这几年虽然他也在应天府,但基本住在书院,只逢年过节的时候回到绮罗的家中,一起吃顿饭或者小住两日,两个人的感情并没有多亲厚,反而因为陆云昭的关系,朱景禹很讨厌绮罗。
郭雅心束起鱼枕冠,外套绣花纹的纱质对襟衫子,两条花边自领子而下,绣着锦簇团花。她让徐妈妈给绮罗拾掇了一番,母女俩往长公主所住的松鹤苑行去。
松鹤苑外站着各家的仆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聊天。有些衣着精致,态度高傲,一看便是上品人家的下人。那些衣着普通的,基本都站在角落里头,不敢高声语。
今日来了不少的显贵夫人,包括中宫皇后。院子里站着宫里的宫女,气质高贵,连表情都掌握得极有分寸。绮罗没见过这样大的阵仗,不禁握紧了郭雅心的手。郭雅心知道她紧张,便回头微笑地说:“别怕,如平常一般便好。”
绮罗点点头,用力呼吸几口气。在国公府以后免不得要见惯这样的场面,早点适应也好。
明堂里头坐着很多夫人,有些很有名头,有些虽富贵,却不常在京中。大家互相点头示意,脸上带着微笑,很少开口说话。郭雅心和绮罗进了里间,里间的人并不多。长公主头戴缕金银月冠,饰以北珠,身上着交领大袖花的摇翟袍服,富丽堂皇。她脸上带笑,正跟坐在她身旁的一个女子交谈。
那女子显然是皇后,戴着龙凤花钗等肩冠,大小花朵达二十四珠,衣裙形制与长公主接近,只选色上更年轻一些,花色描金。眉眼端庄秀致,暗含威仪。
郭雅心和绮罗上前行礼,皇后笑道:“这不是郭贵妃的妹妹吗?”
郭雅心落落大方地回禀道:“妾正是。不知道贵妃娘娘的身体好吗?”
“好着呢。”皇后微笑道,“要不是她有些事要做,今日也要一并来的。”长公主抬手让郭雅心母女起来,皇后看到绮罗胖胖的挺可爱,便招了招手,让绮罗去到身旁。
“姑母,这孩子瞧着倒是与朱家其它两个姑娘大不相同。”皇后点了点绮罗肉嘟嘟的脸,对长公主笑着说。
长公主看了绮罗一眼,口气难得地和煦:“这丫头惯是个会吃会睡的,被养得白胖了些,自然不如三,五两个丫头苗条秀致。”
屋子里的人都配合着笑了起来。张妈妈依例给郭雅心上了茶水,绮罗看到朱景禹和朱成碧并排坐在赵阮的身边,朱景禹看都不看她,朱成碧则穿了身桃红色的襦裙,裙摆绣着莺衔枝的花样,生动活泼。朱景舜远远坐在角落里,对绮罗友好地一笑。
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对长公主说:“听说皇后娘娘赠了公主一座玉观音,是用整块上等白玉雕出来的,很是精美,不知能否拿出来给大家开开眼?”赵阮挽着那妇人的手臂说:“母亲,看您着急的。”
原来那妇人是赵太师的夫人于氏,于氏上方坐着的一个华衣妇人,容貌秀美,只是不苟言笑:“姑母,听说是珍品,我也想看看。”
长公主笑道:“既然嘉康都开口了,老二家的就去拿来给大伙儿看看吧。”
郭雅心依言起身出去,绮罗坐在绣墩上埋头数自己裙子上的花朵。哪怕是尊贵的女人们之间,也无非说些家长里短的话。赵阮说:“还是嘉康郡主最有福气,勋儿文武兼备,直接就能参加礼部试。我们景尧为了考国子学的发解试,只回来给母亲行了礼,就又回去了。”长公主就势向嘉康郡主问起林勋,张妈妈便在门外说:“公主,世子来了。”
长公主眉眼里都是笑意:“说曹操曹操就到,快让他进来。”
林勋打起珠帘进来,穿着锦绣捻金丝番锻窄袍,足踏乌云翻头履,手里提着锦盒。他一进来,就仿佛有巍峨山川的气势,显得偌大的里间都有些逼仄。他上前给长公主拜寿,献上贺礼,是一只色泽艳丽的翠鸟,模样娇小可爱,长公主很是喜欢。
皇后温和地对林勋说:“仪轩常在本宫面前念你,她父皇不准她随意出宫,你有时间便进宫来坐坐。”仪轩公主是帝后的掌上明珠,年方十二,素有美名,却也刁蛮任性。
林勋点头应是,长公主请他坐下,位置刚好在绮罗的旁边。绮罗胖胖的身子往旁边挪了挪,企图保持距离,被林勋察觉。林勋一边说着话,一边不动声色地把圆凳搬得离她更近一些,她避无可避。绮罗瞪过去,林勋跟左右自如地说话,没有看她。
这人,是不是故意的?!
朱成碧双手绞着裙子,不甘地看向林勋。她已经知道嫁给他无望了,祖母和娘都要她死心。她不见得多喜欢林勋,只是无法容忍他居然不愿意娶自己。她有什么不好?难道还会比不上朱绮罗那个死胖子?
郭雅心捧着锦盒回来,张妈妈把锦盒接了过去,放在小几上打开。
里面是一尊雕刻精美的观音,观音的神态,动作,都栩栩如生。特别是宝瓶上那天然的一抹绿,犹如神来之笔。众人围过去看,免不得啧啧称赞。连嘉康郡主这样见惯了奇珍异宝的人也说,这玉观音是难得的东西。
皇后正想把玉观音从锦盒中拿出来,方便大家观看,可谁知她刚把身子拿起来一些,“啪嗒”一声,观音的脖颈处便断了,头跟身子分离开来。
气氛一下子凝滞。长公主的脸色立时变得非常难看,只觉气结在胸,其余的人也是面面相觑。赵阮大声叫道:“郭雅心,你是怎么看东西的?好好的一尊玉观音交到你手上,怎么变成这样了!”
郭雅心连忙跪在地上:“我……我不知道……”
张妈妈看长公主的脸色不对劲,连忙吩咐人去请大夫,一边给她抚着胸口顺气:“公主息怒,没得气坏了身子。今日可是大喜的日子!”长公主低沉地问:“郭氏,你是不是故意的?”
郭雅心连连摇头:“母亲,我没有。”
赵阮咄咄相逼:“没有?库房是你管的吧?东西是你清点的吧?孙妈妈特意交代过这个是皇后娘娘赠的东西,母亲特别喜欢,要你小心看管,你就是这么看管的?故意把这种不吉利的东西弄到母亲面前来,你居心何在!”
郭雅心无言以对。她一直命人把玉观音收在库房的宝阁里,东西贵重也从未拿出来核查过。她万万没想到会出这样的纰漏,一时百口莫辩。
绮罗连忙跪在郭雅心的身边,对赵阮说:“母亲虽然掌管府库物品的清点,但她也没办法每时每刻盯着里面的东西。府库来往人数众多,也许是有人磕碰坏了不敢说。母亲虽然有失职之过,但说她故意把观音弄成这样的,大伯母可有证据?”
赵阮没想到一个九岁的小丫头倒是挺伶牙俐齿的,狠狠道:“就算此事不是她亲手所为,但多年以前已经有道士说过她是不祥人……母亲的病说不定也是她克的。”
郭雅心脸色煞白,手攥成拳放在大腿上。绮罗怒道:“江湖术士的话也能信吗?大伯母若有需要,我可以去找十个八个这样的道士来!到时候若说大伯母是不祥人,祖母的病是大伯母克的呢?”
“朱绮罗,你好大的胆子!谁教你我说一句,你顶一句的!你眼里还有长幼尊卑么!”赵阮大声斥责道。
绮罗绷直身子,还欲回嘴,却被郭雅心从袖底按住。
林勋看着绮罗那护着自己母亲的模样,就记起上次在花园里,她抓蛇的那份果敢,还有吓朱成碧和朱惠兰的狡猾。这胖丫头看起来软软的,像团包子一样好捏,性子却刚毅得很,睚眦必报。他想起自己在军营中曾养过一只受伤的小狐狸,很爱粘着他,整日团在他怀里,尽会撒娇。只要他对她不好,她凶起来咬他从不嘴软。可惜死得太早了。那之后,他再不养动物了。
“好了,都别吵了!”长公主扶着孙妈妈站了起来,俯瞰着郭雅心,“郭氏回去思过,其余的人与我一道入席吧。皇后,请。”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和一屋子的人离去。
绮罗气不过,把郭雅心扶起来道:“娘,这摆明了就是有人设计陷害,我们为什么要忍气吞声呢!”
“我们就两张口,怎么说得过她们?刚才屋子里的皇后,太师夫人,都是她的人。”郭雅心摇了摇头,吩咐道,“皎皎,你快去入席吧,免得晚了又招人话柄。我让玉簪陪我回去就行了。”
绮罗依言去摆酒席的堂屋,路上一个花盆刚好挡了路,她气愤地一脚踹过去,痛得抱起脚在原地转了两圈。
“小姐,您没事吧?”宁溪连忙过去查看,绮罗咬牙切齿道:“连个花盆都这么可恶!”
宁溪劝道:“小姐就别生气了,公主只让夫人回去,没有惩罚已经算是好事了。”
绮罗痛恨这样受人欺凌,任人宰割。她前世的性子跟郭雅心一样,总想着息事宁人,一味服软,可那些人哪是你服软就会罢休的?上次是蛇,今天弄出碎玉这样的事,下次呢?真是人善被人欺。
一群丫环从她身边经过,两个为首的在议论:“大夫人一会儿要上的这道菜看起来很不错啊。”
“当然,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呢。我们快去厨房看看吧,别出了什么问题。”
菜?绮罗计上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