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乖乖的躺在架子床上,哪里都没有去。

可他眼睁睁的看着周老师睁开眼皮,又眼睁睁的看着周老师坐直了身体,微微张了张口,却只做出‘周老师’三个字的口型。

他已经无法再开口说话了。

向南有些着急,因为他知道周老师还等着跟他一起上路。

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跟周老师重新开始的宝贵机会,他才不舍得浪费。

他要赶快起床,赶快穿衣服,然后吃早餐,背起行李……

可是头很沉重,像是被压着一千斤重的石头,身体动弹不得,完全失去了意识的控制,现在的向南所能替周老师做到的一切,不过是将他的脸多看几眼而已。

其实从派出所里出来就有这种感觉,可是他还一直没来得及告诉周老师,他感受到周老师的手轻抚过自己的脸皮,指尖的温度带着几分凉意。

他在看周老师,周老师也在看他,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但彼此的眼神里却似有千言万语。

过了不知有多久,一分钟还是一世纪,方听周老师用温柔好听的声音在他耳边问:“向南……你疼吗?”

向南眨了眨眼睛,告诉周老师不疼。

周景死死的咬住下嘴唇,试图克制住自己即将崩溃的精神世界。

可这个世界最为残酷的事情本就不是不曾拥有,而是短暂拥有后,上天却又将它残忍的剥离自己。

他忘记了该怎样呼吸,心脏的跳动也停滞在原地。

这种如一潭死水包围自己整个身体的窒息感,哪怕是当初他决定开始放弃殷向北的瞬间,也不曾有过。

其实向南会变成这副模样,早就有迹可循。

那么严重的车祸,向南却硬生生的在一个星期内清醒了过来,医生也说,是一个奇迹。

可医生还说,他的治疗只是最保守的。

要想彻底的治愈向南,必须去正规的三甲医院做检查,仔细排查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件。

尤其他失忆了,又变成了傻子,脑部受伤的可能性很大。

但那个时候的周景并没有把医生的话放在心上。

因为向南看起来真的很健康,他的身体素质要比正常人好许多倍,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病人。

现在会造成这种局面,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周景的懈怠,若是周景早点带他去治疗检查,他们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举足无措。

可惜,这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向南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清澈的眼神里多了愁绪。

他性子一直很独,总是觉得周老师身边有自己一个人就足够。但现在,当他看到周老师露出担忧的神情,却恨不得多几个人陪在周老师身边,安慰他,让他开心一点。

向南忍不住想,如果他有分/身的超能力那就好了。

哪怕这个他不能动弹,另外一个他也可以代替他完成许多事情。可那注定是小孩子天真童趣的幻想,是无法实现的美丽憧憬。

向南突然的就想起他来到这里的头几天,也是像现在这样,不能动也不能说话,睁开眼睛全世界只剩周老师一个人。

因为实在是太喜欢这个人了,所以他努力地从床上醒来,又努力地学会了说话。

那个时候的他做到了,想必现在的他也没问题。

巧的是,周景也跟他想到了一起。

周景没有被现实打击的完全站不直身体,他冷静的叫醒上铺的苏言,将寻找医生过来的事情交给行动更迅速的他,自己则是在宿舍里对向南的病情进行初步判断处理。

体温正常,不是发烧;小腿伤势恢复良好,并没有恶化的趋势。从外表上来看,除了鼻子少量出血,向南的样子就跟寻常无异。

可他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其实不用医生说明,周景自己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江海看完后,没有给出任何治疗或者急救的办法,只是叹了口气道:“想办法送省城的医院吧。”

江雨也跟着爷爷过来了,身上背着一个大大的医药箱,跟她娇小的身体很不匹配,一听爷爷这话,心里立刻就咯噔一声有了数。

向南救过她一次,所以她现在对向南的好感度甚至跟周老师持平。

原本那么高大壮实的一个人,现在却突然间变成这样,让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怎么会突然病重成这样,是那个混蛋王八蛋刘庆做的吗……”江雨眼眶一红,捂着脸啜泣,“都怪我,要不是为了救我,向南他也不可能得罪刘庆。”

“别哭,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周景面色苍白,双眼无神的道。

“那向南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苏言忍不住用拳砸向墙壁,年久失修的房子颤了颤,似大厦将倾。

屋子里唯一一个算是权威人士的医生说:“恐怕还是跟车祸的旧伤有关系。”

空气缄默了大约两秒钟的时间。

周景转过身,温柔似水的看着向南黑漆漆的双眼,轻声道:“不怕,我们这就找车去省里的医院。”

“厄……啊……”

向南努力的强迫自己张口,从嗓子眼里发出零零散散的几个声音。

很神奇,周景居然自动将它们翻译成了话语。

向南是在说:“我相信你,周老师”

他这样,周景又岂能失去信心。

“我也相信你可以平平安安的度过这一关,等你好了,我们就重新出发。”周景微微弯起唇角,露出一个能融化寒冰的笑意。

就在这时,宿舍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接着一阵轰鸣的声音。

轰鸣声越来越近,一直不停。

下一刻,宿舍轻掩住的木门发出嘎吱一声响,除了周景,其他人全部下意识转过了头看去。

仿佛是电视上才会出现的画面,着装整齐划一的保镖排成两队,拄着拐杖眼神凌厉的老人在保镖的包围下如地狱使徒一般走进房里。

如果苏言喜欢关注财经新闻的话,可能就会认出老人的这张脸。

殷*,也就是殷向北的父亲。

他来的远比周景想象中要快,看样子是得到消息后就立刻安排了直升飞机,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上了这么多保镖,周景完全相信这些人手里拥有大量武器。

干脆利落,不给对手留一丝可乘之机,的确是殷家人的作风。

这样想来,从一开始带着向南从这里逃走便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可现在向南危在旦夕,原本极度不想遇到的人,却反而成为了向南的唯一救星。

一进门,殷*的眼神就直奔周景而去:“犬子在此叨扰数日,多有麻烦。”

说着,便有助理从殷*身后走出,将一张薄薄的支票递给周景。

“不用——”周景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

殷*皱起眉头似要生气,却又看周景伸出手指向床边:“你儿子就躺在那里。”

那助理立刻上前一步查看殷向北的情形。

看到床上的向南后助理先是一惊,然后转身便对殷*道:“六爷,总裁病重,必须马上回去接受治疗。”

“那还愣着干什么?”

殷*冷静的向手下发布命令,眼神里却是没有一丝焦急,完全不像是儿子病危父亲会有的表现。

不过像他们这种家庭,亲情本就淡薄,只有利益才是永恒不变。

殷向北等于是殷*最重要的心腹,一旦失去殷向北,他在集团内部的斗争也会因此失利,所以他必须把殷向北带回去。

话音刚落,便有四个保镖从直升飞机上抬下一个担架,将不能动的向南小心翼翼的放了上去。

向南试图反抗,可他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只能用自己唯一可以传递消息的眼睛殷切的看着周景,嘴巴里不断发出杂乱的声音。

他不想被带走,在场的人全部都明白。可是他不能不被带走,为了他能好好的活下去。

在强烈的挣扎下,向南原本已经失去意识的身体突然如同回光返照一般的动了,他伸出手,努力抓住跟自己擦身而过的周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这才攥紧了周景衬衫的一片衣角。

周景身体一震,低头的瞬间正对上向南含着泪光的双眼。

“不……”

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我不想离开你。

他的眼睛,这样说道。

周景颤了颤,然后抬起头看向一脸不善的殷向北父亲,头一次低声下气的跟人祈求:“他失去了记忆,只认得我了,我能不能陪着他去医院……”

殷*沉默了半秒,看了看周景的脸,又看了看那个虽然不能动不能说话但是神情完全与之前不一样的殷向北,冷哼了一声,却没有拒绝。

殷向北的情况在闻信的报告里有提,当时他就猜测车祸的后果肯定不止失忆。

不过看样子,病情恶化的时间应该就是昨夜。

还有殷向北身边这个男人,这张脸,他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想陪在殷向北身边的原因。可在这父子重逢短暂的会面中,殷*就已经迅速做出判断,让周景跟着,会使殷向北恢复完全的可能性变得更大一些。

所以他对周景道:“要走就快点。”

说罢,殷*转过身,又像来时一样迈步离去。

周景望着他的背影,然后给了向南一个安心的眼神:“不怕,去哪里我都陪你。”

昨晚收拾好的行李派上了用场,他甚至没来得及跟苏言江雨道别。

伴随着直升飞机轰鸣的声音,群山掩映下小小的村落距周景越来越远,离开n市时他曾说过永远不会再回去。

可现在,为了同一个男人,他违背了自己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