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大早,涂灵簪破天荒主动找了王世阑。
十月的天已经凉爽下来,王世阑正和乌鸦在庭院中举杯对饮,酒过三巡,便见一身檀色宫裙的涂灵簪踏着落叶进了门。
王世阑险些喷出酒来,他放下杯子抬头望天,夸张道:“本王没看错吧,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乌鸦站起身要行礼,涂灵簪摆摆手让他坐下。
王世阑另拿了个杯子斟满酒,刚要递给她,却被乌鸦伸手挡下。他用模糊暗哑的嗓音道:“小主公不喝酒。”
说罢,他一把夺过王世阑手中的酒杯,仰头替她一饮而尽,动作熟稔而潇洒。
“不喝酒还来我这儿。”王世阑半眯着桃花眼,似笑非笑的打量她:“说罢,何事相求?”
“知我者,非你莫属。”涂灵簪也不扭捏,大方一笑:“的确有一事想向王爷请教。”
王世阑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知无不言。”
涂灵簪报以一笑,温声道:“我想请问王爷,寻常女子要怎么做,才能讨心仪的男人欢心?”
闻言,王世阑嘴角的笑有了一瞬的僵硬。他摩挲着手中的纸扇,看着涂灵簪半响,轻声道:“为何来问我?莫非本王在你眼中,就只懂风花雪月?”
“无意冒犯,只是觉得你比我更了解。”涂灵簪真诚的望着他,眼神坦荡:“更何况,阿缨年纪还小,不懂这些,身边的其他人又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与我亲近的人中只有你辄穷风雅,便厚着脸皮来问你了。”
或许是那句‘与我亲近的人’取悦了他,王世阑的脸色稍稍缓和。他垂下眼抿了口酒,这才漫不经心的说:“本王好歹也差点成了你的夫君,你却当着我的面请教怎么跟另一个男人欢好,就不怕我伤心?”
“抱歉。”涂灵簪垂下眼,认真道:“如果你觉得为难,我便不会再问。”
“你还是这样,直率得可爱,连哄我一句谎话也不肯。本王知道,你身边一向是众星捧月,我不是最耀眼的那颗,也曾想过就这样仰望你一辈子得了,谁知某日你却莫名其妙的成了别人的私有物。”
他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下巴,眼眸一转,勾起一抹意义不明的笑来:“真是不甘心呐!本王吃醋了,本王就是不告诉你,就不要为他人做嫁衣!”
“世阑。”
涂灵簪开口,第一次叫了他的名。
她微微一笑,眼眸明媚如花:“天上斗转星移,世间芸芸众生,你或许不是最耀眼的一个,但绝对是最独特的一人,莫要妄自菲薄。”
王世阑举杯的手一顿,若有所思的看她。
“我也并非虚幻的白月光,不以受众人追捧为荣。我有所爱之人,有想要守护的家,其实不过凡夫俗子一个,以前是不知情为何物,如今开窍了,认栽了,便想一心一意对他好,心中再容不下他人。”
涂灵簪继而道:“你给人的第一印象总是风流不羁,无所束缚,但和你相处久了,便知道你是极其温柔、重情义的人。阿簪何德何能,能有幸结交足下。”
“接下来,你是否该劝我‘天涯何处无芳草’了?”王世阑抬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他的视线轻轻的落在酒杯上,凝望着杯中她的倒影道:“可惜天涯芳草遍地,却难入我心。”
“会有的。”涂灵簪认真的看着他,轻轻点头:“你那么好,值得被温柔以待。”
王世阑忽的轻笑一声,唇边笑意不减,眼中却多了几分深沉,半真半假道:“要不,你将阿缨妹妹许给本王算了。”
涂灵簪一愣,随即哑然摇头:“这可开不得玩笑。阿缨是我亲妹妹,不是一件可以随手送出的东西,你若待她真心,便尽管想办法让她接纳你吧。”
王世阑捏着酒杯,但笑不语。
“你瞧我,本是来请教你如何与情郎相处的,却扯了这么些乱七八糟的话题。”涂灵簪无奈苦笑,起身道:“他该下早朝了,我得赶回去用膳,先告辞!”
“阿簪。”王世阑叫住她。
涂灵簪回身,询问的看着他。
王世阑亦是深深的与她对视,像是要将她的容颜刻在心中似的。然后,他剑眉一挑、唇角微翘,缓缓展开一个狂放不羁的笑来:“寻常女子要抓住男人的心,会选择先抓住男人的胃。但你嘛,你只要没事多抱抱那小师弟,多夸夸他,他一定就会幸福得上天了。”
“就这样?不用先抓住他的胃?”
“嗯,就这样。因为,你已经够优秀的了。”
涂灵簪默默记下,然后转过身,郑重的朝王世阑拢袖长躬,向他施以国士之礼。
“多谢。愿王爷也早日觅得那个先抓住你的胃,再抓住你的心的娘子。”
“借你吉言。”王世阑哈哈大笑,笑得胸腔都有些闷疼了,“下次你若再被别人欺负,尽管写信与我,本王定带兵杀他个天翻地覆。”
可是如今能伤她的人还有几个呢?自己这柄剑,怕是要从此入鞘了。
涂灵簪笑着点头,依旧踏着秋风落叶离去。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王世阑才转过头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乌鸦,缓缓扯出一个自嘲的苦笑来:“所有强装的风流和不羁,都是为了掩饰内心极度的孤寂。你看本王,既然装出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就要做好万箭穿心的准备。”
乌鸦沉默,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
“真没想到,她竟会用这种方式断了本王的念想。”王世阑一下一下敲着纸扇,脸上神情莫辨:“不过托她的福,本王也算是解脱了,只剩下你。乌鸦,你还要撑到何时呢?”
乌鸦仰首灌完一坛酒,将酒坛子往石桌上一拍。他抬臂抹去下颌的酒渍,这才瞥过一双幽绿的眸子来,面无表情道:“我和你不一样,我从未想过独占她。”
王世阑摇头,不赞同道:“爱一个人,又如何做到不占有。换句话说,不想占有的爱,还是爱么?”
“我不明白你说的。”
乌鸦想了想,漠然道:“我只知道,她成为我的光,我便做她的影,这就够了。”
王世阑一愣,忽的捧腹大笑起来。
乌鸦一脸莫名的看着他,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神经。
王世阑抹了把眼角笑出来的泪,上气不接下气道:“你和李扶摇,一个是傻子,一个是疯子。本王一向自诩情圣,却输给了一个傻子和疯子……”
他自顾自斟酒,与乌鸦碰杯,朗声笑道:“来,喝个痛快!”
……
涂灵簪回到宫中,才刚到正殿门口,便隐约嗅到了一丝紧张的气息。
见到她回来,门外战战兢兢的宫女太监俱是松了一口气。木香悄悄朝她使眼色,无声道:你可算回来了,陛下正生气呢!
涂灵簪提裙踏进去,只见李扶摇阴沉着脸坐在案几旁,满桌子美味佳肴一筷未动,显然是心情坏到了食不下咽的地步。
一见到她回来,李扶摇立刻由阴转晴。上一刻还是目光阴鹫,下一刻他便可怜兮兮道:“阿簪,你去哪儿?怎么才回来。”
涂灵簪坐在他旁边,说:“我去见王世阑了。”
李扶摇的脸瞬间又垮了下来,拧眉哼道:“你去见他做什么。”
得了,皇上又不开心了。涂灵簪只好笑吟吟给他顺毛:“扶摇,我可以抱你吗。”
李扶摇倏地瞪大眼,也顾不上生气了,忙张开双臂道:“可以可以,用力抱!”
涂灵簪看着他敞开的怀抱半响,然后忽然伸手,一左一右掐住他强健的腰肢,试图用力将他举起来。
怎么回事,这和朕想象中的抱抱不一样啊!
李扶摇一脸茫然状:“阿簪,你在作甚?”
“举高高啊,小时候我爹就是这么抱我的。”
涂灵簪有些吃力,只好松了手,望着神情古怪的李扶摇道:“要不换个姿势,像小时候那样,我打横抱你?”
什么乱七八糟的。李扶摇简直又好气又好笑,他前倾着身子,盯着她的眸说:“我教你,这才是夫妻间的拥抱。”
说罢,他长臂一伸,将她用力揽在自己怀中。
“扶摇,你的心跳好快。”涂灵簪的脸贴着他宽厚温暖的胸膛,声音闷闷的,如同羽毛划过心尖般柔软:“我的心跳也好快。”
李扶摇的脸瞬间就红了。
他惩罚似的在她颈侧咬了一口,压低声音哑声道:“别说话。手从我的腰侧穿过去,抱住我。”
涂灵簪照做。
半响,她道:“菜要凉了。”
“你……唉。”李扶摇无奈的叹一声,将她整个人抱进自己怀里,就着连体婴儿的姿势坐在案几旁。
她有些不适的挣了挣,“扶摇,快放我下来,这样不好用膳。”
“别动,我喂你。”李扶摇腾出手来舀了碗莲子燕窝粥,吹凉后递到她唇边。
“这样成何体统。”涂灵簪一个小擒拿扼住他的手腕,从他怀里挣了出来,坐在他对面摇头叹道:“你很危险哪,陛下。真担心你哪天成了真昏君。”
李扶摇将粥碗放到她面前,又贴心的给她夹了爱吃的菜,这才弯着眼睛笑道:“那你便让我做半个时辰的昏君罢。”
“你愿做昏君,师姐可不愿做祸水。”她温和一笑:“你总是这般迁就我,指不定哪天我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远远不够。”李扶摇煞有介事道:“宠到你哪怕离开我一分一毫,都会忍不住思念我的好,这才是我的最终目的。”
会吗?自己会在李扶摇的宠溺中,变成一株只会依赖男人而活的青萝吗?
那未免有些太可怕了。
涂灵簪放下碗筷,犹豫片刻,终是选择坦诚:“扶摇,我从未依靠过男人,也不想依靠男人而活。”
李扶摇朝她安抚的笑道:“你不需要依靠我,也不需要迁就我、讨好我,你只要坦然接受我对你的好便可。”
顿了顿,他弯眸一笑:“谁叫我那么爱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