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岑之在客栈呆得实在百无聊赖,半上午时晋阳王府来了人,说是请他去府上做客,林岑之虽不大情愿,但顾念着师兄弟的情谊,到底还是没有推辞,便上了轿子去了。

可到了晋阳王府,才发现请他去的并非大师兄韩晔,而是落公主。

定安公主百里落仍旧如初见般温婉而亲和,亲自出门来迎他,林岑之不知她要做什么,进到正厅还是摸不着头脑。侍女们奉了茶,百里落倒也没有绕弯子说些有的没的,而是直入正题道:“三师弟,这次请你来府上,有些唐突了,实在是有个不情之请想让三师弟帮帮忙。”

林岑之放下茶盏,礼貌地站起来道:“帮忙不敢当,落公主请直说,若能做得到,林岑之定当尽力。”

百里落面色有些变了,颇哀伤道:“三师弟还是拿我当外人看,上次已说了叫我嫂子便好,我既已嫁给了你大师兄,咱们便都是自家人,哪里需要行这些君臣之礼。快些坐下吧。”

“是。”林岑之应承着,不自在地坐了下来。

百里落叹了口气,笑容却仍旧挂在脸上,见林岑之瞧着她,她才开口道:“你大师兄话不多,兴许还不曾告诉你,我已有了身孕,他就快要做爹了。”

林岑之讶异万分,手中的杯盏都没拿稳,大师兄要当爹了?这消息太突然,不知道婧小白听了会是什么反应。这一次,不论是林岑之还是婧小白,都该彻底对大师兄死心了吧?但是反应过来,林岑之还是笑着祝福道:“恭喜大师兄和大嫂。”

百里落却叹气,手放在小腹上,神情颇忧郁道:“有了孩子本该是件好事,可是你大师兄这几天却一点都不开心。”她一边说,一边注视着林岑之,见林岑之皱起了眉头,似是疑惑,百里落继续道:“你也知道你大师兄素来有什么事都不大愿意说出来,人也显得稳重得很,可我到底是他的枕边人,与他最是亲近,他的心思我也最清楚,这些天他天天夜里睡不好,总做噩梦,说是梦见了鹿台山,梦见你们师兄弟在鹿台山上的快活日子,还说,梦见婧儿妹妹,还有你们的师父……”

百里落说得言辞恳切动人,这一下,把林岑之的所有戒备之心都给消除了,他低垂着眼眸,继续听百里落情真意切地说道:“到底是在一起生活了四五年的师兄弟,就算他与婧儿妹妹做不成夫妻,也曾经相亲相爱过,那些日子又怎么能一笔勾销?就算我是他的妻子,也替代不了婧儿妹妹那些年在他心里头的位置的。可是,你大师兄虽然体贴却不会照顾自己,这些话,也是断断不会亲口对你们说出来的,只是他现在这样不快活,我心疼极了。现在,我有了身孕,心里越发惦记着这些事,不论是为了孩子,还是为了你大师兄,我也该厚一次脸皮来求三师弟一次。”

林岑之心软,早被百里落这番话打动,那些因为婧小白而起的成见也受了起来,态度明显温和了许多:“大嫂客气了,林岑之无德无能,不知能帮得上大嫂什么忙。”

百里落浅浅一笑,神情仍旧惹人爱怜:“我已思量好了,婧儿妹妹那儿我会去求她原谅,我们到底是姐妹,有些话说清了也就好了。你大师兄尊师重教,这些年在鹿台山修行,心中最在乎的便是你师父他人家,我与你大师兄成亲仓促,连你师父他老人家也不曾知会,实属大逆不道。所以,我就想着,若我能替你大师兄求得师父的谅解和宽恕,我们的婚姻才算真的完满了,而我肚子里的孩子也才能安稳地长大。”

见林岑之不大明白,百里落趁热打铁道:“我本想亲自上鹿台山,却又有了身孕,多有不便,只能叫几个稳妥的侍从替我去一趟。可听说鹿台山素来门禁森严,轻易不得入内,那些侍从想见师父他老人家一面恐怕也不可能。我唯一能想到的法子便是来求三师弟修书一封,由那些侍从带去,这样,门禁就开了,届时,那些侍从也才好转达我的心意。只要得了师父他老人家的祝福,你大师兄心里的一桩大事也才真的了了,日后,我们也才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察觉到林岑之的疑惑,百里落笑道:“既然是你大师兄心里惦记的事,我自然不好说破,否则让他修书一封带过去也就不劳烦三师弟了。”

林岑之被绕了半天总算明白全部的意思,不过是修书一封带给师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当下应允道:“小事一桩,大嫂有心了。笔墨来,我现在就给师父写信。”

他这么一说,立刻有侍女端上笔墨纸砚,林岑之认认真真地写了数张信纸,放下笔,晾干了墨迹,封好,交给了百里落。

百里落接过,神色却并没有因此而开怀,犹犹豫豫道:“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却不能瞒着三师弟,我那几个侍从笨得很,从没出过远门,自然不会认识鹿台山。听说那是个极容易迷路的所在,也有些触不得的禁地,我怕他们冒冒失失地去了,或恐犯了师父他老人家的禁忌,这样,反帮了你大师兄的倒忙,让他心里越发不安了。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想求三师弟画一份鹿台山的地图,给那几个不中用的侍从参考参考。”

林岑之不疑有它,笑道:“好,鹿台山我们师兄弟都熟得很,我虽是一介武夫,地图却闭着眼睛都可以画出来。”他说着,便坐了下来,在一张铺开的宣纸上画起了简略的地图。

“落公主,陛下颁了旨,让林公子即刻前往刑部协助调查。”

过了一会儿,有下人进来通传道。

“啪”的一声,林岑之手中的笔一松,掉到那张画了一半的地图上,清晰的线路都被染糊了,他吓得脸都白了,转过身,哆哆嗦嗦道:“我……我怎么了?为什么要带我去刑部?”

百里落也是莫名其妙。

那下人摇头道:“小的不知,刑部的大人们正在外头等着呢。”

林岑之家族世代经营镖局,倒是没有与官府怎么打交道,这见官的事儿他头一回遇上,居然还是刑部,当下脚都有些软,但缓了缓,想起自己未曾做过亏心事,倒也没什么可害怕的,便转头对百里落行了个礼,立刻就往外走去。

“三师弟,这图……”百里落在他身后问道。

林岑之回头,笑道:“大嫂莫急,若是我能从刑部走出来,明日肯定画好了地图给大嫂送来。”

刑部来带人,百里落不敢拦着,便微笑着应道:“好,敬候三师弟的消息。”

待林岑之跨出了晋阳王府的门槛,百里落拾起桌上画了一半的地图,只见连绵起伏的山脉中有一处隐蔽的入口,林岑之这人很有意思,生怕她的侍从真的踏入了禁地似的,便在地图上率先标出了禁地的所在,若非有图在,一般人真没办法找到,而禁地的位置,正是她所想知道的……

自方才起温婉似水的浅笑哀伤全都收回,百里落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来,对身边的侍女春翠道:“叫那些人准备准备,明日便可以出发了。早些去,也好早些了了本宫的念想。”

“是。”

春翠刚走,便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三个人,步伐沉稳,功夫底子都不弱,而韩晔的脚步更是格外轻巧,她很容易便辨认出来。

百里落不动声色地将书信和地图收进了袖中,也没上前去迎他,而是伫立在原地,一边缓缓整理着衣衫和发髻,一边注视着韩晔从院中一步一步走过来,越来越近,她等着他发怒或者兴师问罪。

韩晔的脚步终是迈入了正厅,可百里落的算盘却落了空,只见韩晔撩起白袍在桌前坐下,认真地喝着下人端上来的解暑凉茶,神色也异常平静,清淡的星眸不见半分火气,根本不曾与她拌嘴半句,对她腹中的孩子更是只字不提。

世上谁人能比晋阳王世子更沉得住气?

百里落忽然怒火中烧,是不是就算她在他面前活活吊死,韩晔也不会眨一下眼睛?酷暑时节,韩晔的血一年四季都是冷的!

她冷笑走上前去,在韩晔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把脾气都收敛了,温婉地笑道:“夫君忙碌了一个上午,想必是饿极了,我已叫厨房备下了酒菜,很快就做好了。”

“嗯。”韩晔随口应了,将喝了一半的凉茶随手放回桌上,又接过韩文递过来的账簿瞧了起来。

定安公主大婚,景元帝也附送了嫁妆,房产、田契、奴才,加上晋阳王府在盛京的资产,倒也需要有人费心打理,平日里,除了在礼部任职,韩晔也有事可做。

百里落终于被韩晔惹火了,抽走了他手里的账簿,对韩文韩武等一众奴才道:“你们都给本宫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