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百里落下了命令,可这儿到底是晋阳王府,凡事只有韩晔开口才有用,百里落如此气急败坏,对韩晔还是一丝震慑力也无,韩文韩武静立不动。
韩晔的脾气好,都闹开了,他也不恼,没转头瞧百里落的神色,而是抬了抬手,语气平缓:“你们都下去吧。”
韩文韩武这才退了出去。
正厅顿时只剩他们夫妻二人。
百里落从小到大,见多了各色眼神,早修炼成了精,可她的道行在韩晔面前完全使不上力,被他逼得原形毕露,也不再装模作样,冷笑着质问道:“怎么?不问问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来的?你都是要当爹的人了!”
韩晔垂眸翻阅着手里的账簿,听到这话,扬起唇角轻轻一笑,晋阳王世子的美貌惊天下,只是一个侧脸便能叫人心驰神往,他在桌子那头笑道:“你若是愿意,可以说说孩子是怎么来的。若是不愿意,就好好养胎,待孩子生下来,我认便是了,必不会委屈了他。”
百里落被他的这番话震得哑口无言,韩晔根本不在乎她有没有孩子,更加不在乎这孩子是不是晋阳王世子的亲骨肉,她若是做得出,他便受得了。听他的意思,恐怕是料定了她肚子里什么都没有,只等着她十个月后变一个孩子出来给天下人交待。
反正,颜面于他韩晔早已不重要,无论怎样折损都无所谓,而她百里落却要脸得很,她撒出去的谎必得由她自己来圆!
韩晔这人究竟无耻到了何种地步,不在乎妻子死活,不在乎头上是否戴了绿帽子,他耗着她,以行动来告诉她,其实她怎么做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百里落无法形容自己心里到底有怎样一种恨,来自少时的被欺辱,长大成人时的被忽略,还有嫁人后越发叫她痛恨的漠视,这种恨日复一日地累积,得不到治愈,便疯狂地长着,藤蔓一样地缠着她的心。
韩晔说完了便继续看他的账簿,她接话与否对他来说也不重要,她愿意就说,不愿意就算了。
百里落把屈辱和热泪都忍了回去,冷静了好久,才笑出声来:“既然夫君如此大方,对未出世的孩子疼爱有加,那本宫自然得好好安胎,为夫君绵延子嗣。这孩子无论是谁的,左不过都要姓韩了,夫君得空为他取个名字吧。本宫想着,若是女孩,小名儿就叫丫丫,女儿是父亲的心头肉宝贝疙瘩啊,这么叫怪亲昵的。”
听到这,韩晔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削薄的唇抿了抿,却还是未出声。
百里落一瞬间尝到畅快的滋味,就使劲把匕首往韩晔的心窝里插:“昨儿个端阳夜宴上,夫君也听婧儿妹妹说了,她与婧驸马也快有信儿了,只是不知到时候她那肚子里头是真是假,总不至于也像我这般说有就有了吧?”
她说得越发开心起来:“若是真的有了,倒也难为婧儿妹妹了,毕竟那婧驸马生得丑陋又病怏怏的,也不知两人要在床上翻滚多少回才能怀上,怪恶心人的,夫君你说是不是?哦,说了这些有的没的,都是我瞎操心了,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确定……婧儿妹妹的孩子日后姓什么都有可能,反正不会姓韩。”
眼见着韩晔将手中的账簿捏得快要变了形,百里落这才心满意足地起身,抚着小腹嫣然一笑道:“夫君,我有些乏了,先回房歇息了,午膳你若是没胃口吃不下,就让下人们晚一些再上。”
说着,也不再等韩晔的答复,便朝门外走去,抬头挺胸,唇角勾起,她不是百里婧那个蠢货,得到与失去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谁欠了她的,她必得讨回来!谁让她的日子不好过,那人也休想过得安稳!她要让韩晔知道,这桩婚姻无论是以什么原因结合,她百里落与他韩晔始终势均力敌!
账簿在韩晔的手下被捏成了一团,他的目光冷凝,不知焦距在何处,但韩晔的性子到底冷静自持,终是缓缓松开了手指,将账簿一点一点细细抚平,虽然再也抚不平整。
对他来说,最坏的结局远不是这样。现在,心爱的女孩不过是与旁人成亲生子,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总不能一辈子都不嫁人。他希望她可以像个普通的女孩一样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管边疆战事,不管家国纷争,她能完全置身事外,与韩晔、与王政毫无干系,那便是他和她此生的大幸。
“爷,伤口裂开了,快包扎一下。”
韩文韩武听见屋里没了动静,便进来探视,见韩晔站在那,眉心痛苦地蹙着,顿时不忍地劝他。
韩晔抬脚往书房走,什么话也没说。
进了书房,处理伤口时,韩武道:“林岑之被带去了刑部,婧公主似乎也在那,不好下手。若朝廷不放林岑之离开,就更难办了。”
韩文道:“玄影已经照爷的吩咐各司其职,请爷放心,必定不会再让她受伤。”
韩晔轻声答:“好。”
韩晔光裸的上身肌理分明,却遍布大大小小的伤痕,旧伤添新伤,好像一直未断,偏偏这副狰狞的身子外面套上了最儒雅干净的白色锦袍,任是谁也料想不到。这不可能是在鹿台山上习武时所留下的,必定经过无数次的生死较量。不过,这些伤口并没有几个人见过,也包括从前夜夜睡在他怀中的女孩,她偷看过林岑之等人洗澡,也曾不止一次想偷看他,却一次都未能得逞。
他视她若珍宝,动也不曾动过,如今,她睡在别的男人怀中,是不是也像从前一样时常动手动脚?不是每个人都是韩晔,但凡是个正常的男人,谁又怎肯轻易放过她?
韩晔不愿再想,脑子里却满是那个傍晚病秧子扑进她怀里时的样子,且惧且怕,软弱至极……这些天反反复复地闯入梦中,叫他睡不安稳。
最可恶的不是软弱无能的男人,而是那些缩头乌龟,将头埋进女孩的怀中躲起来,让女孩抛头露面一次一次地保护他,一次一次地替他挡下灾祸,无论他是真疯还是假傻,通通不可原谅。
但是,不可原谅又如何?他的人在那个缩头乌龟的手中,他在乎她,那个人却未必,他的处境因此而完全被动起来,杀不得,碰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对这样的对手不屑一顾,可即便是这种渣滓一般的对手,都叫他无能为力……更别提假如那人并非真的渣滓……
……
林岑之胆子其实不小,但遇到刑部的人都黑着张脸,他一路上都很不自在,又不敢开口问,待到了刑部大堂,瞧见婧小白也在,这才把心收回了。
原本刑部的那些人对林岑之没啥好颜色,这会儿见他与婧公主熟络,倒是客气起来,百里婧将事情的原委都对林岑之说了。听说百里婧和韩晔昨晚上遇刺了,林岑之吓出一身冷汗:“黑衣人冲着你和大师兄来的?为什么?!”
百里婧哪里知道为什么,把那些黑衣人的特征与林岑之细细一说,还将黑衣人使的兵器画了出来,等着林岑之解惑。林岑之外号“二木头”,因为他为人耿直且良善,却并不代表他一无是处,鹿台山上的人习武都十分用功,林岑之家教如此,尤其对兵器有很深的研究,术业有专攻,这一点上就连韩晔也比不过他,因此婧小白才信心满满地找了林岑之来。
可是,林岑之听罢,又盯着画上的刀瞧了又瞧,这才开口道:“中原的门派使刀的确实不少,但门派间的刀却各有差别,尤其是所谓的武学正统,视兵器为门派的象征,有时即便是暗杀也不会舍弃本门的兵器,可也许有例外也说不定。只从这刀的特征上看,有些像荥阳白家的白铜刀或者河内聂家的怒风斩,他们两家的兵器外表看起来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刀背上所刻的族徽不同。可是这两家,都是西秦的豪族……”他顿了顿,看着婧小白道:“你和大师兄应该不可能惹上他们才对,即便是西秦豪族,也断断没这么大的胆子行刺我大兴公主和驸马啊!”
荥阳白家,河内聂家。
百里婧第一次听说。
家国政治她从前很少关心,现在乍一听见陌生得很,也不知该如何去接林岑之的话了。
林岑之蹙眉道:“容我去问问大师兄,看他是否记得些什么,再给你们答复吧。”
谈了一个下午,时候不早了,刑部的官员问百里婧是不是准备回府,又招呼林岑之去用膳,这意思好像是说,他今夜可不必回去了。
林岑之忙道:“各位大人,恕我唐突,明日是武举放榜日,我得早起去看榜单,可否容我回去,明日再来与各位大人商讨?我保证不会将今日所说的泄露半句,请大人放心!”
刑部的官员还是看在百里婧的面子上将林岑之放了,林岑之便与百里婧一同出来,在林岑之下榻的客栈分了手。百里婧万料不到这是她与林岑之的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