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故人(五上)此刻,旭子需要的,却不仅仅是同僚的信任
罗士信无意中提及的谣言比天边隐隐的风雷声给他的震动还大他为九叔的死而深深地难过,虽然自从听说九叔成为盗匪头子的那一刻起,他已经做好了类似思想准备在无数个沙场奔波的日子里,旭子甚至暗中乞求上苍,请求冥冥中的诸神千万别安排自己去河北剿匪,千万别让自己与九叔于沙场相见
喜欢捉弄人的老天满足了旭子的要求,没有让孙九死在他手里,转而给他安排了徐大眼做敌人让曾经的好兄弟在沙场上面对面举刀,让旭子在功名、责任和友谊之间,一次次地煎熬翻滚“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年少时,旭子记得自己读过这样几句,当时不懂古人心中的无奈,只会扳起脸脸强装一幅老气横秋模样现在,他发现自己隐约懂了一点,却苦笑着,不愿与任何人诉说
“士信,帮我带弟兄们回营房!”李旭从亲兵手中拿过令旗,一股脑地塞入罗士信手中,乞求
“仲坚兄别意气用事,张大人不会相信这些无聊的鬼话!太守那里,自然有咱们兄弟几个为你担保”罗士信显然误解了李旭的意思,以为对方要交出兵权以示清白,着急地大叫
“要下雨了,今天的训练就到这儿!我先回,明天早上在校场等你!”李旭冲着罗士信笑了笑,解释然后转过身,慢慢走向自己的坐骑
他并不是很担心太守裴操之的反应,在对方眼里,自己背后有着皇帝陛下这个大靠山只要朝廷不理睬纷涌而来的流言,太守府的官吏们即便心存疑虑,也不敢有所动作
让他感到万分沉重的是孙九的死讯,还有隐藏于流言背后的那些别人体会不到的毒牙对渐渐成熟的旭子而言,隐藏在流言背后的那些东西,杀伤力远远超过了流言本身
旭子不同情那些死在自己手上的敌人流寇们绝不是什么传说中的侠盗,义贼,可能他们最初揭竿而起的原因都是出于无奈,但他们要吃饭,要壮大,要集聚实力对抗官府的征剿,就难免会四处劫掠,四处残害比自己更弱的人通过半年多的剿匪生涯,旭子对流贼的行径和他们所制造的灾难已经有了深刻认识,战场上对这些人丝毫不会手软但九叔和这些人不同,在他的印象中,九叔是那样的正直、善良这个热心肠的老汉身上集中了自己父辈的所有优点,重义气,敢担当,虽然贫穷,却没被生活磨去人性的光彩如果没有九叔,旭子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被张三、王麻子等人丢弃在出塞的路上那样,就不会再有多彩多姿的草原回忆,更没有今天的功名与富贵
他可以否认自己是孙九的弟子,在辽东时,老谋深算的李渊和刘弘基已经帮他找好了一个无处可察,说出后却给其身份平添几分神秘的师承他的师父是一位隐居草原的世外高手,传说中的磨镜老人把这个名号报出去,足可让很多存心找麻烦的人无从下手但旭子无法掩饰他与九叔之间的那份感情,那份视之如师,如父,亦如友的感情很多时候,旭子甚至自觉身上有一股血脉与九叔相连,起伏同步特别是在一些令人迷茫的选择关口,旭子喜欢问一问自己,如果刘弘基在这里,他会怎么做?如果宇文士及在同样情况下,他会如何选;如果九叔遇到这种情况,他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在旭子心目中,刘弘基代表着世故,宇文士及代表着功利,而九叔,则代表着人本性中的纯良偶尔,他还会问一问自己如果徐大眼在同样情况下,会怎样处之心中随之涌起的则是一份温暖,一份冬天时令自己的心不结冰的温暖
然而,眼下亲情和友情都成了造谣者手中的刀剑那个黑暗处的影子对旭子的了解如此之深,几乎一动手,就是记绝杀因为旭子心里明白,如此清楚地知道孙九、大眼和他们三个关系者,用一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其中满足和三人一同出塞,并卷入眼下河南诸郡剿匪之战的只有两个,一个是李旭自己,另一个就是徐大眼
“这记杀招是茂功想的,只为了逼得我在郡兵中无法立足,由此可以避免我们二人在沙场上再度相遇!”豆大的雨点从天空中落下来,打在脸上,然后流进嘴里,很腥,很苦
这场雨来得非常快,非常急,又非常冷天地间顷刻就白茫茫连成了一片,风雨中看不见所有人的真实面孔,偶尔有闪电照下来,显示出来的也只是跌跌撞撞的身影鬼一般,模糊而狰狞
在雨中策马急走的旭子记得自己和徐大眼之间发生的每一件事,从最初的彼此不服气到患难于共,再到后来的生死相交记得在草原上和陶阔脱思、娥茹那段轻松岁月记得为了维护家族利益,大眼如何逃避娥茹那火一般炙烈的目光记得在风雪中,大眼为他点起的那一团浓烟
电光中,他还看到阿史那却禺的营地旭子记得大眼和自己如何在马尾巴上绑干柴,如何夺门而出,如何躲避追兵然后,即将走投无路时,大眼突然在黑风屁股上狠狠地插了一刀……
那瞬间的刀光,至今如电
“把马让给你,明着他吃亏,暗里却让你把所有追兵都吸引过来反正马已经没力气了,跑也也跑不出多远!”雷鸣声里,吴黑闼当日话清清楚楚地重现
“不可能,大眼不是那种人!”旭子抹了把脸上的雨,在心中大声地为朋友辩解这一切都不是徐大眼做的,包括当日吴黑闼的刻意污蔑但除了徐大眼外,的确没有人对他的过去知道的如此详细,甚至能准确地找到并利用他性格上的弱点
“又不是生死关头,生死关头不相负的才是好兄弟况且马屁股上捅了一刀,伤了筋骨,短时间之内虽然跑快了,跑不了多远战马就会残废!”吴黑闼的话夹杂风雷声中向旭子打来,打得他脸色煞白,脊背在不知不觉间一点点下驼
“关键时刻在马屁股上捅一刀,以徐大眼的缜密心思,一定会算到自己不肯抛弃同伴独自逃生所以,他算好了自己会点燃衣服,引走追兵算好了黑风跑上一段时间就会因为筋骨受伤而倒地”
雨太大,太急,浇得人浑身冰凉李旭忍不住想哆嗦,他感觉到自己的全身血液一点点在结冰
“汗血马骨架大,肉厚要是常马,早已经废掉了!”吴黑闼的话却如惊雷,将已经冻成冰块的血管炸开,让人眼前染满红色
“恐怕你将来吃亏,也要吃在这耿直与淳厚上!”杨夫子当日的叮嘱也透过风雨而来,声声急,声声催人老
原来,淳厚也是错,这世界上真的是好人做不得旭子又抹了一把脸,苦笑九叔为人淳厚,仗义,所以他会被人杀死在酒席宴间,与官兵对抗中积攒下来的那点家底全部便宜了别人至于自己,李旭知道自己之所以一次次被人出卖,一次次经历背叛,皆是因为淳厚,对朋友毫无防备的淳厚
“朋友相交,贵在一个信字”刘弘基当日如是教诲但刘弘基相信过别人么?旭子知道,至少在对于唐公的态度上,刘弘基不止一次怀疑过自己的真诚况且,徐大眼此刻所处的位置,是敌人,而不是朋友
“原来只有我一个人是笨蛋,无论吃多少次都学不到乖!”李旭叹息着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如果人性中的正直、善良、淳厚与真诚统统是错的话,他知道自己该如何保护自己突然间,他觉得自己该感谢那个流言的制造者,无论他是不是徐世绩本人
在雨中努力辨了一下方向,他拨马朝自己的府邸狂奔大隋二等伯的府邸就在历城内最安静,最雅致的地段,那里与他目前所处位置没多远旭子知道自己除了这份辛苦挣扎着挣来的家业,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发誓一定会守护好,不会像九叔一样被人轻松地将其夺了去不知不觉间,他的手又握了刀柄指关节处被雨水冻得白中透青,心里却再感受不到其中的阴寒
雨来得太急,街道上此时已经没有行人所以旭子不用顾忌战马会踏伤人,只管让坐骑撒开四蹄狂奔他喜欢这种在流瀑中穿梭的感觉,洗去最后一缕温情后,他觉得自己脱胎换骨
一个瘦瘦的身影突然从风雨中冲出来,几乎是硬闯到黑风的蹄下“吁!”旭子大叫一声,用全力拉紧了缰绳狂奔中的黑风前蹄高高举起,嘴中发出一阵愤怒地咆哮来人简直是在找死,如果不是李旭拉得及时,如果不是它自身也有灵性,这家伙肯定会被活活踏成肉酱
“找死啊你!”旭子怒骂,跳下马背,欲给那个吓傻了的身影一个深刻教训他的拳头举了起来,却忽然僵在了半空中
“外边雨大,老爷小心!”惊魂稍定的石岚用颤抖的声音回答,同时向旭子举起一件厚重的蓑衣
酒徒注:本年度第二次中暑,头昏脑涨,勉强码了一点出来,希望大家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