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故人(四下)“阿欠!”六月的天很热,李旭却不由自主打了个喷嚏自从于岱山脚下撤兵后,他总是出现这种异常症状没来由就觉得心里荒荒的,浑身上下开始发冷这股难受劲儿特别像当年打猎时被狼在暗处给盯上时的感觉,可眼下他是在齐郡的练兵场上,周围自家弟兄们喊杀声震天,根本不可能有野兽敢靠近
“将军这是怎么了,需要不需要请个郎中来?”亲兵队正周醒送上一块手巾,关心地询问
“没事,估计昨天出汗后被风吹到了,活动活动就好!”李旭抖抖肩膀,将身上的乏力感觉甩进风中,“命令弟兄们把刚才的阵型在演练一次,注意彼此之间的配合!”
“是!”周醒从李旭手中接过令箭,快步跑向了校场中央那里有两个七千人左右的步兵战阵,看上去已经颇有威势这是李旭从岱山之后回来的最新训练成果,忙完农活归队的郡兵在其严格的要求下,形象和战斗力都大为改观虽然比起府兵来装备还是差很多,但气势上和动作整齐程度方面,已经不次于当日他麾下的雄武营
张须陀很满意李旭的练兵能力,基本上把郡兵的日常训练工作完全交给了他近两个月时间里,罗士信和独孤林继续操练齐郡为数不多的骑兵,秦叔宝和张元备则应邀前往北海协助吴玉麟整顿防卫再有一个月就是秋天了,收获季节是土匪们的另一个活跃时段只有抓紧时间在夏天炼好兵,秋天时大伙才能保住忙碌了一年的果实
有北海郡这个血淋淋的例子在,郡兵们训练的积极性很高他们跟随着当值校尉的口令,快速从李旭身边走过去动作整齐,步履坚定
“使长槊的弟兄们把兵器再端平些,盾牌手尽量护住头顶想象对方有羽箭从远处射过来的情形,弓箭手,拉弓和放箭动作要利落各队队正,注意约束身边的弟兄!”李旭上前数步,冲着从自己正从面前经过的一支队伍喊
弟兄们在模仿与大规模敌军遭遇时的应对举动,这是李旭给大伙布置的日常训练科目之一在旭子的心目中,郡兵的敌人是瓦岗军只有这支精锐部队才会无声无息地突然出现,也只有这样得对手才会需要郡兵们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他的练兵方法启蒙于徐茂功,在怀远镇时又受过刘弘基的一些影响加上杨夫子的那些笔记,麦铁杖和钱世雄的言传身教,还有后来宇文士及的补充,虽然无法和古今名将的手段相提并论,但也自成一脉,以简单实用为特点,兼顾军容的齐整
远处又滚来股黄烟,罗士信带着一队骑兵策马从方阵前跑过,每个骑兵虚张角弓,“乒!”“乒!”地朝步卒这边放空弦李旭也不示弱,快速挥舞角旗,发出一连串将令
“长槊手原地下蹲”传令兵将他的将令转化为号角声送至士兵们的耳朵“盾牌手快步上前,护住同伴”随着洪亮的号角声,手持巨大木质盾牌的士卒潮水般涌过长枪兵,在自家阵地外围搭出一道盾墙一条条步槊从盾墙后露出来,槊锋闪闪发光紧跟着,弓箭手们虚拉步弓,三段叠射第一阶段动作完成后,长槊手和盾牌手同时起身,前移动,口中发出大声的呐喊
“必胜!”将士们前进十步,再度摆出一个铁刺猬弓箭手挽弓如月,弦声急急若雨一阵湿乎乎的风吹过来,给校场平添几分杀气烟尘深处,探出猩红的战旗
“必胜!”将士们涨潮般,一lang接茬向罗士信涌去直到将槊锋伸到了战马鼻子底下,才稳稳停住脚步千余匹战马被突然涌过来的铁刺猬吓得连声悲嘶,不住地原地踏步如不是马背上的骑手控制得及时,它们几乎要向本能妥协,立刻逃向远方
“好一个lang涌阵,你从哪里学来的!”罗士信挥挥手,命令骑兵们到远方去休息,然后跑过来向李旭请教
“你说什么?”李旭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反问周围的弟兄们练得太投入,喊声如雷,他听不见罗士信的恭维话
“我说这个lang涌阵很实用,前几天还没看到,你是从哪学来的?”罗士信跳下坐骑,贴在李旭的耳朵边上大喊大叫
经过数次并肩战斗,大伙彼此之间的关系已经很密切了如不是正式场合,很少会主注意各自的身份和官阶
“我也是刚琢磨出来没多久怕弟兄们一旦遭遇到流寇的突袭惊惶失措,所以提前作些准备!”李旭把手放在嘴巴边上,大喊着回应
流寇中很少有成建制的骑兵,但现在没有不代表着将来没有见到瓦岗军后,旭子本能地认为周边的流寇会越来越强大所以他的演练的战术也越来越贴近正规
“有点像当日瓦岗军的阵势!”罗士信又喊了一句两个月前与瓦岗军那场遭遇战给他留下的深刻的印象,独孤林和张元备二人带着两百具装甲骑和一个旅轻骑兵,居然被敌军以四千步卒逼得狼狈不堪这是齐郡精锐自从诞生以来从来没遇到过的情况,所以过了这么长时间,罗士信依然觉得对方的每一个动作都历历在目
“是有点像,我是照着葫芦画瓢”李旭点点头,回应仔细看,他发现自己无意间又“偷”了徐茂功的很多本领这个战阵的确出自当日徐茂功所带领的瓦岗军,自己只是根据郡兵的实际情况略做调整“怪不得我这次弄得如此顺利!”李旭笑着想也许内心深处他根本就没忘记和徐茂功之间的友谊,所以一举一动都有对方的影子
可亦步亦趋的话,郡兵能打得过瓦岗军么?旭子猛然觉得心情有些失落他不明白徐茂功为什么成了山贼的军师,也许对方那样做有足够的理由但他却不得不与对方为敌,因为他是大隋的将领,身上负有保土安民之责
这样想着,他再度挥舞角旗步兵队列陡然转了方向,斜着拦向从侧翼扑过来的假想敌另一个步兵队列则变成了眉弯月型,缓缓自侧面绕过去,挤压敌军这是合击之术,一旦两个步兵队列靠拢了,夹在其间的敌人即便是块铁,会被碾得四分五裂
如果瓦岗军被夹在中间呢,他们会如何应对李旭楞楞地望着远方,他看见徐茂功的影子在烟尘中左冲右突,指挥着一伙由烟尘凝聚出来的敌人不断变阵,变阵旭子的手又缓缓摸向了自己的角弓一箭射过去,瓦岗军的指挥必然被打乱这是最便捷的一种破敌方法,战场上的手段无所谓高尚和卑鄙,能给敌军致命伤害的,就是最佳手段
“怪不得外边传言你们是同门师兄弟,本事都不小,练兵的水平也难分伯仲”罗士信的话在士卒们的呐喊间隙中传来,落在旭子耳朵里如闻惊雷
“你说什么?”李旭的身体抽搐了一下,然后回过头来,笑问
“外边谣传说将军和瓦岗寨的徐茂功是结拜身上的兄弟,我说这是没有的事情?如果你和他交情深厚,当初在岱山一反手,我们大家都完蛋了!”罗士信扯着嗓子,大喊
李旭感觉到自己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虽然脸上依旧带着笑容那头隐藏在暗处的猛兽终于扑向自己了,动作干净而利落“能给敌军造成打击的手段都是合适手段,无所谓战场内外”杨公笔记上曾经如是灌输“大多时候,战场外的阴谋比战场上的手段更有效并且付出的代价极小”旭子记得书中每一个字,还有这段话后边的所有注解
这是杨夫人在大隋兵马过江后写下的总结,当初杨素试图南下,而惧于南陈水师名将周罗喉,所以,他设计离间南朝君臣,通过陈后主的手,成功地把周罗喉调到了千里之外
“我和瓦岗军的徐军师是旧识,但不是同门师兄弟!”旭子缓缓收起笑容,坦诚地说道“当日相隔太远,我不能确认后来想一想,他的确应该算是个故人!”
“你说你真的认识那个姓徐的?”罗士信脸上将自己的手塞到了张大的嘴巴里,支支吾吾地追问这一刻,他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就像六月天空中的雨云
一片巨大的云彩浮了过来,将阴影投向二人的头顶“是,如果他真的叫徐茂功,我们就是故交当年曾经一道出塞做生意,一道在突厥人手中抢过马!”李旭点点头,回答那是一段开心的回忆,以前每次想起来,他心里都暖暖的唯独这次,他心里直发酸
他不想隐瞒下去了,这两个月一直忐忑不安的缘由就在此既然风雨躲不过,面对它是最好的选择听完他的话,周围的喧嚣声瞬间就小了下来,几个正在指指点点议论军阵得失的低级将领全部闭上的嘴巴,无所适从最震惊的认是亲兵队正周醒,他站在李旭身边,手中半举着一盒令旗,不知道到底该递过来,还是放在地上
“传令,让大伙解散,休息一刻钟后再继续操练!”旭子笑了笑,低声命令可能要下雨了,风中的味道有点腥,隐隐地还带着几分苦涩
“那,那你也认识孙安祖了?”罗士信不安挪了挪身子,试探着问关于李旭的流言是刚才他带队外出遛马时,一个本地官员当作重大消息汇报上来的大伙听了都觉得这是无稽之谈,李郎将是皇帝陛下的心腹,他要是反贼的朋友和嫡传弟子,朝廷怎会如此看重他?
“孙安祖?”李旭又楞了一下,这个名字他有些熟下一个瞬间,他明白罗士信指的是孙九,“他当年是商队的头领,怎么了,这事怎么和他又扯上了关系?”
“老天啊,你可真有本事!”罗士信把手从嘴里抽出来,用力拍打自己的头盔“传言说河北巨盗孙安祖是你们两个的师父你们都是他的嫡传弟子,奉命搅乱天下”
“我不是九叔的弟子,不过他当年的确对我很好!”李旭摇摇头,否认扑面而来的流言周围的风无端大了起来,吹得他的披肩扑扑作响血红色的披肩下,他的身体挺的很直就像一块砸不碎,打不破的山岩
“我觉得你也不会是孙安祖的弟子”罗士信不知道该怎样来安慰同伴,伸出手来,用力拍了下旭子的肩膀“他如果能教出你这样的徒弟,也就不会那么容易被人家给干掉了!况且以你的性格,他若是你的师父,你不会不给他报仇!”
“九叔死了?谁杀了他?”李旭的眼睛瞬间瞪得老大,双手抓住罗士信的肩膀,追问流言纷纭时,这个动作非常容易被对方误会,至少周围几个低级武将都用手握住了腰间的刀柄如果孙九不是他的授业恩师的话,他听到对方死亡的消息又何必如此激动!
“仲坚,仲坚!”罗士信低低的叫了两声,然后慢慢将自己的身体从旭子手中挪出来“你别着急,慢慢听我说孙安祖前年死于张金称之手,据说对方是看中了他麾下的兵马那个张金称,就是去年杀了冯孝慈将军的不过他也长不了了,朝廷派了杨义臣将军去征剿他!”
“我不知道这个消息!”李旭喃喃地道,他觉得自己心里很乱,身体也疲惫得要死但此刻,他却必须表现得坚强,沉着他不能表现出半点儿软弱,无论造化如何弄人
“仲坚,我相信你!”罗士信望着李旭铁青的脸,低声说道李仲坚不是心机阴狠的家伙,罗士信相信自己的眼光二人是朋友,当朋友被流言所伤时,罗士信觉得自己应该予以援手
他转过头,向几个低级军官狠狠地瞪眼睛“我们也相信李郎将不是坏人!”几个军官被罗士信杀人般的目光逼得无处藏身,言不由衷地说道
“谢谢!”李旭转身,向着周围的同伴说道他抬头长叹了口气,发现刚才还瓦蓝瓦蓝的天空已经消失了,此刻压在头顶上的是数重厚厚的云,冥冥中不知道哪双手正在准备着一场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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