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海所衙,庞取义的午睡又泡汤了。

夫人突然冲进房间,往上一扑就是哭啊哭啊。

“我饱受欺凌,你还在此睡觉!”

“你还是不是个男人!自己的夫人被外人折辱!无动于衷!”

“我没脸活了!不活了!”

一哭二闹三上吊,合二为一,凸显了事情的严重性。

“哎呀!说事么大红!”庞取义勉为其难地拉住夫人,“到底是怎么啦!谁还敢羞辱你?”

“还能有谁!就是你那个混账侄儿!!”

“杨长帆?”庞取义惊道,“他怎么你了?”

“他骂我,当着所有人骂我!骂我是娼妇!骂我****!”

“……”庞取义又不是傻子,这么聊当然不信,“能不能好好说。”

“他骂咱们贪赃枉法!违背军规!”庞夫人擦着眼泪道,“他骂我们乱收钱,放松军纪。”

“好好说,这样我听不懂。”

“反正就这么回事!他就是骂我了!”庞夫人说着又扑在庞取义身上,“你可要为我做主啊!他骂的是我!可辱的是你啊!”

“到底为什么骂?”

“呜呜……”庞夫人擦着眼泪,这才不得不说道,“要收他用人的饷钱,他不肯,我还没说别的呢,他就劈头盖脸难听的话都骂过来了。”

“不是说不要再讹他了么!”庞取义有些不忿,“他银两还少你的了?”

“那是你不知道,他做那几个破铃铛卖了多少钱!”

“多少也是他的么!”

“他何德何能!不都是依仗咱们?”

“哎呀……”庞取义为难道,“那你想怎样?撵他出去?”

“抓起来,让他爹来赎!”

“何苦呢。”

“将军啊!他真的指着我的鼻子在骂了!”庞夫人抓着丈夫的衣服,声泪俱下,“如此下来,谁还拿你当将军?此仇不报,我还怎么见人?”

“真是……”

“这样,你不信我是吧?让他们说!”庞夫人立刻回身开门,拉来了等候在外的两位兵士,“你们说,杨长帆如何羞辱于我,如何羞辱将军!”

兵士咽了口吐沫,大概将杨长帆的措辞直言。

亲自听了这些话,饶是庞取义脾气再好,也有些激动了。

“真是他所言??”庞取义沉声问道。

“一个字也不敢多说……”兵士颤声道,“确是杨公子所言。”

“嘭。”

庞取义拍案而起,“岂能容他妄议军事!为何不当场拿下?”

兵士委屈道:“他拿出牙牌,说自己是朝廷命官。”

“笑话!大字不识!还什么命官!”庞取义********便向外走去,“跟我走。”

庞夫人心中一乐,杨长帆啊杨长帆,这次正牌将军来了,有种你就将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庞取义终究不能忍受夫人被这么羞辱,这是男人的面子问题。作为将军,没有面子,也就完蛋了。

滩边海舍,庞取义一行还离的老远,便有工人报信:“来了啊!来了啊杨公子!”

杨长帆与戚继光远远望去,确实看到来了一行气哄哄的身影。

“差不多就好了。”戚继光放下茶杯,“也不要闹得太大。”

“明白,我不过是要一个踏实,今后不让他们再影响我做事。”

“嗯。”

杨长帆老远起身相迎。

工人们都停下了手中做工,看着膨胀的杨长帆,想象着他会如何被撕碎。

翘儿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了,坐到桌前看戏,冲戚继光小声道:“大将军,你给我家相公撑腰?”

“算是吧……”

“嘿嘿,谢谢大将军,我们肯定照顾好她。”

“嗯?”

翘儿又掩面笑着走开。

不多时,庞取义一行四人,已站在了杨长帆的面前。

庞取义不急着发作,只眯眼道:“对我有意见?”

“对。”

“拿下!!”庞夫人已经迫不及待。

庞取义抬手一拦,转而冲杨长帆道:“有什么意见,不妨当面说。”

“那我说了?”

“想好了再说。”

杨长帆嘴角一扬:“千户军纪严明,处事得当。”

“这是意见?”

“唯一没做好一件事。”

“说。”

“纵容夫人食兵饷。”

庞取义双目一瞪。

多数人已经捂住眼睛,不敢看后面发生的事。

庞取义立刻抬手,这便要发作,却见杨长帆突然回头,望向舍前一人。

那人淡然坐着,也微微抬头,冲着庞取义这边微微一笑。

庞取义心中刚刚升起的火焰,瞬间被浇灭,表情狰狞万分。

娘啊,您老怎么又来了……。还穿着便衣,一声不响坐在一旁。

怪不得……怪不得……

这下真的遭天谴了。

庞夫人见丈夫莫名僵持,立刻在旁呼喝道:“千户都抬手了!还不快拿下!”

“等等!!!”庞取义一口气终于缓了过来。

只见他慢慢放下手,而后走到杨长帆身前,双臂搭在他的双肩上,眼眶通红,不知是要哭还是要怒——

“侄儿说的是啊!!!”

不少工人没坐稳,从板凳上摔了下来,一片狼藉。

“你……你……”庞夫人更是呆滞当场。

“你闭嘴!”庞取义抬臂制止,“你跟这里闲逛什么?回去!”

“呜哇……”庞夫人这便要委屈地哭出来。

“带她回去!”庞取义转身吩咐。

两个兵士上前要拉,庞夫人岂是这么容易被制服的?当即甩开二人便要殴打丈夫。

“别他娘的闹了!”庞千户血液中,潜藏的优良基因被瞬间激活。

“啪!!”

他反手就是一巴掌,扇在老婆脸上。

这是打老婆的基因,庞家失传已久。

到底是亲老婆,庞取义也没下重手,只是声音脆响,杀伤力却有限。

在此影响下,为数不多还坐在板凳上的人也吓到了地上。

“你……你……”庞夫人捂着脸,说不出整话。

“我打你怎地?”庞取义怒而斥道,“侄儿所说不错!我家教不严!你还逼我当着大家面用家法?”

我日那可太丢人了。

不过她还是注意到,庞取义的表情中有一丝复杂。

“还不快走!”庞取义再度催促。

“……”庞夫人捂着脸,万念俱灰。

沥海主宰者的神话,终于到了终结的一天。

“侄儿指点极是!我必当严查!”庞取义也不愿多留,当即问道,“还有别的意见么?”

“将军明察秋毫。”

“那我回去查了?”

“请。”

庞取义远远冲戚继光点了个头。

戚继光也点了个头。

他这才松了口气,推了下夫人,小声道:“走吧……杨长帆惹不起了。”

“……”

一行人雄赳赳前来,败兴而去。

这边全体工人则都摔在了滩上。

千户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莫非杨公子说的什么祭酒是真的?

报了个信封了个大官?连庞取义都退避三舍?

杨长帆目送走一行人,回身扫了眼做工的人:“记清楚了,谁临阵脱逃,永不录用。”

工人们心中一阵寒意袭过。

聪明的当即喊道:“谨遵杨大人嘱令!”

这下子不仅是庞夫人,这帮人也彻底老实了,这不是杀鸡儆猴,是杀虎儆鸡。

杨长帆重又坐回桌前:“多谢了……今后可以安心做事了。”

戚继光没有回话。

杨长帆抬头去看,戚继光依然远望着庞取义的背影。

那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由衷的钦佩,彻骨的嫉妒。

用巴掌制伏一个女人,庞取义做到了。

即便很相似,但庞取义与戚继光有一个本质的不同。

前者是纵容与娇惯。

后者,是真正的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