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他们出去,我单独和舅良说。”
沈如鉴说完,屋中三人皆是一愣。虽名义上林忘是沈如鉴舅良,但俩人年龄相近,单独相处,还真不大好。
小华哥儿和小昭先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底看到了一些慌张,然后又齐齐看向林忘。
沈如鉴见他俩没动,急的跺了跺脚:“你俩先出去,我和我舅良要说几句事关重大的话,也就一炷香的功夫。”
林忘也不想和他单独相处:“小华哥儿是你舅舅身边最贴身的人,小昭是我身边的人,你有什么事不用避讳他们。”
沈如鉴坚决不同意:“不行,他们必须离开。”
双方拉锯半天,沈如鉴这次丝毫不让,林忘也有点怕他了,只能让小昭和小华哥儿守在门外。
沈如鉴回身关上大厅的门,又往林忘跟前凑了凑。
林忘不自在,身子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催道:“你快说吧。”
沈如鉴认真地看着林忘:“舅良,我要参加乡试。”
林忘等他接着说,可沈如鉴说完这句后就不说话了,双眼直直看着林忘,林忘眨眨眼,一时也想不出考乡试和五百两银子有什么关系。
沈如鉴见林忘没听懂,咬了咬牙又道:“我虽是监生,但我有个朋友,说只用五百两就能买到试题,我想考个举人回来,这样”
他说的吞吞吐吐,林忘将他的话又想了一遍,才反应过来他想说的是因学艺不精,想花钱买试题。知道沈如鉴想干什么后,林忘头上出了层薄汗,得亏问清楚了,若自己真不管不顾给了他钱,这可真是惹祸了。
林忘虽是穿来的,平时又接触不到朝廷政策什么的,但因听顾子青提过,所以对沈如鉴未来的出路还是知道一二的,他这会还以为沈如鉴编谎话骗他,狐疑地问:“你不是可以荫补吗?”
因沈如鉴父亲是当朝大官,所以沈如鉴很轻易就能入仕,都不用考试,待到皇帝生辰时,沈步帅可奏请荫子恩例,即便如今沈步帅被贬,但他仍是官,同样有这个待遇。
沈如鉴撇撇嘴:“那样的没有‘出身’,即便当了官,也会被人在背后指点,我要自己考个出身。”
林忘心想你说“自己”那俩字的时候不脸红吗?
沈如鉴也意识到确实不是光明正大自己去考,微微有些羞赧,不过很快恢复如常,然后又说:“所以舅良,你就帮帮我吧,等我当上大官,定不忘了舅良的好。”
“你说有试题那人可靠吗?”
沈如鉴想说可靠的,可对上林忘严肃认真的表情,愣是说不出来,眼神游移下,这才说:“是我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提供的消息。”
林忘和沈如鉴看着年龄差不多,可林忘到底不是真的十八/九,虎着脸也有些气势,沈如鉴从小被骄纵着,整日斗鸡走狗,还真没什么气势可言。
林忘听他如此说,更是不会把钱给他:“这事关重大,我做不了主,等你舅舅回来再说吧。”
沈如鉴以为能说服林忘,见说了这么多,他还是不同意,不由得有点着急,喊了起来:“还有一个月就要乡试了,我问过管家,舅舅得三五个月才回来,等下次乡试就要三年以后了,舅良,你就帮帮我吧。”
林忘被他嚷得头都大了:“沈步帅、沈夫人知道吗?”
沈如鉴立刻噤声,林忘见状,就晓得那俩人是不知道的,心中又气沈如鉴不知轻重。
沈如鉴仍不死心:“舅良,你就帮我这一次吧,这次机会真是很难得”
说到这,沈如鉴又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极低:“老皇帝身体不大好了,明年殿试应是他最后一次主持,必定松懈。”
林忘闻言,瞠目结舌,身子一动,差点站起来,他原本以为沈如鉴只想参加乡试,考个举人身份,不成想他竟然还想参加殿试?林忘可知乡试后面还有礼部试,礼部试通过了才是殿试。
沈如鉴似猜到林忘心声,继续小声道:“礼部试的试题我那朋友也能弄来。”
林忘对他的话恍若未闻,脑海里还停留在他上一句里,老皇帝身体不大好了?
沈如鉴还要游说,林忘连忙比了个打住的手势,目光深沉起来:“你说老皇帝身体不大好了?”
沈如鉴以为林忘心动了,猛地点头:“对,这是我父亲和我说的,说最迟撑不过明年年底。”
从这就能看出沈如鉴有多不靠谱,这种话也敢说出来,虽说林忘如今和他也算有了亲戚关系,但万一沈如鉴的话被别人听去,沈如鉴怎么死都不算冤。
林忘一急,也忘了沈如鉴身份,眉目肃然,语气中隐有严厉:“你这是作死。”
沈如鉴没想到林忘会发脾气,虽名义上是自己的舅良,但到底有些瞧不起他的出身,顿时火冒三丈,蹦了起来:“嘁,不给就不给,喊什么喊?嫁给我舅舅,在我面前真拿起舅良的款儿了?”
他这话句句拱火,林忘真恨不得不管他,让他往外作去,深吸口气,林忘厉声道:“糊涂!这是有人设计害你的。”
一句话,成功让沈如鉴熄了火,他眨眨眼,不解地道:“什么害我?谁会害我?”
沈如鉴一说老皇帝身体不大好,林忘就隐隐察觉出不对,再结合沈步帅被贬,却没直接外放,而是一直留在京城拖延着,顾子青最开始那几天压抑,肯定也跟这有关,可没多久,顾子青又像没事人一样,反而语焉不详地叫林忘放心,还有一次无意间说出沈步帅会没事的话来。
顾子青有生意往来的都是南边,从不往北边跑,林忘随口问过,他说北边频繁有匈奴滋事,不算太平,往北边做生意的,都是真有胆色,且无家业所累的。沈步帅好歹是武将,老皇帝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贬他,除非他想先贬了沈步帅,等之后再让他儿子重新委以重任,这样就能获得沈步帅对新皇的忠心。
倒不是说林忘有多聪明,结合这几点就能推断出这些来,而是历史上确实有位明君这么干过。林忘学历不高,当时偶然读到这段历史,只看了一遍,本以为会忘记,没想到一直搁在了脑子里,今天听沈如鉴说出这些,莫名地就想了起来,再加上即便猜错了也无所谓,现在耽误之急是劝住这位小爷老实呆着别惹祸。
沈如鉴见林忘突然不说话了,催促道:“你说到底谁害我?”
林忘不知自己推测是不是对的,又不知该不该跟沈如鉴说,沈如鉴没耐性,接连又催促了几遍。
“听说沈步帅被贬为并州都监?”
沈如鉴没想到他一上来说这个,顿时脸色涨红,多半是气的,他也不回话,而是重重哼了一声。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贬沈步帅?可是因犯了大过?”
沈如鉴表情有丝迷茫,然后摇了摇头:“我父亲素来严于利己,在朝中也不和其他人结党营私,这次父亲被贬,我和母亲曾问过他原因,父亲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因为一些小事。”
林忘听他这么说,更肯定自己的猜测了。
沈如鉴对林忘刚刚的话上了心,一直反复问到底谁害他,他这人来得快去的也快,完全忘了刚才跟林忘的喊闹。
林忘咳了一声:“这事我和你说,你不要和别人说,因事关重大,若你嘴巴不严,到时可会给你们沈家、顾家带来什么灾祸。”
沈如鉴重重地点了点头,他这会其实并没察觉林忘说的会是什么重大事,相反,眸子里有藏不住的兴奋。
林忘见他这样,又打了退堂鼓,真不想跟他说了,沈如鉴跟小狗似的又催促了几遍,他才说:“沈步帅虽被贬,却没立刻外放,而你说老皇帝身体不大好,我怀疑老皇帝是想先将你父亲贬了,等新皇登基,重新委以重任,这样就能获得你父亲的忠心,否则为什么偏偏这时候贬你父亲?而且你父亲也说了是因为小事。”
沈如鉴听了,却不信,狐疑地看着林忘。
林忘不知怎么跟他解释,忽然想起射雕里的一个剧情,于是道:“假如,你看上一个人,非常非常喜欢他,非他不娶,你会如何做?”
沈如鉴想也不想就道:“当然是让母亲去向他家提亲了!”
林忘捏了捏额头,发现这个例子对沈如鉴来说可能不太适合,在他观念里,似乎没有两情相悦这个词,于是也不引导他了,继续道:“假如你看上一个人,可对方不喜欢你,你想让他喜欢怎么办?”
沈如鉴刚要说话,林忘怕他打岔,快速接口:“你看这有个法子,比如你先偷偷的给那人家下点绊子,让他家陷入困难之中,这时你闪亮登场,危急时刻帮了这一家,这样那家人视你如恩人一般,你不就正好赢得了那人的芳心?”
林忘讲完,沈如鉴眼睛里亮晶晶的,林忘以为对方听懂他的比喻,殊不知沈如鉴的脑海里一直反复播放着“闪亮登场”四个字,隔了会,他摇头晃脑赞叹:“果然好法子。”
林忘一噎,他此时可不知日后沈如鉴真会用这法子去追人。
沈如鉴见林忘瞪他,连忙回神,再将他话琢磨一遍,在对比他之前说的,似乎懂了,脸上顿时洋溢着喜悦之情,因为这代表日后他父亲仍能恢复官职。
“诶,不对,就算真像你说的那样,那跟谁害我有什么关系?”
“你看,老皇帝的做法,虽高明,但并不是无迹可寻,定有人也看出了其中内涵,若你一直老老实实的,等等新皇登基,你父亲自然恢复原职,你说若这期间你犯了事呢?”
沈如鉴咕咚吞了口口水。
“那么等日后新皇登基,就不是以恢复沈步帅原职来获得你父亲忠心了,而是以饶你不死来获得沈家人的忠心,你说若你买试题被抓到,老皇帝可会轻易放过你?”
沈如鉴这会已出了一脑袋的汗,张张嘴,几次开口想说什么,他被沈夫人保护的很好,从没接触过这种事情,一时真有些被吓到了,林忘见他脸色苍白,才意识到他纨绔的表象下,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所以今年乡试的事你就不要再提了,这一两年老老实实呆着。”
沈如鉴毕竟年纪不大,经林忘一说,真有些怕了,顿时熄了买试题的念头。
“你也不小了,我话里的利害关系你也清楚,不要跟别人说,至于要卖你试题那人,也许并不是故意要害你,你也不要跟他翻脸,反正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以后别接触就是了。”
沈如鉴点点头,这时看起来意外的乖顺,林忘心中其实还是担心他说出去,又嘱咐一遍,方让他出去。
门开开那一刻,小昭和小华哥儿几乎是迫不及待冲了进来,紧张兮兮地看着林忘,其实也不怪他们这样紧张,自古大宅门中这种阴私之事最多,沈如鉴刚说只要一炷香的时间,俩人实际上在屋中谈了将近半个时辰。
沈如鉴走后,林忘坐在椅子上沉吟有一会,小昭和小华哥儿安安静静守在一旁。然后林忘忽然猛地起身,直奔书房,来到案前,他让小华哥儿替他研墨,他捏着笔,想了半天,因实在不放心古代通信系统,于是只在纸上写“沈如鉴欲乡试,向我借钱,拒绝了”几个字。
拿起信纸吹了吹,待墨迹全干,装进信封里,封上蜡,他冲小华哥儿说:“去请苏官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