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九星关系匪浅,可有什么发现?”试探了几次,知道这是遇上了棘手困境,郦清悟转而问道。

谢令鸢还在猜测宋静慈为何自困迷宫,随口便答,“有。”

话出口,她忽然想,不知道“星心相印”在识海里算不算数。

郦清悟还未及询问,便见谢令鸢眼睛一亮,如沐圣光,他怔然看着她上前,抱住了宋静慈!

随后,她像是受了巫蛊一样,抱了九岁的宋静慈、十二岁的宋静慈……她脸上带着希冀、奋不顾身、浑然忘我……抱得真情流露,不亦乐乎。

郦清悟:“……?”

然而,每个被她抱住的宋静慈,都毫无反应,回忆迷宫仍在继续,里面的人走自己的剧情,还不如刚落地时的两头大黑猪来得有威胁。

郦清悟看着谢令鸢疯狂地抱了一路,最后一脸黯然神伤地噘起了嘴:“她们都不理我,嘤嘤……”

郦清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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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令鸢把上百段回忆里的宋静慈都一一抱过,也累了,她撒开手,在地上抱膝而坐。

时辰已经过去了一半,还剩六个时辰。这个时限内,如果他们走不出去,大概就要和宋静慈一起,全军覆没了。

可至今依然是毫无头绪,看了那么多零散回忆,都没找到宋静慈的影子!

密室逃脱还有提示呢,宋静慈的回忆这么多,根本不知道哪些是有用线索。

她正心急如焚,下一瞬,画卷又变了。

……还真是记忆迷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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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令鸢起身走了两步,雾气散开,这次,竟然又穿越到了铺天盖地的北方雪国,只看一眼,都觉得天寒地冻。

她情不自禁抱住胳膊,之前在何贵妃和钱昭仪梦里,都没觉得那样冷,想来二人对于冷的记忆,不如宋静慈这般刻骨。

可怕的是这种寒冷是来自识海主人的记忆,所以,哪怕她裹一条棉被也无济于事。她上下牙关打颤地问道:“这里又是哪里?看着不像长安。”

郦清悟四下扫视,眼中渐渐有了熟悉的光泽。“这是……朔方郡的主城,与西魏交界的军事重镇。”

谢令鸢瑟瑟发抖道:“哦,就是发生了那个‘正月之祸’的地方吧?我算不算过目不忘?”

“是,你记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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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谢令鸢又看到了宋家人,在冰天雪地里,宋夫人怀里抱着三岁大的男童,宋桓牵着五六岁的宋静慈,他们衣着都朴素而简陋,跟随流放官兵行走。

——迷宫嘛,混乱,无序。从十二三岁豆蔻少女,骤然又回到被流放的儿时岁月。

儿时的记忆容易放大,所以流放地的冬天格外寒冷、猪圈里的猪十分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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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方郡,漆黑高大的城门打开,带着巍峨的气势。城门口,几个官军从马上跃下,朝着宋桓他们走去,神色肃敬。为首的人向宋桓行了一揖:“老友,多年不见,叔梁一直牵挂着。令尊可还好?家父一直惦念着他。”

宋桓与那人对望了很久,忽然有些热泪纵横。

那人便是苏廷楷了。叔梁,正是他的字。他在家中行三。

听他们交谈,苏家与宋家三房从前也有交情,可惜宋家流放边关后,与苏家再无交集。如今被流放到朔方郡,苏廷楷恰好是此地镇守将军,便将他们接到自己的府邸,以上宾之礼相待。

北地的风卷起了漫天的雪,雪花纷纷遮蔽了谢令鸢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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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茫茫的雪纷飞散去,她看到宋静慈跟着父母,住在了朔方郡的将军府上。

宋静慈自出生起,就随着家人流放,终于过上了安生日子。有热水沐浴,有温软三餐,还有同龄玩伴,她小心翼翼又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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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廷楷让自己两个儿子,与宋静慈姐弟相识,结交朋友。弟弟□□识四岁,哥哥苏宏识七岁。他长得十分漂亮,浑身透着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气儿,带着宋静慈去玩。

他们在银装裹素中打雪仗,长长的睫毛上沾了碎片的雪花。苏宏识像个开屏孔雀,拆了苏廷楷军服腰带上的四菱雕花铜扣,笑吟吟拿给弟妹们玩。

开春树上抽了嫩芽,苏宏识学大人,摘了枝简陋的野花,有模有样地给宋静慈戴在头上。长辈们开两个孩子的玩笑,苏宏识被笑得恼羞成怒,“那我准你做我夫人!”童真戏言,两家人更是笑成一片。

朔方城挨着河西四郡近,是商贸重镇,夏秋有苏氏兄弟最爱吃的甘瓜,苏宏识摘了甜的给宋静慈,瓜用冰镇着,甜丝丝的滋味从心底里蔓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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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令鸢不死心地上前,抱了抱此刻只有五六岁的宋静慈,依然不见星君感应。

她竟然也没有藏身于此?

——怪诞,这段岁月,合该是宋静慈最美好的回忆了,笑容清澈纯粹、眼神流光溢彩,这样的明媚开朗,哪怕是她日后家族重获新生,与父母安定下来,也不再有的。

如果这也不是‘她’藏身之处,那‘她’……最想待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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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吹遍九州山河,林花谢了春红。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迷宫般的回忆,骤然又跳到了苏宋两家离别的场景。

苏宏识红了眼圈,又不肯在人前落泪,生硬硬地将一块天青色的并蒂莲玉佩,送给了宋静慈。

童年玩伴,也只是一夕间的缘分。“给你,以后不要忘记我噢。”

宋静慈接过玉佩,珍重地抚摸着:“如果将来找你,能找到你么?”

他肯定得十分理所当然:“不会找不到的,我爹是苏大将军,我将来是苏小将军,你只管找便好!”

白雪皑皑,远行千里,宋家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天际。

*****

谢令鸢跟着望去,目光落在这并蒂莲玉佩上。上面还有鹌鹑,示意家宅平安。

她记得清晰,九星之死,宋静慈便是为了捡这块玉佩被马踩死的。她仿佛能感受到,此刻宋静慈珍惜牵挂的心情。

然而,还未及体会一下那离别的伤感,仿佛是玩她不嫌够似的,下一刻,回忆又跳到了——宋静慈住在朔方郡将军府上的岁月。

就好似在玩排序游戏一样,打乱各种顺序,毫无时间逻辑线。

“我快要被迷宫折磨疯了!”谢令鸢崩溃地想。

*****

这次的迷宫回忆,是在朔方城的街道上,喧闹市集人来人往。苏宏识正摘下自己的狐狸毛围巾,二话不说地套在了宋静慈的脖子上。

宋静慈似乎不想受人恩惠,却被他毫不在意地手一挥:“我爹说,让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二人穿行在和蒸笼的热雾腾腾中,身后跟着护卫。宋静慈跟在他身后左右望,苏宏识买了刚出笼的米粑,递给她。宋静慈接过,那热雾在眼前雀跃,温暖的触觉一路蔓延到了心底。

她穿着一双与她不搭调的毛靴子,想来也是苏宏识送给她的。这宠命优渥的将军儿子,虽娇惯霸道,却也待人真诚;苏廷楷更是对友人雪中送炭,不遗余力地相帮,可见人品正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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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令鸢心想,这种人居然会通敌叛国,害得晋国失了北方数个城池,也实在令人费解。

穿过集市,苏宏识带着宋静慈,去了一处学堂。

略显破旧的屋子里,坐了十二三个孩童,有大有小,出身不一,但皆是寒门。

将军府上的西席先生,手里卷着书,正在讲授什么。凑近了,才听清他讲的,竟然是地理植被和节令气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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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令鸢一时有点意外,因为在古代,这一类学问不太受重视,科举不考。更遑论晋国科举也就是这二十年的事,没有真正兴盛起来,地理水文就更不会重视了。

而这位西席先生,居然教授屯田水利等,实在是破天荒之举。

站在学堂外,宋静慈扒着窗子,踮起脚。西席先生讲得眉飞色舞,苏宏识邀功般地指给她,脸上是不经掩饰的得意:“这是我央爹爹开的,城里的人不论出身,每旬都可以来听两天课,先生说这是义举,是天下少有的事情,厉害吧?”

他犹如开屏孔雀般,宋静慈也不负他所望,冲他笑了笑:“真厉害。”

苏宏识如同餍足的猫,满意地微微眯了眼:“你也想来听课吗?”

宋静慈忙点点头。

两个孩子从墙上跳下来,苏宏识说:“可惜你是个女孩儿,读书没什么用。”见宋静慈神色失望,又补充道,“不过没关系,先生是个怪人。你这么聪明,也许会收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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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令鸢苍茫若死,看着“记忆迷宫”的下一瞬,又变成了将军府。

宋静慈坐在那位西席先生对面,默出了一篇《明诗》。那老先生惊喜不已,本只是授业,却又改了主意,肯收她为内弟子。

阳光透过窗棂,纤尘在光线下萦绕起舞。师生二人对坐,宋静慈为老先生推墨。

“先生的老师是巨子?”她的软黏的童音里,全是惊叹。墨家巨子是传说中的存在,令她骤闻后雀跃不已。“您不是出身延陵季家吗?那可是世代鸿儒之家,为何您拜师墨家呢?”

那位姓季的西席先生笑了一下,因生活清苦,皱纹中夹杂了无尽的风霜和岁月。他笑容平静而温和。“我是家中庶子。”

他望向窗外,似怅然也似不悔:“年轻时爱冲动,看到一个平民姑娘受欺辱,她父亲却连状纸都写不来——你知道的,寒门读书无门。我一冲动,去办了个学堂,想要广授学问。此举被家族诘责,我一怒之下,干脆离家远行,因缘际会拜入了墨家门下。”

他一生抱负难平,隐于边关市镇,将毕生所学倾囊传授他人,无论富贵贫贱。

“民生困苦,我便教他们屯田节令,保他们来年收成。边关交战,我便教他们沟渠器械,守护国门。我这一生虽未能桃李遍天下,却也不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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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令鸢和郦清悟旁观,俱有些动容。文字知识,是这个时代阶级垄断的工具。上流为保证利益,书籍和家学绝不外传。平民难以拜师,更遑论步入朝堂。

季先生此举,无疑是惊世骇俗,也无疑是胸怀博大。

“学问应该泽被苍生,而不应是一家之言。你记得,薪火相授,大德永传。”

“我也曾想过,你一介女子,学这些并无大用。但为师突然反思,也许世家宗主也曾觉得,庶子读书有何用?”

“庶子亦人,因材施教,人人皆可成栋梁,或仕或文,或农或商。女子出嫁为人妇后,亦要相夫教子,所以若妇人才学胜于鸿儒,其子孙必成圣贤。”

“你有过目不忘之才,日后才学造诣,定胜于我。为师希望,你能记得这话。”

他说话的神色,倒映在宋静慈清澈的眼眸里,等了半晌,宋静慈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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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宋静慈微妙的停顿和情绪中,谢令鸢隐约觉得自己抓到了一丝缘由。

她思忖想,“季老先生诚然值得敬佩,却还是脱不开时人的观念,宋静慈天资奇高,放在现代堪称学神了吧,然而在这时,她的凌云之才,竟然只是相夫教子,把子孙教为圣贤?”

亏季老先生自己还刚刚说过,薪火相授大德永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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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静慈记忆的牢笼里,迷宫还在不断变幻。

又跳到宋静慈八岁,十三岁……

一会儿是宋静慈挑灯夜读,宋家人劝她不要累着,没必要这样用功;一会儿是宋静慈看府外的小孩子拖着鼻涕在地上写字,神色似有眷念。

终于跳到了宋静慈十六岁时,宫里传来旨意,封她为婕妤。宋家人愁眉不展,不舍劝道:“你若不想入宫,家里就递折子去说。太后终究要念宋逸修的旧情,不会过于为难。”

宋静慈看着待她视如己出的宋家人,清澈的眸子里仿佛倒映了一切。她笑容有些缥缈,像是隔了远山:“我父亲这一脉,香火已绝。我受族人恩泽长大,好歹能为宋家做点什么,也算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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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下她的大丫鬟也劝道:“深宫似海,一旦入了,这辈子可是不能出了!小姐不是曾说,日后想回北方看看,去找小时候的恩师和伙伴吗……奴婢还想跟您去看看呢!”

宋静慈淡淡道:“我入了宫,哪怕不受宠,只要好好活着,就是宋氏一门危难时的依靠。总比相夫教子来的有意义。”

秋日天如洗练时,宋静慈走入了深宫。苍穹那样高阔,她再也看不到外面的天地,以及童年的美好向往。然而她并不似有遗憾,她十分平静。

*****

谢令鸢透过她平静的眼神,那一刻,一股针刺般的感觉涌上心头,方才迷宫里的许多片段,一瞬间串了起来。

猜测在心中跃跃欲出。“……我似乎是明白了。”

——什么叫我父亲这一脉香火已绝,宋静慈没拿自己当宋家的血脉看吗?

没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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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父曾说,驰儿,字写在土中,更要写在心里。我们宋氏的家训,即便没落了,也不能忘了根骨。这是宋父对儿子的期望,而对于宋静慈,他没有这些要求。

宋母曾说,你弟弟去了,娘也没享福的机会了。日后你嫁给别人,留心着点,若生了儿子还能娶个媳妇儿孝敬你;若是生了女儿,就只能嫁出去,几年也回不了一次娘家……

宋桓曾说,姑娘家不必挑灯夜读,这样辛苦不值得,你豆蔻年华,就该好生娇养。

连宋静慈最敬重的,突破了嫡庶道德规则的恩师,也对她说,望她能胜鸿儒,日后相夫教子,使子孙成圣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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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倍受父母呵护宠溺,却从来没有被父母期待过。

弟弟天姿虽不及她,却被父母倾注了对宋家的希望。

所以在宋静慈心里,男人才是血脉的延续,弟弟死后,宋家唯一的香火断绝;而她,读再多的书,也不过是在后宫宅院,为别人相夫教子。

——纵有凌云志才,不被期待,也没有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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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令鸢把自己的推测,讲给了郦清悟,“季老先生说过:‘学问应该泽被苍生,而不应是一家之言。薪火相授,大德永传……你有过目不忘之才,日后才学造诣,定胜于我。为师希望,你能记得这话。’苏宏识也说,她那样聪明,会得人赏识的。”

“假设换成我,我知道自己才华盖世,我父亲、伯父、先生又都是不一般的人,我一定会有些跃跃欲试的想法。推己及人,宋静慈小时候,受周围人耳濡目染,应该也是很有抱负。然而她知道,这些是她身为女人不能做的。”

但假若她是个男子——

“所以我猜,宋静慈应该是……化作了自己最想成为的男人?”

她抬眼征询郦清悟的看法。

郦清悟目光闪动,是对眼前之人这番看似离经叛道的言论。如果这样推及,那一切便可以讲通了。他佐证道,“人做梦时,确实有时会梦见自己是其他人。所以,‘她’未必在宋静慈身上。”

谢令鸢顿觉前所未有的敞亮,扬起明媚笑意,向着朔方城的那段记忆迷宫走去。

——玉(欲)待君子问归处,手持桃李长相思。

苏宏识,季老先生。

左右脱不开这两人。

***

穿过朦胧雾气,朔方的将军府上,谢令鸢坐在季老先生面前。

老先生正望着远处的苏宏识与□□识俩兄弟,一脸欣慰的模样,看着他们成长。

她唤道:“宋静慈。”

“季老先生”转过头来,诧异地看了谢令鸢一眼:“您认错人了。”

谢天谢地,听到这回答,谢令鸢抑不住欣慰,知道自己找到了她:“醒来吧,我特地来到这里,便是不顾生死地希望你能醒来。”

这次,“季老先生”看着谢令鸢,不再说话——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更是从无数读过的野史杂书里知道,长梦不醒盍然而逝。

死去,对她而言,并不可怕。

活着,对她而言,并无所谓。

待到父母弟弟都去世了,她就好像是宋家绵延香火中多余的一个,举目四顾,找不到自己的存在——除了嫁人生子还有什么意义。所以,在太后懿旨令下,她便入宫,祈盼能为家族做点贡献。

她时常感到自己内心波澜无惊。知道自己走不出皇城的围墙,够不到边关的蓝天白云。

她的牵挂,已经覆灭在正月之祸里。她的羁绊,已经远离在宫墙之外。

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活着,除了能给宋氏家族一丝保障外,还能有什么用处。

于是,这场绵延无尽的梦中,她终于可以肆意畅快地,将自己隐藏在了最眷恋的岁月里,最向往的人身上。

苏宏识已经死了,但她多希望看着他成长,长成他曾经自夸的苏小将军——“我爹是苏大将军,我将来是苏小将军,你只管来找便好!”

她在季老先生的身上,看着苏宏识长大成人,对着年幼的自己,说出意气风发的童言——在她颠沛流离的岁月中,一缕明媚的温暖。

谢令鸢似乎看穿她所想,温柔叹息道:“你何苦去当别人呢,既然都明白自己在梦里,为什么不大胆些,做个真正向往的美梦?

宋静慈看了她一会儿,摇摇头:“不会太荒谬么?”

“不荒谬啊。”谢令鸢答得不假思索,仿佛天经地义:“你是胸有金玉之人,过目不忘,精山川地貌,懂节令水利,通诗文经史,还能默很多书籍。你有这个本事。且你都不怕死了,还怕在梦中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吗?”

宋静慈一怔,似乎一瞬间明白了。

谢令鸢心叹,这是和聪明人说话的好处,一句话就像一颗种子,宋静慈自己就可以让它长成参天大树。

宋静慈若有所思:“有个问题,其实我心里萦绕不去很多年,既然是在梦里,那便可以问出口了。先生曾讲过‘德’。以德彰道。男德心怀家国天下,胸有万世太平;女德贞顺恭俭,相夫教子。我……我读史书时,见重节义而轻死生之事,胸中也常激荡过情怀,后来觉得自己生出这样心思,似乎是很无聊,阴阳倒错。”

天梁司德啊。谢令鸢想。

然而这个时代的道德——对女人德行的要求,也许并不是宋静慈所希冀的。她不愿靠生子,实现身为女人的价值。

所以才会深深的迷茫,找不到自我,因为没找到她实现价值的方向。

所以她的识海是迷宫,她隐藏了自我,也找不到道路。

所以她落陷。

想通这一切,谢令鸢豁然开朗,这分明媚仿佛也照耀了宋静慈。

“你自己都说了,以德彰道,大道无言。道有阴阳相衡,德也不分男女。男子心忧家国之事,女子自然也可以,生而为人,各有所长,没有什么是谁不能做的。”她顿了顿,很想说,怀庆侯世子还一手绣花绝技力压京城闺秀圈呢。

想到宋静慈博学多思,那些常人理还乱的思绪,在她心里就理成了哲学。谢令鸢的心情也如烟雨中的诗般,柔软起来:“你富有智慧,不妨想想,若女子尽情去做向往之事,首先应该得到什么?”

宋静慈眼帘微垂,微微一笑:“这或许,是一个可以让我想很久的问题。”

她抬眸,这次眼中重新有了些许光彩。在她的周身,好像朦胧雾化了一样,季老先生的容颜褪去,宋静慈的轮廓逐渐清晰。

想到她临终前去抓的那块玉佩,谢令鸢终是不放心,又叮嘱道:“外物无论承载怎样的寄托,都不要过于执着了,终究记忆在你的识海里,不死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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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着,身形渐渐淡了。

而她们周身,仿佛如潮水一般,那些困住他们的记忆迷城,卷着风雪,带着雾气的荏苒时光,都轰然坍塌,逐流而去。

好像温柔的风在耳际流淌,把所有的残片碎羽都吹走。那风里夹带春天女人嘱咐的话语,留在了心底。

又好像有回声荡荡,一浪一浪地问,以德彰道,你的道是什么?

*****

宋静慈睁开眼的时候,又一天过去了。日暮晚霞,流光奕奕。

她的耳边,似乎还有人轻微地叹息。

宋静慈转头,是尹婕妤和刘婕妤,坐在她榻前,声音很细微地说着什么。

“贵妃、德妃她们都苏醒了,宋妹妹这两日也会醒来的。”

“你说……这事情会不会和皇后有关?听说今日陛下上朝前,将中宫禁足了。”

“我觉得不应啊,这事做了对皇后有害无利,怕陛下是因别的事吧。”

宋静慈微弱地轻吟了一声,尹婕妤听见了,见她睁开眼,惊喜道:“嗳,嗳,说着就醒过来了,依我看,其他人也差不远了。”

宋静慈被她们扶着坐起来,刘婕妤高兴道:“我去开窗子透透气,你醒醒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