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跃坐在老板椅上,手指撑着下巴,听完他大义凛然的指责,还很诚恳的点头:“我觉得你的怀疑很有道理。”

要证明一个人有老鼠仓很简单,只要拿到证据就行了,但要证明一个人是清白的,非常困难。

常跃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今天他捉住这个姓张的,肯定会被反咬一口,而且大户室的人也一定不会相信他。

他掌握的权利太大了,被猜忌简直就是命中注定。

果然,姓张的这么一说,之前和常跃发生矛盾的矮个子男人马上就跳了出来:“是!谁知道他今天砸盘是不是为了让自己在低位买入?他每天自己订计划,让自己从中得利还不简单?只有傻子才不会!”

是啊,像常跃这样的位置,自己指挥大量的资金,自己左右股票的涨跌,怎么可能不为自己牟利?

只有傻子才不会!

这个说辞太站得住脚,也太符合人之常情了,这话一语点醒梦中人,大户室的其他人开始纷纷指责常跃,要问他拿证据。

看那群情激愤的样子,都恨不得一个个将常跃杀之而后快。

孔伟四处调停,声音却总是被淹没,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别被他骗了!”有人拉他,在众人的喧闹声中说。“他这个人有病!”

孔伟没听清:“什么!”

那人竭力拔高声调,压过了所有人:“他这个人有病!他是个变态!是个太监!”

蓦地,许多人都看向他。

说话的人平时在大户室很不起眼,和常跃也没什么过节。

他也没想到自己的话会引起这么多人的注意,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那就像是种无形的鼓励,使他心中产生了一种难以描摹的快感,这种快感促使着他往下说。

反正这种人也该死。

这不应该是个秘密,他说出来……是替天行道!让所有人都认清这个人渣……恶心的怪物!他是在替天行道!

男人越想,心里越愤慨,使命感冲破他的喉咙:“这个人是个变态!不知道被多少男人上过!我听外面人说,他被男人干得连硬都硬不了了!他都不算个男人!他有什么资格指挥我们?!”

男人伸直了拳头,喊得脸红脖子粗,恨不得隔空将常跃打死,剥了他的皮:

“像他这种变态!怎么可能没有老鼠仓!我早想把我的钱拿出来了,我害怕他哪天把我的钱偷了,反正这种变态什么都干得出来,不男不女的东西!”

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常跃,想要从他脸上寻找到半点有关于事情真假的蛛丝马迹。

这个时候,他们的目光已非是愤慨地追问,而更像是在看光天化日下交-配的狗。

那种窥测的、新奇的、幸灾乐祸的,甚至是可笑的怜悯的目光。他们看向常跃,带着正常人类特有的优越感,高高在上,洋洋自得。

孔伟站在常跃与众人的中间,手足无措地左右转头,嘴唇颤抖:“你、你说话可是要讲证据,不能胡说。”

那人傲然一笑:“怎么没有证据?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去喝酒,他和那个姓叶的一起出去,后来姓叶的就全都说了。孔伟你还叫人打了他,你是不是和常跃也有一腿啊?”

孔伟吓一跳:“别别别,你这人怎么能乱泼脏水?”

旁边又出来一人接话,这人和孔伟关系不错,两人时常出去喝酒厮混,只不过此人已有家室。

他倒是很维护朋友,开口就说:“孔伟我可以作保,大家一起出去多少回了,随便哪个小姐都能拉来作证。倒是常跃,你……”

他还没说完,常跃眼前忽然一花,就见他突然被人一拳打倒在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所有人都吓住了,更何况他们这些人,每天动动手指赚钱的主,只会喝酒吃肉,哪儿是武道的对手?

没有一分钟,就见刚才说话的男人被武道撂倒在地,痛得缩在地上,整个人宛如一只快要被碾死的臭虫。

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嘶吼声响成一片,有人急着要钻出去,有人要探头进来,吵吵嚷嚷。

常跃扫了他们一眼,冷漠地想,这场闹剧看起来可真不像是大户室里的有钱人演的,那得是街头的混混才演得出来。

此刻的情景荒诞而不堪,但奇迹般的,他心底居然没有半分不适,甚至感到一身轻松。

常跃从抽屉里拿出当时十九个人签下的协议,拍在桌子上:“武道!”

这一声犹如赦令一样,总算给了被揍的人一个解脱,抓紧时间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面容冷硬的男人回过头,眸色深沉,犹如所有深不见底的幽潭深涧。

常跃朝他做了个手势:“回来。”

他将协议摊开:“你们说的事情我不否认。

那这事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的人打了你们,我出医药费。我代他向诸位道歉,并且退出。”

所有的人都愣了。

他们是对常跃很有意见,也希望能通过抗议得到某些好处,但是……现在的情况却不是他们想要的。

大户室的气氛一下子变得非常诡异,唯独常跃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语气平静:“今天前化股份的货已经出完了,明天资金到账,我会叫荣凡来把钱交割清楚。感谢这段时间大家的支持。”

他没有说什么期待下次合作般的废话,分道扬镳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确。

沉默在大户室里持续了很久,过了半响,人们才慢慢散了。

常跃在躺椅上闭目养神,交代荣凡去和营业部经理沟通提款的事情。

“小孩儿都走了,你有什么想说的?”

孔伟的两只脚不自觉地在地上蹭来蹭去,余光瞟了一眼站在常跃身后的武道,想说什么又被吓得咽回去,半天支吾不出个所以然来。

常跃:“有话快说,他不打你。”

又磨蹭了半天,孔伟才问:“……他们刚才说的……真的是真的?”

常跃抬起眼皮来瞄了他一眼:“我没事干骗你干什么?”

那就是真的了。

孔伟想了一下,相信,但是又有些抗拒。常跃虽然长相比一般男人好看,但平时举止一点都不像女人,很难让人往那方面联想。

但是孔伟又想起昨天晚上在秋桐路的事情,武道和常跃住在一起,一个人做饭一个人管吃,确实很像是一家子。尤其他们平时相处的样子,不太像是朋友,也不像是工作关系。

再带一个荣凡,简直就是一个标准的三口之家。

常跃又闭上眼睛,神情有些困倦:“你介意吗?”

一时间,孔伟被逼得说不出话来。他是个非常注重传宗接代的人,觉得男人就要和女人在一起结婚生孩子,所谓爱情,不过就是一时令人着迷的东西。

就像他曾爱过的女人,假使孔伟发现她不能生孩子,怎么也要在外边生一个抱回家才行。

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怎么生孩子?

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怎么做那事儿?

那多恶心?

孔伟半天说不出话,只发出恩恩呀呀的声音。

常跃不耐烦地挥手:“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公司投不投钱随便,不用太放在心上。”

他这话仿佛一语定论,给孔伟也留好了退路。

孔伟听了他的话,留下句“哥再考虑考虑”就跑了。

大户室里终于变清净了。

有人走的时候没关显示器,红红绿绿的数字在屏幕上显现着,前面放着歪七扭八的草稿纸和被扔掉的买卖单,另一边还有被掐熄的烟头和染着深色茶渍的水杯。

到现在为止,每个证券营业部的大户室,依然坐拥着这个国家绝大多数的大户股民。他们每月交着不菲的管理费,占用着最迅捷的交易通道,被营业部经理奉为重点客户。

但用不了多久,等个人电脑及互联网发展完备,这曾经热闹荣耀的地方就将成为过去,尘封在漫长的金融历史当中,再也不被提起。

就像那些曾纵横股海的投机客,转眼就将成为新人崛起的踏脚石。

历史翻覆,皆蹈一辙。

常跃慢悠悠地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身边的男人正在低头看自己,眼中还有弥散未去的愤怒,他守在自己身边,就像是一只忠心耿耿守着主人的大狼狗。

但是,这狗认的第一个主人是自己,谁还知道他会不会认第二个第三个?

常跃眯起眼睛来。

之前挨了武道揍的那男人,虽然体力不怎么样,但打架方式着实像个泼妇。抓掉了武道的衬衣扣子不说,还在他脖子上留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武道身上的伤疤很多,大多有些历史,不用想也知道是之前在部队留下的。

相比之下,现在的这一条看上去便格外的新鲜,伤痕上沁出一粒粒的血珠来,颜色鲜红。

“没想到啊。”常跃说话又轻又慢,语气夸张,“一言不合就打人!你这样子,还怎么为人民服务?”

武道好像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表情一怔,之后皱起了眉头,想说什么,但是最后又把话咽了回去。

常跃猜到他想说什么,也猜到他为什么又不说,想来想去,实在绷不住笑出来。

“我看看,他伤你哪儿了?”他坐起身来,拽住武道的衣领将他拉下来。

也许是因为他离得太近了,武道的喉结剧烈地滚动着,下巴收紧,常跃甚至能感受到他肌肉在瞬间绷紧。

常跃了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侧过头,缓缓地、缓缓地在那道伤痕上印下一个煽情的吻。

潮湿而温润,就像是这个暮春时节一腔热血沸腾之后,得到的轻薄而珍贵的安慰。

男人的呼吸变得粗重而灼热,但双臂仍然垂在身侧,没有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