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峯办完手续, 站在门口，看着凉亭的方向，却并没有过去。
尹桑缓缓转过脸，和他对上视线, 瞧见他关切的眼神, 转过头又问露露：“你刚才，为什么特意提沈峯？”
露露也看了一眼沈峯，神情警惕。前晚他拿走手机的时候，那个眼神，她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后怕。
他说：“那个人, 知不知道你总是偷偷跟着去？寂照庵？”
露露当时很惊恐，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气场压下来，她气都喘不过来。
她觉得大白这阵子很神秘，总不怎么在店里, 而且经常开着车出门, 一走就好几个小时才回来。大白很不喜欢自己开车, 因为刚创业那会儿, 带人出去溜洱海, 每溜就是一整天, 日复一日，他是见到车就想吐。平时在古城，出门都步行，再远一点, 就拉上小黑给他开车。
这阵子他独来独往，连酒都不怎么喝了。
有一天天蒙蒙亮，大白就出门了，露露雇了个靠谱的旅游车跟着，佯装游客跟着他，从苍山一路往上，还没到寂照庵就停下了。还好当天是十五，来吃斋饭的游客多，她一路躲躲藏藏地，跟着大白到了后山。
后山是客栈打算做的二期项目，以此为大本营发展苍山环游线路，建筑主体已经建成，还未装修，最近装修进度停下了，露露一直以为是临近年关，找不着师傅的关系，没想到，毛坯房里，藏着个人。
准确的说，是两个人。一个高个子的男人，一个丑陋的老婆娘。
门口简陋却结实的大锁，让露露心惊，大白进去跟老婆娘说了几句什么，露露还没靠近，听不清楚，等她接近的时候，就听见大白的声音。
他说：“你不吃吗？”
没有得到回答，大白又说：“你不用这样，我又不会伤害你。”
终于，对方说话了，声音很哑，“小宇，你别傻，你这是犯罪知道么，你放了我，我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大白轻飘飘的哼哼声很瘆人，“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如果你们真的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当初又怎么会强迫我结婚？你们有正眼看过我的话，现在我就不会在这里！”
“爸妈是为了你好！”
“那你呢？”大白问。
“哥当然也为你好。”
大白又笑了起来，突然甩了门就走了。那个丑婆娘叫他，他也没有应。
露露惊恐极了，他觉得信息量很大，但是她却提取不出有用的、她能够懂的信息出来。她只是觉得此事非同小可。
于是她几乎每天都盯着大白，他每天都要上山，她怕暴露，就每天都提前去蹲点。慢慢知道了，那丑陋的婆娘，竟是大白请来的蛊婆，要给里面那个男人下蛊。
她是不信这些的，但是看到丑婆娘房里乱七八糟的液体、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虫子，她觉得胆寒。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包括家人，她知道大白在走向一条不归路，但是她不知道要怎么救他。
直到尹桑的到来。她察觉到大白对尹桑的不同，但是不知道原因，直到前日在山上知道了答案。尹桑是来找人的，所以大白盯她盯得很紧。
真正让露露决定告诉尹桑的，是沈峯。他不过只言片语，却告诉了露露，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寂照庵，知道大白做的一切，甚至知道，她背着大白去了那里。
露露一夜未眠。她担心沈峯会报警，她担心他把一切都捅破，大白就会知道，她一直跟踪他，当然最重要的是，她怕大白坐牢，真的怕！
没有人能救他了，眼下，只有尹桑，她和那个被关的男人，看着关系匪浅，她还可以牵制沈峯，告诉她，让她把人救出来，她看着虽然冷淡，但是直觉告诉露露，她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也许她可以以踪迹交换，求得对大白的宽宥。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也是大白最后的机会。
露露的脸色越来越白，尹桑已经在她面前晃了好几下手了，索性拍她，“你怎么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露露说：“能不能，就我们俩去，我的意思是，你的丈夫，沈先生，你暂时不要告诉他，行不行？”
尹桑又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沈峯，他眉头紧缩，一直在看表，看起来已经不耐烦。
她迟疑几秒，点头，“好，你先回去，等我消息。”
沈峯见她终于过来，“她来做什么？”
尹桑说：“来道歉。”
他挑眉，看着往外走，行色匆忙的露露，不置可否，“走吧，时间不是很充裕了。”
“计划延后吧。”尹桑说。
沈峯：“怎么？”
尹桑：“太匆忙，大理苍山洱海，环过洱海，自然要去苍山看看所谓钟灵毓秀。”
沈峯的视线，还落在露露的背影上，良久问：“明天？”
“嗯，明天去爬。”
“哪天离开？”
“明天再看。”
尹桑已经转头回大堂，跟前台说开房，前台小妹看着去而复返的二人，有些疑惑，还是快速办理了手续。
沈峯在一旁掏护照，一边问：“我一起么？”
尹桑：“你想去么？”
沈峯想了想：“当然。”
尹桑说：“那就一起。”
登记好，她拿过房卡，率先走在了前面，沈峯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为了爬山，二人晚上还到市区去购买了适合登山的鞋袜。路上尹桑收到一条短信，只有几个问号，陌生的号码。
她回复：“别着急，明天早上，寂照庵见。”
不久收到回复：“ok.\"
回到酒店以后，洗漱完尹桑照样是躺在床上刷微博，沈峯从浴室里出来，发梢还挂着水，他拎着一条毛巾边擦边往床上坐，脑袋凑到她旁边，“微博有这么好刷么，据我所知，夸你的并不多。”
“拜你所赐。”尹桑说。
沈峯：“哦？”
又是不置可否的态度。尹桑睨他一眼，“离我远一点，水全都溅我脸上了。”
“明天不是早起么，早点睡，还得爬山。”他拍了拍她的脑袋。
尹桑正在看盛岳的微博，其实不算是私人博，是当时为了项目申的，至今也只发过一条原创博，就是古歌的，别的都是转发。
她点开看了评论，热门第一条就是她和金霖的对垒。楼层已经有几百楼。有正经讨论非遗话题的，也有金霖的个人粉强行怼的，还挺精彩。
可博主未置一言，没有因为金霖德高望重就回复一句，也没有因为影响不好而删评论。
之后连转发的微博都没有了，博主如同消失了一般。
她什么话没说，安安静静刷微博，沈峯进去吹了头发，再躺回她身边，又提醒，“还在看什么？再不睡我不介意让你困一点。”
她说：“在看一个师兄的微博。”
“嗯？”
“他失踪了，”尹桑忽然转过头，“叫盛岳。”
沈峯夺过她手机放在床头，顺手关了灯，压上来就吻她的唇，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紧接着探手给她宽衣解带，她想问的话，淹没在他喉间。
＊＊
第二天上山才发现，根本不需要特意购置什么鞋，车子开到苍山脚下，换缆车，落了地走一会儿就是寂照庵，没什么坡度，都是水泥地，好走得很。
不是初一十五，又临近年关，没有什么游客，一大早的，庵里只有他们两人，多肉植物摆满了院，一个穿着素衣的尼姑在照料，看到人进来，行了个礼，请他们随意。
尹桑细细看着多肉，轻声嘀咕：“不是初一十五，没有免费的斋饭可以吃了，可惜。”
果然听身后，沈峯说：“什么时候，你也喜欢上素食了？”
尹桑：“这算不算附庸风雅的一种？”
“现在又有多少人真的喜斋，说养生，不过是畏死不能多享几年福，说信佛，也多是心有余孽，有所寄托，赎罪罢了。所谓一切法门，明心为要。”沈峯说。
尹桑说：“佛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生老病死，贵贱荣辱，世间万相，都是如梦里幻影，如幻术之蛊，如水中泡沫，非真也。
山间林深露重，沈峯把外套脱下来，给尹桑披上，应：“佛还说，知幻即离，不假方便；离幻即觉，亦无渐次。”
知道身心皆幻，就莫要一往无前，待等到知道一切都是虚妄时才采取很多方法去远离。
他是要跟她在这议论参禅么？这咄咄逼人的，尹桑直起身，转过头来，合紧了他的衣服，都快盖到她屁股下边了。
她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沈峯对：“世间无常，四大苦空。”
尹桑：“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沈峯：“举心动念无不是罪，如何当？”
尹桑：“.......”
争不过他，尹桑别过头去了，听得他在身后得意地笑。
住持在身后叫他们的时候，尹桑还在区分这些多肉的种类，就听沈峯和主持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还颇为投机。
她转头去看他们二人，沈峯穿着他的白衬衫，和这寺院格格不入，他的神情却很静，眼神澄澈了无杂念。尹桑有些怔忡，就看到沈峯冲她招招手，“不是想吃斋饭么？来。”
住持笑盈盈地看着她。
这沈峯，竟用三寸不烂之舌，讨了一顿饭。
斋饭很普通，和尹桑在外边吃过的那些，做成荤菜味道的素菜不同，这是纯素菜，白菜还是主持亲手种的。味道一般，尹桑却吃得津津有味，沈峯虽礼貌周全，但是在饮食这方面，完全没有委屈自己，他没吃。
于是住持便请他到禅室去了，让尹桑吃好了也过来。
出去的时候，沈峯转过头来说：“吃好了就过来。”
尹桑点头。
他们出去了，她还能听到二人的声音。
住持：“看得出你们感情很好。”
沈峯：“她跟个孩子似的，万事要交代才行。”
住持：“这也难得。”
沈峯：“没法，自己挑的，得让着。”
......
尹桑听声音远了，按照露露短信里的路线，找到了院门后边的杂物房，刚打要打开门，听到声音的露露从里头把门打开，冲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带着她从小道往山上走。
路上露露轻声和她说着自己的发现，从开头到找到她，一字不落，几乎是连对话都还原了，她实在印象太深刻。
尹桑开始在心里计较，如此，她孤身前来，是不是正确，她心里也已经没有底。
大白给人的印象，是寡言的，却也是阳光的，是有一点矛盾的人，但总体印象还算积极。他曾经做过背包客，这让他多了一层神秘感，但他对待客人耐心，细心，怎么也无法将他与绑架、非法拘禁联系在一起。
还有那个蛊婆，哪里来的蛊婆？
尹桑以为，藏人的地方，肯定隐蔽非常，但是并没有，因为开发旅游，大马路已经开到山上，只是离毛坯房还有点距离，平日里没有人会开到顶。即便有人路过，看到灯火，大概也会以为，那是工人住在里头。
一共有三栋三层别墅样子的房子，露露说，盛岳就被关在最后那个房子的一层。
她们是走小路的，露露已经很熟悉了，带着她，绕到了窗口，她轻声喊尹桑：“你看是不是你朋友？”
尹桑踮起脚尖，从还粘着水泥的窗，看到了躺在床上的男人。山上寒气逼人，他盖着被子，头发有些长，这么躺着遮住了眼睛，大概是瘦了许多，颧骨高耸，但尹桑还是认出来了。
“是。”
二十平米的屋子，边上有个门，敞开着，应该是连着卫生间，另一个门紧闭着，这边的窗，外头还有防盗的钢条窗，整个空间，密不透风，严严实实。床边的桌子上，还摆着饭食，边上一个取暖器，红光洒在盛岳脸上，仿佛罗刹。
尹桑抬脚，想要绕过去看露露说的大锁，下一秒就被露露抓住了，“别急，你看！”
门被一个面容丑陋的老太婆打开了，她一打开，又从里面锁上，端着一杯浑浊的汁液，来到床边，她捏开了盛岳的嘴，灌了进去，又拿头上的鸡毛，在盛岳眼睛上扫了扫。
盛岳睁了眼，眼球瞪得大大的，却没有反抗。
他看起来是没有力气反抗。那老太婆看着劲儿也不是一般的大，轻松就捞起了盛岳，让他坐立着，她叽叽咕咕不知道念叨了什么，最后用鸡毛沾了乌黑的液体，往盛岳胸口一洒。
她又出门去了，开锁，再从外边锁上。严谨极了。
尹桑看到了那把锁，不仅大，而且钥匙看起来并不是常见的种类。
这一切都超乎她的想象，她认为，并确定，她救不了盛岳。
“不行，我想我必须告诉沈峯。”她想到的第一个人，是沈峯。
露露立马就急了，“不行，他一定会报警的，到时候大白就完了！你不能这么做，你答应过我！你不知道吗，他早就知道了，他不救人！我不知道你们怎么回事，但是，你答应过我！”
尹桑转头就走。
她得好好想一想，理一理。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一道声音，打乱所有的推想和思考。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忙到，以为自己只是断更了一天。。。。。
真是时间都颠倒了，明天休息，双更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