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起和江逸都是有主意的人,他们不会轻易任性,但任性起来却不会轻易改变。这一点,江池宴十分清楚。
可是,江逸还小,未来的事谁也说不清,兴许不用这么早定下来。江池宴抱着一丝侥幸。
苏白生拍拍他的手,温声劝道:“日子终归是要他们自己过,为人长辈的,把该尽的心尽到足矣,若再多管,于他们反而是负累。”
江池宴叹了口气,伸手把江逸扶起来,却没管旁边的苏云起。
终归是……不甘心。
东屋内,姐妹两个把堂屋里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夏荷坐在炕沿上,泪水早就爬了满脸,嘴却用手帕死死掩着,不敢哭出一声。
梅子在她身边坐着,紧紧攥着她的手,却没有出声安慰。
等到江池宴四人相继离开,梅子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长姐,别哭了,你这莫名其妙地一哭,弄得我心慌。”
夏荷不说话,眼泪却流得更凶。
梅子急得不行,一把扯掉她的手帕,厉声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呀,光哭有什么用!”
按照夏荷平日的性格,她肯定会把这件事死死埋在心里,可是,此时此刻面对自己的妹妹,她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她收了收情绪,哽咽道:“年前,我听到大哥跟英花大娘说、说江苏两家有婚约,我以为、我以为……”
梅子替她说道:“你以为他说的是你和逸哥有婚约?”
这话直直地戳到了夏荷的伤心处,她再次啪嗒啪嗒地掉起了眼泪。
梅子翻了个白眼,试探性地问道:“长姐现在哭,是因为怪逸哥吗?”
夏荷摇摇头,抽抽噎噎地说:“是我自己会错了意,又能怪他什么?”
梅子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不怪就对了,长姐,你别嫌我说话不客气,咱们这个大院子里,有眼睛的都能看出大哥和逸哥是一对,你就一点也不知道吗?”
夏荷叹息道:“平日里大哥对逸哥儿多有维护,逸哥儿待大哥也与旁人不同,我并非全然看不出来。可是,深宅大院的,这种事也不少,他们终归是要娶妻生子……”
梅子摆摆手,打断夏荷的话,“如果这事放在别人身上,长姐这话或许不差,可是你别忘了,那可是逸哥——逸哥什么时候走过寻常的路子?”
夏荷绞着手帕不说话,可她心里却明白,梅子说得没错。
梅子观察着夏荷的神色,又问道:“长姐,莫非你真喜欢逸哥?”
夏荷擦了擦眼泪,坦诚地说道:“哪说得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都十八了,身边又没有娘亲张罗,本以为还要再蹉跎几年,却乍然听到这件事,一时间心里也就有了这么个念想。梅子,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高兴。”
“那长姐是听到婚约高兴,还是因为婚约对象是逸哥才高兴?”
夏荷摇摇头,低落地说道:“我也分不清。”
梅子抓起她手,爽朗地说:“这么说吧,小六哥和逸哥两个人,长姐最想嫁给谁?”
夏荷一听,不由地臊红了脸,“什么嫁不嫁的,你这丫头也不嫌臊!平白无故提小六哥做什么?”
梅子摇摇她的手,笑嘻嘻地说:“害什么臊?我就是打个比方,就当咱们姐妹间说个悄悄话呗,长姐,我这是在帮你,你就说嘛,说完我帮你解惑。”
夏荷想了想,低着头小声道:“小六哥吧,他这人挺热心的,大事小情的都爱帮把手。”
梅子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撇了撇嘴,心道:我的傻姐姐呀,那是因为他对你有意思!
虽然心里这样想,可梅子嘴上却把小六夸上了天,“我觉得也是,别管怎么说,小六哥在那儿一站就是个男人样子,出门遇到坏人还能保护你。大哥手下带出来的兵还有差的?”
夸完小六,她又开始不遗余力地黑江逸,“你再看看逸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长得比女人都好看,合该找个男人搭伙,若是娶个女人回家,那就是害了人家!”
夏荷绷着脸戳戳梅子的脑门,训道:“别胡说,逸哥儿的好在脑子里,可不像你说得那样。”
梅子躲开她的手,脸上恢复了正经的表情,叹道:“我知道,长姐方才那么伤心不是因为舍不得逸哥,而是害怕自己嫁不出去,是吧?”
夏荷红着眼,显然认同了梅子的话。
梅子拉起夏荷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长姐,你也别难过了,你看咱们现在有江伯父,有小叔,还有大哥和逸哥,日子过得一点不比在京城时差。若是以前,哪个会带你踏青、逛庙会?哪个会让你在针线坊管事?以后咱们姐妹间相互扶持,日子得比那些有爹有娘的过得还好!”
夏荷含着眼泪,郑重地点点头,“是长姐不好,还得让你这个做妹妹的劝解,弄得我倒像妹妹似的。”
梅子咧开嘴,嘻笑道:“那以后你叫我姐姐好了!”
夏荷轻轻地拍了她一下,嗔道:“没正形。”
梅子笑着说:“长姐可还难过?”
夏荷长长地舒了口气,露出一个笑容,“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从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的心思罢了。好在逸哥心粗,并没看出什么,不然以后朝夕相处的反而别扭。”
梅子追问道:“那长姐还别扭不?”
夏荷白了她一眼,道:“有这么个嘴皮子厉害的妹妹来劝我,就算先前别扭,现在也一点没有了。”
梅子夸张地叹了口气,感叹道:“要我说,这个院子里嫁给谁都比嫁给逸哥和大哥好,一个娇滴滴的天天赖床,一个就喜欢冷着脸吓人,他们俩凑到一块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夏荷闻言,“扑哧”一声,破涕为笑。
梅子指着她说道:“看吧,我就说你肯定不是真喜欢逸哥,要不这时候能笑出来才怪!”
“就你知道得多!”夏荷板起脸,逗趣似的拧了她一把。
梅子咯咯笑着躺开,姐妹两个打闹起来。
夏荷很快收拾好心情,利落地洗了脸,打理好了妆面,到后院收拾小菜园去了。
梅子看着她走远了,转身把窗户打开,对着树冠上的人招招手。
小六从树上跳下来,颠颠地跑到窗前,期待地问:“没哭坏身子吧?”
梅子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我姐是纸糊的?哭两下就能哭坏?”
小六赶紧笑笑,解释道:“我这不是担心么!”
梅子撇撇嘴,不满地说:“要不是看在你对我姐在意的份上,你再求我我也不会帮你。”
小六讨好地作了个揖,“梅子姑娘辛苦了。”
梅子拿手扇着风,得意地说道:“放心吧,该问的我都问了,你那个藏了小半年的东西赶紧送出去吧,若再羞羞臊臊不敢送,可别指望我再帮你。”
小六赶紧说:“不能,晚上吃了饭我就给她。先前不是怕她心里只有小逸嘛,我不想让她为难。”
梅子“切”了一声,“你以为谁都喜欢小白脸啊?”
小六听到这话,噌地一下蹿出老远,摆着手道:“梅子姑娘,这话可是你说的,我什么都没说!”
梅子看着他逃跑的背影,刚想损两句,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一个身影,顿时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大哥……呵呵,你什么时候来的?”梅子干笑道。
苏云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说话。
梅子故作镇定地说:“大哥你有事吗?没事的话,我——”
“咦?你怎么在这站着?不是要去见余文俊吗?快去吧,晚饭回家吃,不许在他那儿多耽搁!”江逸颠颠地跑过来,扒到苏云起身上,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堆话。
苏云起这才把视线从梅子身上移开,朝着马厩走去。
江逸挂在苏云起身上,乐呵呵地对梅子打了个招呼。
梅子“啪”的一声关上窗户,拍拍跳得厉害的心脏,再次感叹道:果然是……为民除害。
“我又得罪她了?”江逸看着紧闭的窗户纳闷道。
“没有,是她不好。”苏云起毫不犹豫地说。
江逸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我觉得也是,八成是青春期到了,喜怒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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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小六趁大海他们在河边打拳的工夫,偷偷溜到厨房门口。
梅子眼尖地看到他,掩着嘴笑了好一会儿,故意拖延时间。
小六急得跟什么似的,一个劲地给她使眼色。
梅子笑得更欢了。
夏荷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好好洗碗傻笑什么?”
梅子趁机说道:“长姐,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吃饭之前逸哥让我去小杏家拿样东西,我给忘了。”
夏荷一听,面上带上几分急-色,“你这丫头,逸哥儿交待的事都能忘?现在就去吧,可别误了正事!”
“好嘞!”梅子擦干净手,一脸坏笑地出了厨房,顺便丢给小六一个“争气点别丢人”的眼神。
小六感激地对她抱了抱拳。
夏荷转过身,继续收拾着灶上的家什,对身后的一切毫无所觉。
小六摸出怀里的东西,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可是他的脚步太轻了,夏荷根本就没有察觉。
小六看着夏荷的背影,莫名地紧张起来,想着该怎么样提醒夏荷一声,才不至于把她吓到。
结果没等小六想出个章程来,夏荷就收拾好了。她直起腰,转过身,不期然看到身后其名多出的人,夏荷条件反射地大叫一声。
“啊——”
小六赶紧去拉她,慌张地安慰:“是我、是我,别、别害怕。”
夏荷看清小六的脸,面上依旧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小六哥,你怎么来厨房了?”
“那什么,我……”话到当口,小六却紧张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夏荷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小六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猛地抬头,直直地对上一双美目,脑子“嗡”的一下,懵了。
夏荷看着他突然爆红的脸,柳眉微蹙。她凑近了两步,担忧地问道:“小六哥,你是不舒服吗?脸怎么这么红?”
小六仿佛被人下了麻药,浑身都是僵的。他感到鼻子痒痒的,有什么东西正在蜿蜒而下。
“小六哥,你鼻子出血了!”夏荷眼疾手快地手帕捂在他的鼻子上,急切地说道,“你等等,我去给你找些止血药。”
小六一把拉住她的手,瞪着眼睛把手里的东西塞给她,然后捂着鼻子跑掉了。
夏荷打开手中的小布包,发现一个变了形的胭脂盒,里面的胭脂都有些变色,显然是放了许久。
夏荷不由地绽开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