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驻跸宁夏,好消息传来,噶尔丹之子赫钦在哈密被擒获。
由于清军紧追不舍,赫钦与噶尔丹分路逃窜,约定日后会合。石文炳与受命护送粮草的修茂跟随大将军费扬古继续深入漠北追击噶尔丹,而庆徽率五百名火器营枪手、庆德领八百正白旗步军,鄂伦岱带六百名骑兵组成另一队人马,转向西北,围捕赫钦。
庆徽等人押送赫钦至宁夏觐见皇帝,皇帝喜出望外,设宴招待长途奔波的官兵们,又赐御用之物给鄂伦岱、庆徽等人,犒赏有功将士。
席间,西北大将军孙思克带来了自己的幼子孙承运。皇帝本就因抓获赫钦大悦,再一见孙承运小小少年郎一表人才,与自家的七公主很是相配。酒过三巡,皇帝拉过孙思克表达结亲的打算,说是过两年把孙思克送到京城,皇帝放在跟前历练,待到了适婚年龄,就在京城完婚。
迄今为止,康熙皇帝已经嫁出三位公主,皆下嫁蒙古。孙思克没想到皇帝居然还能与自己这样的汉臣结亲,且儿子日后还能是御前行走。当下,父子俩于皇帝跟前行礼谢恩,在场人也都见证,纷纷道贺。
皇帝虽多喝了两杯,但向来有所节制,不至于醉倒。胤祉、胤禩送父皇回屋后,皇帝还兴致勃勃吩咐胤祉磨墨,他要给太子写信,告诉他赫钦被擒的好消息,还要问问七公主可好,父皇给她定下了一门允惬的亲事。
“小七身体不好,朕舍不得她远嫁塞外。这下妥帖了,往后小夫妻俩就在京城,朕也好照应她,西北这边有孙思克镇守,一举双全,再好不过。”
胤祉和胤禩陪着笑脸,皇帝则落笔飞速,满心的欢快迫不及待地要与太子分享。没写上几行,梁九功就进来呈上京中送来的急件,皇帝立刻搁笔,吩咐胤禩读信。
胤礽起初都是报上京里的好事,纯亲王与胤祺的大婚一切顺遂,胤禛家的福晋生下嫡子,后宫陈氏生下十七皇子,胤禌苏醒恢复中。
皇帝听着,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尤为一听胤禌醒转,皇帝兴奋地拍了一下桌案,“臭小子,终于知道不能再让朕担心,回来孝顺朕了。”
胤禩一路欢畅地念到最后,声音戛然而止,颜色蹙变。
皇帝没有注意到,手指欢快地敲击桌案,扶着额头,正琢磨着给胤禛的儿子以及自己的十七子赐名。胤祉发现胤禩不对劲,问道:“怎么了,八弟?念完了?”
胤禩立刻把信递给胤祉,他不敢念。胤祉接过,一目十行,溜到最后,大吃一惊,脱口而出,“七妹殁了?”
皇帝猛一听,没明白,“小七怎么了?”
胤祉也生怕自己看错了,再三确认,可太子哥哥就写了“七妹殁,父皇节哀保重,儿臣会办理好后事。”至于什么原因,什么时候,一概不提,胤祉也不知该向父皇如何解释。
光看胤祉的表情,皇帝已觉察不对,索性拿过信看完,眉头立时聚拢,双眼瞪大,信纸被攥紧手中,“朕离京时,小七好端端的,怎么说没就没了。”
把信纸揉成一团,皇帝狠狠扔出去,一声怒喝,“胡说八道,办什么后事,朕刚给小七说了亲事。”
眼见父皇动怒,胤祉、胤禩慌忙在案前跪下,请求父皇息怒。胤禔屋外请示要进来,皇帝都还没应声,他就大咧咧进来了。没留意脚下,一脚踩在纸团上,低头看了看,胤禔一脚踢开,这才抬头看向父皇,同时见到伏地的弟弟。
就这样的情形,胤禔也没多问一句,酒兴上头,他上前给父皇行了礼,就忙不迭说自己的事,“汗阿玛,儿臣听说您已下令庆徽、庆德押解赫钦回京交给太子弟弟审理。儿臣觉得不合适,还是让赫钦留在营中,儿臣负责审问。”
皇帝此刻哪有心情与胤禔讨论这个,怒目打量着冒冒失失的胤禔,皇帝的声音冷飕飕,“什么叫你觉得不合适,朕是皇上,九五之尊,金口玉言。谁说太子就有资格处置赫钦,议政王大臣会议、理藩院都是摆设吗?”
皇帝的手指指向胤禔踢开的纸团,“给朕拾起来。”
胤禔这下子算是酒醒了,扭头寻觅纸团。也难怪胤禔没顾上父皇的情绪,自打赫钦被送来,他满脑子都是赫钦,都是传国玉玺。
谁知眼前的赫钦早已不是几年前的赫钦,一副胆小如鼠、畏畏缩缩的样子。别说上刑拷问,就是恐吓他几句,他居然就能吓得当场尿裤子。胤禔真是揉瞎了双眼,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就刚才这会儿,胤禔与鄂伦岱一道又去提取赫钦。鄂伦岱本就暴脾气,再又喝了酒,加上当年自己的父亲佟国纲就是死于噶尔丹之手,二话不说就对赫钦暴力相向,逼问传国玉玺的下落。岂料赫钦又是那副死样子,哭哭啼啼懦弱不堪,问什么都是不知道,气得鄂伦岱差点就要拔刀砍去。要不是看守竭力阻止,鄂伦岱真就敢让他一命呜呼。
两人从看守处出来,遇上明珠,得知皇帝已经下令要把赫钦先押解回京交由太子。胤禔一听就担心,万一太子先问出传国玉玺的下落,他可真就毫无指望了。这才急匆匆跑来父皇处,试图阻止。
没曾想,撞到父皇的枪口上了。
纸团正好被踢到胤禩身旁,胤禩拾起递给胤禔,一个劲儿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触怒天颜。胤禔却是不同的想法,平白无故挨了一顿训,总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没立刻把纸团交上去,自己就展开看完。
也是皇帝平时对胤禔的言谈举止放的宽松,胤禔不免就少了戒慎,不时就口无遮拦,“原来是七妹殁了,真是可惜。那今晚宴席上的赐婚岂非白瞎了,孙承运这妹夫这么快就不算数了。”
胤禩脸都绿了,急得直扯胤禔的下摆,“大哥,七妹殁了,咱心里都难受着,你就少说两句。”
皇帝的脸更是气得铁青,站起弓下腰拂向案面。刹那间,桌上的物件随着皇帝的胳膊一扫,接二连三直冲三兄弟方向飞出去,有的直接落地,有的先砸向三人身上,再摔向地面,一阵又一阵丁呤咣啷的碰撞声。
“出去,没心没肺的东西,朕不想看见你。”
再缺根弦儿,也不会再糊涂下去,胤禔立刻把纸团放到桌案上,匆匆行过礼就迅速退下。
“汗阿玛,您别动怒,保重身体。”胤祉的额头被砚台砸伤,鲜血不断溢出,可他始终伏低身子,恭恭顺顺。
胤禩发现后,膝行靠近,拿出手帕捂向三哥的伤口。鲜红浸透白色的手帕,格外刺目,皇帝瞥见,心神麻木,“老八,陪你三哥找李玉白处理一下伤口。都退下,朕想自己呆会儿。”
兄弟俩退出后,皇帝瘫坐椅上,拿起纸团打开。独处一室,情绪涌动,泪光渐渐掩盖视线,皇帝看不清胤礽的字迹,嘴里喁喁低语:“胤礽,朕把京城交给你,为何朕的小七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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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如是下嫁后去世,皇家会择一处地方单独安葬。而未出阁的公主们,就葬于遵化皇陵寝园内的一个角落。
胤礽与胤禛、胤祺送七公主灵柩到达皇家陵园,于指定位置安葬后,兄弟三人带着随行大臣、侍卫登船离开。
皇陵进出口是一片宽广的湖域,通常情况下,船只往来就可。只有在皇帝、皇后或是皇太后薨逝时,因为棺椁大而沉,且排场盛大,那就需要在湖面搭建浮桥,方便送行。但下葬后,浮桥立刻拆除,茫茫湖面连着青山翠谷,与世隔绝。
细雨霏霏,淅淅沥沥落入水面,打开一圈又一圈水晕。
胤礽站立船头,耀格给他撑着伞,见胤礽一脸凝重,耀格也默不作声。胤祺与胤禛船里坐着,谁也不搭理谁,至今为止,他们俩也没明白,为何七妹就这样突然走了,而十一弟却醒过来了。
那晚胤礽最先赶到胤禌的住所,照顾胤禌的奴才们守在外面,说是里头七公主想和十一阿哥单独说话,他们不得入内打扰。胤礽自己推门进入,万万没想到,却是触目惊心的一幕。
七妹鲜血淋淋的手腕放在十一弟的嘴上,自己却悄无声息伏在十一弟身上。而十一弟则缓缓睁开双眼,舌尖竟还探出舔了舔嘴边的鲜血。
胤礽扶过七妹,探过鼻息,早已魂断天外。
胤礽气血上涌,气恨不已。再等上一天,十一弟体内的含笑花毒就清干净了。傻妹妹,谁给你出的混蛋主意,竟是让柔弱胆小的你胆大到割开自己的手腕给十一弟喂血。
嫤瑜进来后,都来不及害怕,就被胤礽招呼着,夫妻俩一人一个清理掉现场的血迹。随后嫤瑜把七妹送回永和宫交给德妃,两人一起为七妹清洗更衣,而胤礽就在十一弟屋里,陪着醒过来不知所措的十一弟。
之后,永和宫传出消息,七公主在自己屋里突发心疾去世。而胤禌处所的奴才们也都全部被调离,换成了一水儿的新人。
之前有关七公主的传言已经不堪入耳,如今公主自尽的消息断然不能流出。德妃自知里头的情由,一切听从太子安排,七公主的近身打理、入殓,都是她自己收拾,女儿的手腕更是被包护得严严实实。
为了保住七公主的声誉,胤礽夫妇俩确是尽心尽力维护了的。
回到宫中,疲惫不堪的胤礽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庆徽、庆德就已押解赫钦到京,亟待他亲自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