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德妃被流言蜚语弄得焦头烂额,但易贵人终归是永和宫的人,嫤瑜要带走,总要有个说法。
“太后听说易贵人擅调梳头油,想请易贵人过去给她老人家配两种心仪的香型。”
德妃的心思暂且都在七公主身上,宁寿宫要人,一时也没多想。待照料过女儿回到自己屋里,脑子这才过了一遍刚才的情形,察觉不对劲。易贵人还懂得调配梳头油,自己怎么不知道?
几年前动了手脚,让易贵人失子失宠后,德妃面上表现得关怀备至,不明就里的易贵人对她感激不尽。之后,易贵人不仅热心地帮忙照顾送到永和宫来的十五皇子,还手把手教会七公主做灯。
七公主本就心灵手巧,再者也喜欢绘画,所以做出的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性情乖顺,又学得这么一门特别的手艺,故而七公主格外讨皇上喜欢。
也因如此,德妃对易贵人少了戒备,给易贵人分发物用时总会优越于其她妃妾。至于七公主常与易贵人一起相处,德妃也习以为常。
思来想去,德妃莫名地惴惴不安。原本已经躺在床上准备休息的她,赶紧下床披衣往七公主的屋走去。
宁寿花园的报春阁,明堂正中摆放紫檀雕福寿纹八仙桌,左右排同式花纹座椅。嫤瑜坐于右椅,晚霞代表太后一旁站立听候,易贵人则站立下方。
原本嫤瑜命宫人给易贵人抬了个抹角方凳,让她坐下回话。可易贵人看到八仙桌上的雕漆山水花鸟纹盒后,身子变得僵硬,怎么也坐不下去,直愣愣地盯着盒子。
嫤瑜把易贵人的神色瞧在眼里,也没说什么,只是揭开雕漆盒的盖子,从里头拿出一朵晒干的含笑花。顿时,一股浓浓的酒香扑面而来,让人醺醺欲醉。
“据说把这含笑花泡进烈性白酒,九九八十一天后,酒味浓郁到光闻就能醉。如果把做烛芯的棉线浸入含笑花酒液,浸够时日,取出晾干,放入灯烛。如此,只要点燃烛火,近前的人闻过烛芯散发的酒气,很快就能晕头转向,与酒醉无异。”
嫤瑜放下含笑花,抬眸看向易贵人,妙目净澈,似笑非笑。
“易贵人,我说的可有出入?”
易贵人垂下脑袋,颓然软在凳子上,“太子妃,你监视我?”
晚霞肃容接过话,“易贵人,这是宁寿宫,太子妃是代太后她老人家问话。自己做过什么,照实回答了就是,太子妃已然对你客气有加,切莫再顾左而言他。不然,你还指望太后能亲自坐在这儿,与你闲话家常?”
晚霞身为太后的近身侍婢,又是宁寿宫的掌事大宫女,此时她的一言一行就是太后的意思,不容置疑。
“既然要送走的盒子在你们手中,我还能说什么。太子妃既然把我请来,怕也是都知道了□□不离十。没错,就是我把七公主的水灯红烛换了含笑花酒液泡过的烛芯,我要七公主变成活死人,让德妃发疯,让她痛不欲生。可没想到,十一阿哥把灯拿错,平白受了这份罪。”
易贵人抚了抚鬓发,人也放松下来,倒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大家都是宫女出生,何必赶尽杀绝。德妃她自己狐媚皇上生下一群儿女,我好不容易才怀上龙嗣,竟这般容不得我?”
嫤瑜了解过当年易贵人小产时的情形,易贵人害人的动机心里已有数,当下便没有多开口询问。晚霞当年也在场,也曾为易贵人可惜过,只是这会子,又是另一番况味,禁不住怨叹起来。
“冤有头债有主,既是德妃害你,为何不禀明太后为你主持公道?七公主与你无冤无仇,十一阿哥就更不用说了,你这报复的手段实在阴毒,反而不值得同情了。”
易贵人乜眼斜看晚霞,冷笑嘲讪道:“看到宜妃为十一阿哥疯疯癫癫的样子了吗?我想要德妃也那样。七公主与十四阿哥都是德妃的命根子,无论是谁倒下,德妃都会受不了。”
不做母亲,可能体会不出这种切肤之痛。可如今嫤瑜有了弘昰,她很难想象,万一弘昰受到伤害,她会如何,只怕也会发疯,难以抑制。
无论是德妃暗害在前,还是易贵人的报复牵涉无辜在后,嫤瑜没有在这些触目惊心的细节上过多陪易贵人体味她的痛楚与快感。
嫤瑜清丽的脸庞蒙上冷霜,骨子里沁出一股清冽破空出尘。
“储秀宫为你提供含笑花,在后宫造谣中伤七公主,你们是合作,还是分有主次。德妃与储秀宫也有过节?”
易贵人的脸色刹那间刷白,原以为自己避重就轻,把太子妃与晚霞绕到自己与德妃的纠葛中去,时候一到,一了百了。谁知,太子妃拨开云雾,直奔重点,她立刻合紧双唇,沉默不语。
自从怀疑易贵人后,嫤瑜就派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从内务府分发各宫的物用来看,没有见到含笑花。这也不奇怪,本是南方花卉,北方不适合种植,一般拿不到。
终于易贵人昨日抱上这蓝色棉帕包着的漆盒亲自去到御花园,把漆盒塞进堆秀山一处不起眼的缝隙中。跟踪易贵人的奴才在易贵人走后,取走漆盒。半个时辰后,来了一名小太监,在堆秀山翻来找去好半天没有寻获一物,只得空手而回,而这名小太监正是回的储秀宫。
表面上是易贵人欲把含笑花交给储秀宫的人,嫤瑜却故意反问是储秀宫提供含笑花,那是因为嫤瑜认为,即便易贵人懂得含笑花的功用,但她的家境与身份弄不到含笑花。
如果是储秀宫,那就合理了。佟家人在朝为官者多不胜数,能被称作“佟半天”的家族,想要含笑花岂不是轻而易举。家里头三天两头就有人进宫看望,虽是在嫔位,可实际享用起来,比之妃位有过之而无不及。
晚霞着实没料到会牵扯出储秀宫,那可是皇上的表妹,孝懿皇后的亲妹。当下,也禁声不语,偷偷瞥向嫤瑜。
嫤瑜目光灼然,一眨不眨盯着易贵人。这时,守在外头的扶柳说是有急事禀报,晚霞立刻出去,掩上屋门,屋里只余嫤瑜与易贵人。
本是回避嫤瑜视线的易贵人突然抬头,紧着这须臾时间,轻声说道:“太子妃,有些事点到为止,对谁都好。你若追根究底,反而会连累东宫,您且三思而后行。就算是储秀宫给我提供含笑花,又能如何,四阿哥都偏朝储秀宫,德妃还能与储秀宫杠上?”
话声方落,晚霞开门急匆匆走进,“太子妃,七公主不见了,德妃正派人四处找寻。这会子遣人过来问一声,易贵人可否知道?”
嫤瑜握住扶手,怒圆双目瞪向易贵人,“是不是你与七妹说了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
“七公主去哪儿了?”易贵人显然也没料到七公主不见了,脸上的惊讶不比在场的人少,不由喃喃絮语:“我原本就不想活了,所以便索性告诉了她德妃害我、我却害她的经过。”
突然,易贵人滑下凳子,倒在地上,全身抽搐,脸色变得青紫,嘴角溢出乌血。握紧拳头一阵阵抖颤时,易贵人的双目紧紧迎视嫤瑜,断断续续念着:“看着她被宜妃责打,我居然心疼了,我不想再伤害她。我告诉她真相,只是希望她讨厌德妃。”
猛地吐出几大口黑血,易贵人的眼神渐渐涣散,嘴里的话语越来越轻,“那么心狠的女人,居然养出白纸一般单纯无邪的孩子,真是可气可叹啊!”
直到易贵人阖上双目,一动不动,嫤瑜还是牢牢盯住她,牢牢记住她说的每字每句。扶柳跑进来,迅疾搀扶嫤瑜离开。从小到大,嫤瑜头一回看到有人就这样在她面前咽气。
嫤瑜的脚步有些踉跄,心在胸腔里横冲直撞乱蹦乱跳,可她还是努力理清思路,一件一件事情吩咐着,尽管声音却是颤颤巍巍。
“晚霞,你亲自去禀明太后方才的情形。”
“宁寿宫着人去找太医来给易贵人验一验,然后收敛尸身。”
“遣人去毓庆宫告知太子殿下,请他速速赶去十一阿哥的院所。”
晚霞一一应下,看着嫤瑜的唇色失了些血色,知她必然受了惊吓,便劝道:“太子妃,您回撷芳殿歇息,奴婢马上就照您的吩咐去办。”
嫤瑜咬紧下唇,一壁迈步往外走,一壁倔强地应声,“不,我也要去阿哥所,如果七妹在那儿,我送她回永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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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步茫茫沙漠,却在口干舌燥之时,琼浆玉液呈现眼前,直让胤禌大呼过瘾。漂泊无边大海,却在饥肠辘辘之时,山珍海错马上摆出,直叫胤祉大快朵颐。
行走天涯海角,徜徉山水美境,佳酿美食随时随地出现,胤禌的每一天都美滋滋,不亦乐乎。整日陶醉于如此快乐中,也难怪他不愿苏醒过来。
直到有一天,他开始感觉到身体的不同部位感知到疼痛,他置身的世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不时传来,搅扰他的悠游自在。
“十一阿哥,你听得见微臣的声音吗?”
“十一弟,我是二哥,快醒过来。”
“十一弟,我是五哥,我成亲了,这是你五嫂。”
胤禌本能的抗拒大家的召唤,不想离开目前的生活,所以极力回避,不愿理会。
直到有一天,他置身于畅春园湖上的画舫,哼着小曲,吃着美味,享受无限春光。
“十一哥,是我。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凄婉的伤泣近在耳旁,无比熟识的声音。
胤禌觉得莫名的难受,四处张望寻找。
“十一哥,我无法怨恨母妃,可我却再也不能面对这样的母妃。你活过来,好好孝顺宜妃娘娘,让我离开吧!”
清晰的字字句句如刀剔骨般疼得胤禌一阵阵抖激灵,他仔细辨明声音的方向,冲到船尾,拿起船桨,忙乱地滑动。
“十一哥,我听说妖魔厉鬼害怕鲜血,你喝两口,他们闻不得血腥就会放开你。这样,你就可以回来了。让他们把我带去,我去给母妃赎罪。”
一盏洁白无瑕的莲灯缓缓飘来,停在画舫边上,胤禌趴下身子从水面拿起莲灯。小心翼翼捧着莲灯,越看越熟悉,越看越喜欢,与自己憧憬的温润君子的气质相当搭配。
莲灯中间有一个小酒杯,里头盛满一杯红色的液体。拿起嗅过,无色无味,鲜红的艳丽闪着光芒,透着诡异。鬼使神差地,胤禌一口喝下,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呛得他接连咳嗽。
“太好了,果然有用,十一哥,你快睁开眼。”惊喜声如蜻蜓点水掠过湖面,轻巧,但是微弱。
“砰”地一声,胤禌的画舫撞向岸边,而另一艘画舫从他身边启行出航,船头站着一位着浅粉色彩绣莲荷纹锦袍的小姑娘,娇俏可爱,盈盈笑容。
一眼认出,胤禌抬手招呼,“七妹,你去哪儿?”
七公主的画舫乘风破浪飞速而去,风中传来她轻柔的声音,“十一哥,来生我情愿生在普通的人家,有一位心地善良的额涅,那就够了。”
胤禌登上岸,站立岸边,拂拂衣袖,跺跺脚。此时,浓雾层层铺来,整个湖面消失,胤禌瞪大双眼,大声喊道:“七妹,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