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跪地的李望一时间拿捏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索性把早打好腹稿的说辞都丢了出来:“司膳房出了如此大逆不道之徒,奴婢有失察, 还望陛下给奴婢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彻查此事!”

听到这儿, 顾锦芙都想替李望叫一声好。

一开始又是磕头又是罪该万死的, 转脸万死就成了失察,再来一个戴罪立功,那不就是功抵过, 一点儿也责备不到他头上了。

这么好的事情,她也想占个全。

顾锦芙心里唾弃着李望, 继续坚着耳朵。

少年天子淡漠的声线终于响起:“戎衣卫已经在审讯,你边上歇着吧。一回是失察, 朕怕你焦虑过度, 赎罪心切,有了二回失察可就不好了。”

李望脸色一下就变得极难看,天子这是在拿话头骂他别想得便宜还卖乖。

可不让他插手, 万一这里有什么变故......

要是换了以前,李望可不担心这些, 内司监里就数他势力最大, 出了事他打杀司膳房的人抵罪就是。如今却来了个姓魏的,前些天才叫他难堪。

李望瞬息间思绪百转千回, 一咬牙, 又高声恳求道:“奴婢不查清, 实在是心中惶恐不安, 没有脸面面对陛下!”

听到这里,顾锦芙冷笑一声,一抬脚从落地罩后现身,扬声说道:“李公公的意思是......戎衣卫的人查不清?”

赵祁慎听到她的声音,回头就见她一步步走出来,说话的一双唇白得连血色也没有。

他终于放下笔,眼里闪过不赞同,这个时候逞什么强!

李望没想到她居然在里头,一现身还给他扣上一顶大帽子。扭曲他的话意,指责他是在说戎衣卫无能,那他得罪的就是整个戎衣卫!

李望心里咯噔一下,迎上她的目光,心里恨道,这个魏锦说话真是诛心!

顾锦芙可不管他咬牙切齿的样子,与他对视,朝他还露了一个无辜的笑。她眉眼弯弯,赏心悦目的一张皮囊却叫李望更加怄得难受。

李望咬牙,忙磕头想要跟天子澄清,外边传来太后前来的唱到声响。

顾锦芙刚刚占了个上风,太后却是来了,她只能先曲膝跪倒恭迎。

“——哀家听到什么戎衣卫查清不查清什么的,有人下毒,是戎衣卫里也出问题了?皇上受惊,可有大碍?”

四十余岁的刘太后裙摆逶逶,略尖的声音随着她的步伐在殿内响起,和她强势的性格如出一辙。

顾锦芙与李望都叩首请安,刘太后扫了眼跪在一边的顾锦芙,眼角余光又看到李望偷偷朝自己投过来的求助目光。

赵祁慎此时站起身,下了台阶,朝刘太后一拱手:“儿臣无事,劳烦太后记挂了。”恭敬有余,却不显得亲近。

本来也不可能亲近。

一来他不是刘太后亲子。刘太后的亲子是上一任皇帝,早年荒淫无度,后来乱吃丹药一命呜呼,到最后却连个子嗣都没留下。

刘太后就给他这式微的建兴王暗送密旨,把他过继到名下,择为新帝,赶赴京畿登基。不想旨意外泄,他遭了刺杀,身边跟随的旧部拼死相护,为保他周全死伤大半。

最后兵分几路,他变装九死一生才顺利到达京城,做了这个半道登基的皇帝。

结果他如今想要将天子近臣戎衣卫更换为自己旧部,却遭到首辅牵头的几位重臣反对,进言建王府旧部在刺杀中并未能护他周全,勇不足谋不足,不能担当大任。又以他加封顾锦芙为内司监的掌印太监为由,说已是对建王府旧部莫大的恩宠,再封赏其他人只会下不服众。

刘太后不想放权,那些朝臣多的是与刘太后沆瀣一气。说来说去,就是不想叫他培值更多的势力,好当一个能叫刘太后揽权、掌控的傀儡帝王。

早在进京前他就明白刘太后在一应王爷皇孙中选自己是为什么。只有他是父王早逝,未及冠无妻室,又与先行皇帝为堂兄弟,在同辈子孙子里为长,是最好拿捏最符合帝王的人选。

什么帝王之威震山河,他赵祁慎就只是沾了是皇室宗亲,沾了个运道,得了皇位却空有虚名。

受制于人,他怎么可能会与之亲近?

但刘太后没察觉到他的疏离一样,脸上露出笑意,眼角都堆起几道纹路:“母亲关切儿子是天经地义,皇儿怎么还这样见外......听到事情的时候,哀家这颗心都不会跳了!李望——”

“奴婢在!”

刘太后突然话音一转:“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内监里出了这样的事,你这提督太监是怎么当的!”

李望磕头说道:“奴婢知罪,奴婢正与陛下请求戴罪立功的机会!”

赵祁慎听着这一唱一和的,大约知道刘太后不是单纯来探望,似笑非笑看了李望一眼说:“内司监事诸事都要他管,难免有疏漏,朕让他歇着,他倒是诚惶诚恐的,就是个操心命啊。”

他的话听着委婉,但就是做了决断不同意李望问这个事。

司膳房出了事,刘太后来就是想摘李望出来。

这是她亲儿子跟前的老人,也是她现在掌控内宫趁手的人,当然不能被削了权。

可如今赵祁慎话里既然没有怪罪,不过问此事就不过问了,左右戎衣卫的人也是亲近她的,她还另有办法让李望干干净净的。

刘太后遂笑道:“是个操心的,皇上叫你歇着,歇着就是了。——魏公公怎么还在这儿伺候着,你身子如何,听闻那是鸩毒,也是万幸及时。”

说完李望的事,刘太后就和她这建兴王府的旧人拉近关系,并没有拿她和李望相比较,来个一捧一踩。顾锦芙知道刘太后心机段数高着呢。

她谢过,苍白的面容扯出笑回道:“奴婢谢太后关切,陛下洪福齐天,连带奴婢也沾光了。”

漂亮的话谁都会说,拍马屁的功夫她也极好。

刘太后习惯宫里人嘴乖巧,点点头,也不多留,又关切了赵祁慎几句就打道回宫。

李望被命去相送,顾锦芙等刘太后一众哗啦啦都走了,扶着膝盖站起身。

“我得去司膳房走一趟。”她挪着步子走到赵祁慎跟前,说话都在喘。

“不急这一会。”

“怎么能不急?”

顾锦芙固执地看向他。李望来肯定不是想脱罪那么简单,后脚太后还来了,让他先下了金口不治李望失察的罪。再晚,她也怕有变故。

他一时没说话,殿里十分安静,大殿中央的香炉有轻烟袅袅,还没升高就又消散了。

顾锦芙抬脚要往外走,正巧外头又有求见声:“陛下,奴婢来给您送膳。”

赵祁慎伸手在她肩头压了压,让她停下。

送餐的是一个面熟的小太监,在赵祁慎示意下把雕莲花纹的餐盒拎到御案下的桌椅前,揭开盖子取出热气腾腾的汤面,还有两副碗筷。

将吃食摆好,他躬身一礼就退出去了。

赵祁慎转身过去坐下,把那一大碗面条拨了小半出来,还用勺子舀了汤:“傻站那里就能有力气去?”

顾锦芙这才明白是让她先吃东西,他什么时候吩咐下去的。

她眸光闪了闪,慢吞吞挪过去,挨着他下手的太师椅坐下,面条已经被他放到跟前。

碗里的面汤清得跟水一样,似乎什么东西都没放,就是一碗水煮面条,还被泡得发软了。

顾锦芙拿过筷子往嘴里扒拉了一根,果然是泡得又软又黏,可面条带着的暖意却是淌到心底。

她又扒拉了一根,嘴里嫌弃道:“这不会就是鸿庐寺的厨子做的吧,都成面糊糊了,粘牙。不怪先帝要再组建一个司膳房。”

赵祁慎拿凤眼睨她,她用舌尖舔了舔粘在牙上的面条,突然想起旧事来,没忍住扑哧一笑。

那是她刚去到建兴王府的时候,当时赵祁慎还是建兴王世子,捡了她回去。她有心报他收留的好意,就跟着厨房的人给他做汤圆,也是想哄他高兴。

十岁的孩子,在她心里肯定贪嘴。

结果那时他正在换牙,一口汤圆把他牙给黏掉了,之后他足足一个月没给她好脸色看。第一次拍马屁,以拍到马腿上告终。

她吃面条吃得好好的就发笑,赵祁慎莫名奇妙,用手敲了敲桌面:“收起你贼兮兮的笑。”

不用问,都知道她脑子里想的不是什么好事。

顾锦芙可不敢说自己在笑什么,不然,她连这碗黏糊了的面条都没得吃。

她加快速度胡噜胡噜吃了一半,也不敢吃太多,身上吃出了汗,人也精神了一些。

“外头有人送你过去。”赵祁慎这才拿起筷子挑碗里的面条,吃了两口,就面无表情又搁下了。

果然很难吃,她倒是不挑。

他嫌弃的神色顾锦芙没看到,不然心里刚升起的那点感动就得烟消云散。

顾锦芙来到殿外,阳光明亮,刺得她抬手挡了挡。日头已快到最高点,这一通闹腾,居然都快接近午时了。

正如赵祁慎所说的,外头有内侍抬来了简单的一个辇,见她出来忙机灵上前扶她上去。

这些都是她这掌印太监下边的内侍,也是她才刚收服贴的人。

顾锦芙坐上代步的轿辇,任他们晃晃悠悠抬着自己往司膳房去,心里不断的在盘算着事情。

李望那头送刘太后,一直送她回到了宫。刘太后扶着他的手,视线落在满院的翠绿中,轻声说:“哀家已经让朝臣压着他,不好再当面不给他脸。但为了确保万一,你还是要把自己摘干净点,戎衣卫那里,你想办法让郑元青按死是谢庆自己的事就好。”

李望弓着腰,眼里闪过狠色:“奴婢谢娘娘指点。”

“回吧,皇上也不喜欢你在我这留太久。”刘太后见他听懂了,松开他的手,径直迈过门槛。

李望恭恭敬敬站在原地,直到她身影不见了,才转身脚下匆忙走过甬道,往司膳房的方位去。

顾锦芙却是先他一步到了司膳房,守在外头的是戎衣卫的人,个个身材魁梧,煞神一般镇守着这块地方。

她既然来了,自然是打着赵祁慎的名义方便进去。

郑元青正在临时僻的一间屋子里刑讯,有人来给他汇报皇帝身边的魏公公来了,他侧头看了眼被绑在椅子里浑身没好肉的谢庆,顾锦芙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没有打扰副指挥使吧。”她一手负在身后,面色还带着中毒后的苍白,身姿却笔挺。

若不是她说话间在微微喘息,还真是看不出来她是中过毒。

郑元青视线一下就被她吸引了过去。眼前的人那张脸总有熟悉的感觉,但与记忆中那个人的轮廓却相差甚远,他定过亲的那个未婚妻眉眼柔和,脸颊圆润,笑起来一派天真单纯。

当年他远远看过她一眼,就记住她那张无忧无虑的笑脸,双眸如晴空一样明亮。而不是眼前这个人,即便笑,也有着叫人摸不着看不见的疏离,眸光流转间总又流出几许凌厉。

那个人早死在流放时遇到一场洪水里,他派去的人也传来验尸确凿的消息。

“魏公公原先就是姓魏吗?”

明明心里已经否定,可郑元青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这人.......与她确实是像。

顾锦芙闻言仍定定看着他,仿佛是听见什么可笑的事一样,忽的笑了声答道:“自然,原先家贫,进宫后又被派往建兴王府,如今回京了却连家人的踪迹都寻不着了。”

郑元青仔细端详着她的一举一动,实在是在她身上找不出一丁点违和,年幼净身的公公,多的是她这样的。

他也已经查过她的来历,在第一眼觉得她像后,确实没有疑点。郑元青在心里头嘲讽自己一声,也不知道自己执着什么,下刻就神色淡淡地问:“陛下是有什么旨意?”

“我有几句话要单独问问谢庆,还请副指挥使回避一下。”

“陛下的旨意?”

郑元青追问,顾锦芙一双分明的眼眸就直直看着他,眼角微微上扬,无声表示对他再度质疑的不满。

郑元青在她眼里清楚看到自己的倒映,对他这种倨傲的态度眯了眯眼,两人如此对峙片刻,他到底是一扬手带人出了屋。

魏锦是天子的人,与他现在就对立,并不是什么聪明的事。

顾锦芙在他转身后表情就一点点变得漠然,无情无绪,被透进来的阳光一照,跟个没生气的玉人一样。

司膳房的院子里还跪了一应的人,郑元青站在屋外,不时往屋子里看。他看到顾锦芙用水泼醒谢庆,不知说了什么,很快就再度出来。

她走过他的身侧:“谢庆有话要亲自给陛下招认,劳烦副指挥使把人带到陛下跟前了。”

她丢下轻飘飘一句话就越过他,坐上辇由小内侍抬着走了。

郑元青迟疑了片刻,叫人给松绑把人带走。

李望来到司膳房的时候,就正好看到顾锦芙坐在辇上被抬着出来,他心里咯噔一下。

顾锦芙喊了声停,朝李望一笑,坐在辇上居高临下地说:“遇到李公公正不用我派人再去相请了,下毒的指使者谢庆已经招认了,李公公与我一道去陛下跟前听听。”

李望脸色微变,知道来晚了!

顾锦芙双眸微微一眯,倒映在她眼中的蓝天就有了边际,她心底蔓延的渴望却变得无边无际。

郑元青无意朝她看去,正好看到她懒懒支着手托着下巴,望着天空眸光闪动的一幕。他在她眼晴里看到了赤|裸裸的野心二字。

他微微皱眉,想到刚才她与自己对峙的气势......她是天子的人,除非天子能信任他们这批老人,否则也会有她和自已对上的一天。

一行人心思各异,乾清宫已近在眼前,顾锦芙在宫门口就下了辇。

赵祁慎给她造势,但她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她双手自然垂落在身侧,脚下轻缓进到大殿,在身后的人注视下直接又进去东暖阁。赵祁慎还在案前写什么,她躬身与他禀报:“禀陛下,谢庆带到。”

赵祁慎手中动作一顿。

人带来了?

“李望也在?”

正踌躇着要不要进去的李望当即迈开步子,来到他面前:“奴婢在。”

赵祁慎便笑了,掠过顾锦芙的目光有几分挑趣儿,更多是意味不明。

顾锦芙身子已经站直,死猪不怕开水烫地与他对视。

对,她就是又要仗着他的势,准备来一遭狐假虎威!

“那就把人带进来,朕听听究竟怎么回事。”他懒得多看她嚣张的样子,把笔放下,往椅背一靠。

赵祁慎不喜欢人围在跟前,当值的小太监和宫女都是在槅扇外坚着耳朵听吩咐,听到天子发话,当即高声宣召。

郑元青这才带着走路都打晃的谢庆进到暖阁里。

谢庆连抬头看天子的勇气都没有,直接就趴跪在地上,更不用顾锦芙开口就哀哭起来:“奴婢恭请陛下圣安,奴婢冤枉啊!奴婢在送膳前就查验过所有吃食与用具,在装食盒准备送膳的时候,司设监的王公公过来了一遭,说是李公公派他来看看菜色,有没有不合陛下口味的。”

“奴婢更清楚的记得,王公公靠近过膳食!那银箸肯定是他调包的,司膳房的银箸也有着特殊纹路,如若是仿制的一对比便能分明!”

李望正聚精会神想听谢庆究竟是要说什么,不想一盆脏水就兜头泼了下来。他又惊又怒,厉喝一声:“放肆!你知不知道究竟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派人去过司膳房!”

谢庆被喝得抖如筛糠,受刑后的疼痛让他只想求自保,脑海里全是顾锦芙在耳边那几句能保命的话。

他一咬牙,手脚并用爬到御案前的台阶边拼命磕头:“陛下,奴婢句句属实!司膳房那么多人看到王公公过来,难道奴婢还能无中生有?!”

“——还望陛下明察!”

“谢庆!”李望被气得上前就想抬脚踹过去。

顾锦芙当即拔高了声音制止:“李公公!陛下面前,还是注意一下仪态。再且,谢庆只是说你派了司设房的人过去,又没有说司设房的人是受你指挥。何必这样气急败坏。”

李望真是要被她的阴阳怪调气得吐血,铁青着脸,下刻也朝着天子一跪:“陛下,奴婢绝对不可能指使任何人去做这种谋逆的事!这与奴婢又有什么益处?!还请陛下明察!”

两人这就咬计起来了,赵祁慎手指敲了敲扶手,看向郑元青:“郑大人那头查得如何?”

“回禀陛下。”郑元青拱手,朗声回道,“司设房的王公公确实是去过司膳房,时间亦吻合,有其他司膳房的人可作证。至于是不是李公公让他去的,微臣已经着人去找司设房的王公公,只是一直到现在没有音讯。”

郑元青的话再清楚不过,李望心中大骇,有种局势不可控制的恐惧。

他今天根本就没有见王景胜,怎么就被嫁祸到下毒了!

事情就像一团乱麻在李望脑子里扯不清,顾锦芙垂手立在一边,看着自己的鞋尖,她察觉到郑元青看了自己一眼。

那一眼似乎是在探究什么。

她纹丝不动,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李望再度喊冤枉:“陛下,奴婢今日根本没有见过王景胜,怎么可能会派他前去司膳房!太后娘娘命奴婢帮着整理睿宗帝旧物,奴婢一直就在太后宫里,哪又有时间去找王景胜!”

其实这个时候用太后来自证并不是最好的法子,会叫新皇因为他亲近太后更加猜忌他。但李望也被逼得没有办法,毒杀皇帝是杀头的死罪,一点边都不能沾上!

顾锦芙听到这儿,表情终于有着微微的变化,嘴角啜着一丝他人看不明切的浅笑。

大殿里两人都在喊冤,郑元青见赵祁慎视线又落在自己身上,身为案件主审,他如今也只能提议让人再去查李望的行踪。不想外头传来禁卫军副指挥使的求见声。

禁军副指挥使就是分头去查王景胜的下落了。他单膝跪下禀道:“陛下,臣去查与下毒案有嫌疑的王景胜,发现王景胜已溺毙在内监舍后院的水井中,身亡时间不足一个时辰。”

不足一个时辰,如今事发也就一个多时辰,叫人不多联想都不行。

李望闻言脸如死灰,就些都是冲他来的!

刚被指证派人去司膳房,然后关键人物就死了,又是溺死,这不就是告诉别人是他这指使者在灭口!

李望猛然转头看向顾锦芙。

——是他在陷害自己?!

顾锦芙对上他又惊又恨毒的眼神,神色再平静不过。

郑元青对疑犯的身亡亦觉得巧合,但李望拿出太后来自证......郑元青说:“陛下,此案疑点重重,臣以为还得再彻查。至于李公公那里,臣现在就派人到太后娘娘那里求证。”

就不知道太后愿不愿意替李望做这个证了。

李望绝望的双眼又再度有了亮光,然而,郑元青的人却是带来让李望天崩地裂的说辞。

“禀陛下,太后娘娘说确实是让李公公到慈宁宫里有帮忙,但李公公只在宫里呆到散朝后的半个时辰。李公公在之后做了什么,太后娘娘说就不清楚了,太后娘娘带特意遣了宫人前来证明。”

说着,一位宫女就被带了进来,那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说辞与回禀的人说辞无误。

李望身子一软,双唇不停地颤抖着。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太后只给自己做了一半的证,用这种方式来明哲保身,不和新皇发生正面冲突。

赵祁慎终于说话了:“李望,那之后你去做了什么。”

李望手脚发软,怔怔然看着高坐上的少年天子。

他去做了什么......他去和几个心腹琢磨怎么给魏锦使绊子,要把魏锦给早点弄死,省得威胁到他的地位!

李望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冷汗已经渗透了他的里衣,但又觉得有一股子的寒意从脚底板开始往身子里钻,直钻到骨缝去了一样。

他发抖着,上下牙都在打颤。

赵祁慎听着他牙齿碰撞出来的声响,余光扫了一眼还敛眉沉默的顾锦芙,抬起手挥了挥说:“都全带下去查问清楚,内监乱成这样,叫朕要怎么安心。——魏锦,你先暂掌李望手上的事务。”

少年天子轻飘飘一句话就将事情暂先定了论,把李望的权给夺了。

李望被戎衣卫拖走的时候,终于回神,拼命挣扎着喊冤,被戎衣卫的人一堵了嘴跟拎鸡鸭一样拖着走了。哪里还有他先前身为大太监的威武风光。

谢庆也同样再被带了下去。

屋里就只余下还垂着眸的顾锦芙和赵祁慎,赵祁慎见她这会还站着,凤眼一挑说道:“怎么,高兴得都不会说话了?”

这就得了李望手上的权,可不是高兴。顾锦芙是想说高兴的,但是突然就在赵祁慎眼前矮了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气说:“我没力气高兴了。”

她是真中了毒,这么来回折腾,权到手里了,命也真要去了半条。

赵祁慎被她先是唬一跳,旋即居然是笑出了声。

顾锦芙坐在地上,很想瞪眼,可架不住刚刚才得了他给的好处,只能扯着嘴角,也咧出一个不从心的笑来。

他笑着走下来,伸了一只手给她:“出息。”

她也不客气,搭住他伸来的手掌,任他用力把自己扯起来,嘟囔道:“这也是替陛下清君侧,是出息。”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就是指她这样的了。

她被他扶着往后边去,倒在长榻上眼前发黑,半昏迷过去。

赵祁慎发现她没有动静,去推了她两下,又探到她呼吸绵长,任由她昏睡。

顾锦芙再有意识的时候,听到外头有说话声,但是听不太真切,屋里已经掌了灯。在柔和的烛火下,她双眼却被身边一个东西给刺了下。

那玩意圆圆的,在烛火下折射着金光。她从迷糊状态脱离,终于看清是什么东西就搁在她枕头的地方——

两个摞在一起的金盆,就是赵祁慎用来净手的那种,盆底对着她的脸!

她嘴角抽了抽,那纨绔搁两个盆在她跟前是什么意思?!

正想着,有脚步声往她这来,正是赵祁慎。他看到她对着盆瞪眼,跟只斗鸡似的,心中好笑,到她跟前站定说道:“怎么,看到我赏你的两个金盆又高兴傻了?你不是要拿它们枕着睡觉的?我特意给你搁边上了。”

顾锦芙真想跳起来把两个金盆砸他脸上,忍了忍,一把将两个盆抱到怀里,继续躺倒缩成一团:“奴婢谢主隆恩,现在不想枕了,抱着也舒服。”

赵祁慎简直要被她逗笑,一撩袍子要坐下,却被两个金盆顶到腰。他嫌弃地伸手往后一推:“先别抱你的金疙瘩了,早上的事情还没完,王景胜谁杀的。”

她勉力站好,神色极难看,死死攥紧了拳头说:“快、我们快进去。”

许志辉点点头,她已经甩下人匆忙往大殿里走去。

“——陛下!”她一路往东暖阁奔去,也顾不上什么规矩礼仪,冲到他跟前抓住了他的袖子。

“怎么了?”赵祁慎被她猛然扑上来也吓一跳。

他就在这里,再有事,他也是护着她,怎么能急得脸色都变了。

顾锦芙走得急,喘了两口气。

许志辉也已经走进来了,见她就在天子身侧沉默地站在郑元青身边。

此时天子与她挨得近,他垂眸看她,虽然看不太清楚眼中是何等神色,侧颜刚毅的轮廓线条却似乎是变得柔和。让人看着就觉得两人有异于常人的亲密。

郑元青眼神闪烁,心底竟对这一幕有惊涛骇浪的情绪在涌动。正是他惊疑中听到更为叫人震惊的话。

顾锦芙缓过气来,看着他凝视着自己的双眸说:“建兴传来消息,王府着火......娘娘不知所踪。”

前一刻似水光温柔的目光化作错愕,下刻便是猛然一缩,深邃的眼眸中在这瞬间彻底失去光彩,像是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没有任何光亮,又平静得可怕。

“赵祁慎......”她被他的眼神惊得心跳加速,去握住他的手,发现他指尖微凉。

她喊他那声很轻,声音刚落,她就被他用力反握住,回头看着下方的许志辉说道:“何人来报的信。”

许志辉一抱拳回道:“是守在王府的亲卫,如今人还在宫门。”

“传!”

赵祁慎松开了顾锦芙的手,一撩袍子坐回到位置上。

他此时表现冷静极了,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刚才的异样。顾锦芙把手自然垂在身侧,闭了闭眼,把被他力道箍得作疼的手藏到袖子里。

郑元青还在消化刚听到的事情,赵祁慎声线没有起伏地朝他说道:“你先退下。”

在场除了他都是王府旧人,郑元青当即反应过来。天子还不信任他,自己站在这里,就跟肉里的刺一样碍事。

郑元青应是利索转身,转身前视线到底没忍住朝顾锦芙那里看去,不过她的注意力都在天子身上,眼里有焦灼和关切。

他快步离开,再也看不见后边的面容。

很快,来报信的人被传了进来。

那人一路急赶,马都跑死几匹,自己也摇摇欲坠,是被扶着进来的。

他跪下,满身风尘和疲惫,声音哑得十分难听,不用赵祁慎开口问就先把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了。

王府是五日前失的火,位院就老王妃的院子里,等到他们赶去已经火光冲天,他们拼死冲进去想救人。但进去的亲卫都没能出来,等火扑灭,里头的人尸体烧得都难已辨认了。

找了仵作来验,一开始他们都不抱希望了,后来再三|反复验尸,还是发现细微处有不同。衣裳肉身能烧得难辨认,但是老王妃从不离身的一块玉佩却不见在任何一具尸身上,屋里翻个底朝天也没有。

那是老建兴王赠给她作定情信物的鸳鸯佩,连睡觉都不离身的。

所以他们觉得老王妃是离奇失踪,而不是丧命火海,一路往京城送消息。

赵祁慎沉默着,那名亲卫又把调查到的可能性说出来,如果老王妃失踪,那肯定是府里有内鬼接应。

说到这里,许志辉想到什么,抬头看向天子:“陛下,会不会是与先前追杀我们的人有关。”

顾锦芙也正往这上边想,赵祁慎在这个时候闭上眼,是在思考什么。良久,众人才听到他冷冷地说:“未必。”

“我登基已经近一个月了,如果要以此要挟我,肯定是我在位时越短越好,何况是刚加了恩科的这种时候。在我被拥护的时候,抓我母亲用作威胁,只会尽失民心。”

所以不可能是追杀他的批人,如果是,他只能说那些人既毒且蠢,皇位拱手相让也坐不稳!

何况顺着蛛丝马迹,在前几天已经基本确定是他的皇叔穆王所做,穆王府已派人去潜伏。京城到穆王府快马三天,如果有异早就送回消息来了。

“不是那边,事情只会更加扑朔迷离。”顾锦芙沉沉地开口。

没有嫌疑人,那就真是两眼摸黑。

“许志辉。”

“臣在!”

赵祁慎下令:“让王府亲卫继续查,此事你亲自前往。不要许过任何线索,每日派人送信禀明进度。”

“可陛下这样的身边就更不安全了!”许志辉觉得不妥。赵祁慎却是笑了笑,笑里带着戾:“如若他们敢来,朕就在这里等着他们!”

老王妃在他们这些旧家臣眼中地位不比赵祁慎低,何况真若有人拿老王妃来威胁天子,那事态只会更严重。许志辉内心挣扎了片刻,跪下郑重领命,带着传消息的亲卫准备直接再回建兴。

奢华的帝王寝殿里陷入一片寂静。

顾锦芙担心老王妃,也担心他,想要说什么,却发现此刻说什么都苍白和没有意义。倒是赵祁慎安静坐在椅子里片刻,双目一扫这室内处处代表着皇权的明黄色,突然讽刺一笑,抬手揉了揉眉心说:“其实这些并不是我想要的,是我累了母亲。”

顾锦芙激动的回道:“是奸人歹毒,与你有什么干系?!当初是娘娘让你必须进京,如若你不来旨意被外传,即便你不登基,重新选的新帝就会对你这曾经拒绝登基的人放心吗?而且我们中途就遇到了刺杀!”

登基也是一种自保。

赵祁慎哪里又不明白这里头的关键,刘太后真是欺人太甚啊,逼他到这种境地。他身子往前倾了倾,朝她说:“你靠近一些。”

她在这种时候是心疼他的,再是天子掌生杀大权,遇到这种事除了愤怒恐怕也有无助。她依言靠近,他的头就轻轻靠了过来,倚着她闭上眼说:“你觉得下步还要如何?”

他这种明显的依赖,或者不叫依赖,而是人在遇到困难时面对信任的人表现来的亲近。

顾锦芙这瞬间从心底涌起一种如慈母般无比怜爱的情绪,双手搭在他肩头说:“对方此时肯定是在堵你不敢昭告天下,因为昭告天下,就相当于把娘娘直接放到最危险的局面了。他们被打为反贼,不知道会做什么更过激的事来。”

“是这个理。”他轻轻回了一声。

她手心暖暖的,搭在他肩头上,暖意一点点透过布料传到他身上。像是有能抚平他心里翻涌戾气的魔力,他觉得自己更加冷静了,说道:“但我昭告了,她也不敢动手。”

他?

顾锦芙察觉他是猜测到了元凶,略微迟疑了一下问道:“哪个他?”

“不用得民心的一个人,只要能够控制我,就控制了这个天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