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次辅见他维护, 冷笑一声, 也高声说道:“这些人欲乱朝纲,一日不诛杀在午门外, 臣等一日心不安。臣以为, 陛下应该让刑部及大理寺一同调查,戎衣卫毕竟不是正经查案的衙门。”
次辅监管着刑部, 横插一腿就是想分有着首辅在后撑腰的戎衣卫手中权力。
首辅一点也不想让他占便宜,因为次辅明显是站队了天子, 天子还知道掳人的指使者是谁, 他害怕这就是个圈套。
但他找不到话来反驳次辅,只能憋得面色铁青。
赵祁慎坐在龙椅里, 一手支着下巴, 对下头两内阁大头相争神色闲闲, 仿佛两人讨论的不是他的事。
很快就有次辅一派的官员出列附议, 在附议声中,他终于懒懒一挥手:“那就按次辅说的吧, 让刑部和大理寺一并去查。”说罢, 站起身,“朕昨儿没睡好,今天就这样吧。”
一伸懒腰就站起来了。
他身的一顾锦芙忙去扶住, 跟着他退朝。
大臣们齐刷刷矮了下去,高呼万岁。
还有事未禀的大臣起身后焦急地围上首辅:“陛下近几日来总是对政事不上心, 已经压了一堆的事情了, 送到内司监那里也一样没个说法。”
首辅也琢磨不清赵祁慎为什么突然间就又恢复刚登基时的样子, 一副纨绔不理世事的样子。
但上回赵祁慎这个样子放松他们的警惕,一出手就是把王府旧部的人再提拔起来,还开了恩科。
难道又是在酝酿什么?!
首辅被坑过一回,这会也不能淡定了,总感觉有阴谋诡计,思索再三往太后宫里去。
而散朝后的赵祁慎是真的犯困,一边走还一边打哈欠,顾锦芙有些无语瞅着他:“昨儿不是早早就歇下了,怎么还能走了困。”
他凤眸便斜斜瞥了过去,她近在眼前的侧颜秀美,精心描过剑眉棱角太过张扬,让她失了姑娘家该有的温婉。
然而昨晚在他梦里,她长发披肩,巧笑嫣然,那双灵动的杏眸里是让他心跳加速的浓情蜜意。
所以他走了困,半个晚上都在回味她那个能溺死人的笑。
顾锦芙见他没说话,偷偷觑他神色,却见他正望着自己出神,目光深邃。让她下意识觉得危险。
她把头又低了些,就那么安安静静跟他一块儿回到乾清宫,也不问他是怎么让次辅在早朝时提起刺杀的事。
他用意应该是跟上回字条中写的一样,想办法让穆王误以为刘太后栽赃。
里头要怎么运作,恐怕也已经打算好。
用过早饭,他往炕上一坐,倚着绣万字不断头的迎枕,抬着手在阳光下照了照:“你来瞅瞅,我的指甲是不是长得有点儿快了。”
顾锦芙正听着小太监说内阁新送了折子到内衙门,如今一众人正等她去领着议事,闻言只能把正事搁一边,凑上去瞅两眼。
他有一双十分漂亮的手,修长,骨节分明,线条优美,让人觉得被他这手握着肯定很温暖。
而顾锦芙此时正被他暖着。
他自己就伸手拽了她,将空着的手伸到她跟前让细看:“那么远,能瞧得见?”
她又不瞎。
顾锦芙沉默地瞥了眼被他攥着一只手,认命地说:“好好,这就给您修修。”
其实就是冒了个白,也没有他说的那么夸张。
赵祁慎终于满意松开她,心里头却是想多握一会儿的,她要躲,他偏不叫她躲。
顾锦芙和他相处那么久,哪里会不懂他的心思,还是前几天捅破天窗惹的祸。她故意避着些,他就想尽办法跟她扯不清。
她在转身的时候暗暗叹气,去找来银剪子,也爬上炕,让他伸手帮着修指甲。
她低着头,眼神十分专注,下剪时清脆的咔嚓声时不时响起。修一修,然后又会嘟起唇把细小的碎末吹一吹,再细细地看看还有没有棱角。
赵祁慎也专注地看她,喜欢看她艳红的唇嘟起弧度,只是一个动作,就能让他心头发酥。
“这里,这里是不是要再修修?”
他见她要收剪刀,指着快要剪秃的指头。
顾锦芙低头,把双眼都睁成斗鸡眼了,啥也没看出来,一把拍开他的手:“陛下,您近来疏于朝政,却对这些细枝末节关心得很,您知道内司监里已经堆多少折子了。”
幼稚不幼稚。
啪的一声,他手背就红了一块,他脸色沉了沉。下刻却是又抬了腿,直接就架到她膝盖上:“修指甲哪里只修手的,还有脚呢!”
他简直不可理喻。
顾锦芙瞪眼。
此际外头传来禀报,说是戎衣卫正使回来了,如今就在外头等宣召。
赵祁慎心里骂一句来得真不是时候,喊了声请进来,但脚就还架在她膝盖上也不挪开。
顾锦芙伸手推了两下没推动,敌不过他的死皮赖脸。
她怎么就忘记这主最会胡搅蛮缠的那套,纨绔的名声可不是光喊出来的。
听到脚步声,她心里越发焦急,他突然说:“别动,等人走了,我自收回来。”
这又是在打什么主意?
她疑惑地横他一眼,发现他神色再正经不过,只能将信将疑的没动。
很快进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她只见过一面的戎衣卫正使付敏之,另一个是跟在他身后的郑元青。
郑元青也进来,是意料之外的。顾锦芙愣了一愣,正好看到他视线也落在她身上,顺带扫了眼赵祁慎在横在她膝头上的那只腿,眉心重重一跳。
她当做没瞧见,双手就落在刚才还想推开的那条腿,细细掐按起来。
她力道拿捏得十分好,赵祁慎险些被她按得舒服得要哼哼出声,余光扫到郑元青,大概明白她为什么突然给按腿。她喝醉了都说说要绿了郑元青,现在就是这个意思吧,他心里莫名觉得畅快。
下首的两人见过礼,付敏之惭愧地说耗时多日,只寻到一点点的蛛丝马迹。刺杀之人的兵器与撤退的痕迹是往南去的。
赵祁慎唔了一声:“朕知道了,你且去给次辅汇报吧,刑部和大理寺一并跟着调查。”
付敏之在进宫前就被首辅的人拦住听了情况,见天子真的把其一部一寺扯进来,也只能是领命。至于郑元青进来,是汇报戎衣卫重新编制的事情。
顾锦芙在此时插话道:“陛下,老王妃在途中,我们王府的五将手下士兵也不少,许副使也不在。这个时候再汇编,名单还是不齐的。”
“是这理,再等等吧,正使现在的主要精力还是在缉拿反贼上头,戎衣卫的事务还是按先前安排。”
郑元青提起此事全因正使回来,他要卸下暂先担着的行使正使之权,结果顾锦芙一句话就让他和正使之间变得尴尬起来。
果然,付敏之似不经意的扫了他一眼,郑元青眉头皱成了川字。
天子恐怕也想看着戎衣卫里头出点矛盾。
可圣意已下,他知道再说也不会有什么改变,说多了搞不好付敏之还真以为他们郑家要夺正使之权,在假惺惺而已。同时心中又百感交集,魏锦可真是毫不留余力的坑害他.......
离开前,郑元青遥遥再看了顾锦芙一眼,目光复杂。
顾锦芙等两人一离开,她一把就推开膝盖上那条腿。
赵祁慎心里头还美着呢,没防备,险些被她推得连带要从炕上掉下去。他嘴里啧了声:“刚还帮着你对付人,转眼就无情撒手,你这心还真狠。”
“还真被您说对了,我没良心着呢。”她站起来往外要走,内衙门一堆事儿,没空跟他斗嘴。
赵祁慎任她走,他偏爱她没良心的样,现在走了,一会还是得回来。
他就搁这儿等着了。
果然到了中午,她就抱着一堆折子回到东暖阁,一股脑全堆到他御案上。
“赈灾的事情有些不顺利,出了动乱,平乱死伤了不少士兵。再有收不上赋税的事,户部如今着急等你的意思。”
那一堆折子,这两件紧急的事占了大半。
赵祁慎看着她公事公办的样子,最后只能叹气,坐到案后开始一本一本翻看。内司监虽有批朱权,但因为掌印太监的权落到她手上,她并不全听内阁意见,会把重要的折子和内阁不同意见的折子都分出来,让他亲阅。
他先挑了户部的折子看,看过后又捡了几份平乱折子,又叹气:“外战未止,又添内乱,户部却要连抚恤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了,我这皇帝当来就是补窟窿的吧。”
银子的事顾锦芙也没有办法。建兴王府有钱,但那不是朝廷的,而且如今他也要培值自己的势力,那也是要花银子的。
所以她索性不作声了。
赵祁慎就坐在那里看折子,又写写画画到黄昏,似乎是真被银子难倒了,连吃饭都心不在焉的。
他心里存事,就少了折腾她的精力,早早沐浴后倒头就睡。顾锦芙捧着烛台,检查过四周的门窗,再回来发现他已经在打鼾了。
她把烛台放到高几上,探身去帮把被子给他拉好,无意扫到他没穿绫袜的脚。
她再细细一看,果然指甲是有些长,看来早间也不是故意折腾她。
想到他纵着自己挑拨郑元青和付敏之的事,可能这里头还有别的用心,但这情不能不承。她自己先无奈地笑了,骂自己就是操心的命,转身去寻来剪刀,轻手轻脚爬上床弯着腰给他剪指甲。
他向来浅睡,动静把他惊醒,险些就要抬腿踹人,她及时说了声:“别动,不是要剪指甲吗?”
他用胳膊撑起半个身子,就见她侧脸被烛火照得柔和,小心翼翼地使着剪子。他看着看着,嘴角不知不觉就翘了起来。
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还是很会疼人的。赵祁慎自己就先被感动了,目光渐迷离,情不自禁柔声喊她:“芙儿.......”
顾锦芙被突然的肉麻吓得一个激灵,下剪子的手就失了准头。
安静的寝殿内是赵祁慎吃疼的抽气声,她低头,很无辜地盯住渗出血丝的脚趾头。
剪、剪着肉了。
顾锦芙心里明镜似的,此时面对来到的刘皇后,再冷静不过。
刘皇后坐在辇上,看过白绒嘴边的毛发都染着血,已经没有出气,手都在抖。
“魏锦!”
刘皇后声色俱厉,看向她的眼神仿佛要将人给生吞了一样。
那样的怒色和姿态倒是十分真实,顾锦芙都想为她喝彩一声,神色淡淡朝她揖了一礼:“臣在,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你怎么这般狠毒,连一条狗都不放过!”
“臣见到白绒的时候,它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与臣无关。”
顾锦芙不理会她给自己兜上的罪名,刘皇后气得眼都红了,一眨眼,竟还落下一滴泪来。
这可是死去的丈夫留下来的唯一念想,被歹人害了,她怎么可能会不心痛。
刘皇后颤抖着手去摸已经没有气息的白绒,连唇都在抖:“本宫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你敢糟践大行陛下赐的宠物,这就是死罪!”
顾锦芙一直注意着刘皇后的神色,越看越听,就越发现不对。
刘皇后悲痛的神色不似假的,并不是她想的是在演戏,确实是伤心极了。
她皱了皱眉,清亮的杏眸闪过疑惑。但此事确实与她无关,她身姿站得笔直,仍说着和方才相同的话:“回娘娘,白绒出事,确实与臣无关。”
“狡辩!”刘皇后尖锐的声音刺人耳膜。
秀琴不知什么时候来到的顾锦芙身后,在刘皇后怒斥一句的时候,突然就抬腿对准她脚窝一踹。
猛然袭来的钝疼让顾锦芙膝盖一软,倏地就跪倒在了石板地上。坚硬的石地磕得她当即脸色发白,有一瞬间大脑是空白的,整个人都懵了一下。
跪在边上的欢喜吓得喊了一声。
顾锦芙被这声唤回了神,膝盖处传来的刺疼让她麻了半边的身子,从来未有过的屈辱亦在这瞬间从心底升起。她几乎没有思考,连疼痛都忽略了,从地上唰一下就再站起身,反手就朝给站在身后正露出得意神色的秀琴一耳刮子。
清脆的耳光声在宫道响上,秀琴被她突如其来的一把打得歪了脸,眼中的得意变作了错愕。
她跪天地跪君主跪父母,为何要跪一个冤枉她的人!
她怒视着秀琴,被算计的委屈与怒火让她神色冷得骇人,她再度抬手,重重又一巴掌打得怔懵的秀琴趔趄跌倒在地上。
秀琴脸颊就眼见着的红肿起来,嘴角还有一丝血迹,懵怔中察觉到一道带着戾气的目光落在身上。
“——你是什么东西!敢对我动手!”顾锦芙拼命维持着脑海里的一丝清明,从牙缝里挤出一番话,“皇后娘娘,我是正四品的掌印太监,天子近臣,您怎么敢让一个宫女对我动私刑?!”
刘皇后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横的人,在她赤红的眼珠子盯住自己的时候,心里一阵发毛,竟一时被她镇住了。
好半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着手指着她:“魏、魏锦——你这反、反了!”
一个无根的东西,一个媚主的狗东西,杀了她的狗不说,居然在她跟前伤人!!
刘皇后被气得眼前发黑,一拍辇的扶手,声音又尖又厉:“你就是个不要脸的东西,我不能用私刑?自然有人能对你用刑!”
***
“——陛下,这是有人在挑拨您与太后娘娘的关系!太后娘娘在深宫,又怎么可能会派人去掳您的生身母亲,还请陛下明鉴!”
朝堂之上,首辅一应官员齐唰唰跪倒在金砖之上,由首辅领头哀呼。
赵祁慎看着齐齐矮下的三分二大臣,心间冷笑。实情如何,首辅最清楚不过,他倒是豁得出去这张老脸,替刘太后高呼冤枉。
当然,他也没想到穆王那么快就动手了,竟是宁可暴露在朝中的言官,直接就参了刘太后一本。还找到了‘证据’。
穆王的果决,是出乎他意料的。
而且别人都送了一份大礼上来,他肯定得接住,穆王为了自保,真是什么都敢做。
赵祁慎玩味的看着领头的首辅和付敏之,想着该怎么样才能让刘太后再吃上一回哑巴亏,消消他心里的气。
正值此际,一个小太监面有急色跑上前,偷偷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赵祁慎当即就站了起来,在大臣们一阵错愕中竟是拂袖就离开了。
首辅抬头喊了几声,却没有喊停他,一众大臣面面相觑,不知是发生什么,竟让天子弃一众朝臣不顾。
赵祁慎出了金銮殿,问来禀报的太监:“如今魏公公人呢?!”
“李公公那头劝不住皇后娘娘,内监和戎衣卫一样,都有对宫人刑讯的权力。皇后娘娘逼着李公公把魏公公抓进镇刑司大牢,又是人证物证指着魏公公,李公公没有办法只能让戎衣卫到跟前去,再暗中叫奴婢来给您报信。”
戎衣卫,不用问,李望能差遣动的就只有刘太后那系的人。
那些都是心狠手辣的,顾锦芙哪里能落在他们手上!
赵祁慎心里就跟下刀子一样,又像油锅翻了,搅得一腔怒火不断翻腾着!
他跟护眼珠子一样护着的人,居然要被抓去审?!
内衙门的宫道上,已经围着付敏之属下的一位戎衣卫,刘皇后冷笑着看被围困的顾锦芙,心里想的是这样卑贱的太监就该死!
李望缩在她身后,一副怕事的样子,低垂着的眼眸却是不时闪过异光。
一位戎衣卫千户劝顾锦芙:“魏公公,有什么冤屈,你与我们走一趟,只要是清白的,这事自然也能查清。”
他们不是不知道眼前的魏公公是天子身边的红人,但刘皇后在这里,他们也没有办法不淌这趟混水。
顾锦芙站在阳光下,脸色苍白,精致的眉宇却没有丝毫惧色,亦没有一丝服软的意思。
她哼笑一声:“我清清白白,为什么要去那污浊之地!”
刘皇后当然也看出戎衣卫的迟疑,厉声道:“你们这是做什么,魏锦害死了大行陛下赐给本宫的白绒,损伤圣赐之物,就是死罪!谁再傻站着,本宫禀了太后,让他同论死罪!”
那名千户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这罪名压下来,他们也担当不起,只好朝顾锦芙说一声:“魏公公,得罪了!”
说罢就抬手擒她胳膊,顾锦芙怎么会让他碰自己,她是女儿身,也不可能跟着他们去牢里!她连连后退了几步,却是发现再退无可退,她身后就是宫墙,除非是插翅......否则她还是逃不过。
被逼到绝境一般,她心中恨意滔滔,就在她被千户拽住胳膊往外扯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拍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