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卧室里,谢征鸿将闻春湘摆在床头,洗漱过后打算吹灯上床休息了。
如梦之后,闻春湘终于可以在梦中自由行动,忙不迭的冲着谢征鸿扑了过去。
“小和尚,你是不是真的打算一辈子不和我说话了,就欺负我没办法化形是不是?”闻春湘两片大叶子抱着谢征鸿不撒手,十分生气。
闻春湘本不是这样不稳重的人。
他一直都很注意自己在谢征鸿面前的形象。
但此刻他都变成了这番模样,哪里还有什么威严可言,自然是本性暴露,什么手段有效怎么来了!
果然,谢征鸿很吃闻春湘这一套,连忙拖着闻春湘的身体,叹气道,“前辈,您小心点,万一磕着碰着您会很疼的。”
“你肯和我说话了?”闻春湘窝在谢征鸿怀里,语气也有些恹恹的,“我自己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等到我清醒的时候天劫已经到了。大概那个时候我还没有从心魔里摆脱出来罢。”
谢征鸿没有说话,只是小心的抚摸着闻春湘的枝叶。
“你看见我被天雷劈的魂飞魄散,是……是什么感觉?”闻春湘话刚说完,就忍不住想要揍自己一顿。他怎么能问这样的问题,还嫌小和尚对他不够冷淡是不是?
谢征鸿没有说话,就在闻春湘以为谢征鸿不会回答的时候,谢征鸿终于回答出了他的问题,“当时只觉得前辈你没有走,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等我。所以我就去找你了。”
那个时候,颜乔也好、净火也好、牧停也好甚至是玉泉器灵,都一脸的欲言又止,似乎想要和他说些什么又全都说不出口,最后还是谢征鸿打破了沉默。
闻春湘已经死的透透的,身死道消,这一点毋庸置疑。
天雷足足劈了半年,劈的天地变色。若不是他们被闻春湘早就布置好的牡丹植株护住,或许他们也得费不少功夫才能保全自己。等到闻春湘身死道消之后,那些牡丹也迅速的枯萎,化成风沙随风而去。
当时的谢征鸿,脑中只有“荒谬”二字。
九州魔皇闻春湘,被散仙算计围攻依旧面不改色,还能腾出手来调戏他的闻春湘,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就死在天劫之下呢?以前那么多次天劫,都没能带走闻春湘的命不是么?
为何偏偏是这一次?
为何偏偏是双修大典结成之后?
谢征鸿的心出奇的平静。
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在那个时候他是可以完完全全的冷静下来,分析闻春湘到底有没有死的。在他心里,闻春湘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教他修行,教他佛法,教他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偶尔还会吃醋,会生气,会口是心非。这样的一个人,一样的一个闻春湘,怎么可能就这么消失的无影无踪?
谢征鸿不知道自己当时的表情是什么样子,不过颜乔他们却都露出了担心的神情,现在想来,大概是很难看吧。
“前辈,我不想回想当时的事情。”谢征鸿摇摇头低声说道,“能够这样抱着你,就已经很好了。”
“对……对……对不起。”闻春湘的声音轻的如蚊子哼哼,他生平第一次和人道歉,意外的并不难说出口,“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以为,我以为你可以成功飞升的。”这世界,谁离开谁也不可能活不下去,在闻春湘看来,小和尚应该借机突破情劫,看破红尘立地成佛才是。
他虽有想过谢征鸿和他一道离去的可能,但又想到有颜乔玉泉器灵等人在身边,小和尚不至于做这样的选择才是。谁能想到,小和尚真的来了。
封印了记忆,没有任何准备,义无反顾的来了。
闻春湘不会告诉谢征鸿,第一次出现在他梦里,看见那个连眼睛都睁不开没有任何意识的小小和尚的时候,他有多么的高兴和愧疚!
“没事。”谢征鸿回答道,“只要前辈您不要再一次离开我就好了。”我也已经没有下一次的机会了。
谢征鸿看了一眼自己右手上的莲花印,已经有九十九瓣花瓣了。
换言之,百世轮回,这是最后一世。
最后一世永远是特殊的。
谢征鸿能够知道的事情也开始变多了起来。
他要找的东西现在还没有找到,因为他们之前所在的修真界根本就不存在他丢失的东西。
就算是以前的神秀老国师和宋清也不知道,只要到了第一百世,不管能不能飞升,他都是能够重新回到佛界里去的。只是东西没完全找到,他也只能从最小的一个佛界小仙当起而已。
“不会的。”闻春湘小声说道,“这一次我一定把持本心,绝对不会离你而去,若有违誓,我愿受……”
“前辈,我相信你。”谢征鸿打断闻春湘的话。
这一次,我会好好守着你的,不会再让前辈您被心魔趁虚而入。
次日清晨,谢征鸿和皇帝就护国寺的事情又仔细商量了一番之后,收拾收拾东西就准备走了。
为了保险起见,他们最好不要有过多的接触。
皇帝虽有犹豫,十分爱惜谢征鸿的才华,但也知道这样的好机会千载难逢。想要找一个心智过人还能骗过护国寺住持的少年何其难得?
皇帝在想什么自然不是谢征鸿和闻春湘要担心的事情。
闻春湘开心的很,自然和谢征鸿谈开了之后,他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和谢征鸿单独在一起。虽然他现在没有办法化为人形,但一直这样被小和尚捧在手心里也别有一番情趣。
“神秀,你且等等。”谢征鸿和闻春湘两人走出还不过几步路,皇帝忽然起身小跑追了过来。
闻春湘郁闷的不行,这个皇帝不是要反悔了吧!
难道是发现小和尚的好然后舍不得了?
还挺有眼光的。
呸,不对。
再有眼光也不能看上他的人!
“尚大哥还有何事?”谢征鸿转过头,奇怪的问道。
“神秀,你这牡丹,最好还是藏起来一些。”皇帝清咳了一声,不好意思的说道。被神秀这么一折腾,他都快要忘记黑牡丹的事情了。
看神秀睡觉吃饭都不离这黑牡丹的样子,就知道是对方心爱之物。虽说君子不夺人所好,但这黑牡丹一扫之前的颓势,渐渐显露出绝代风华的模样来,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若对方不是令他欣赏万分的少年,饶是自认为圣明的皇帝,遇见这样的奇株也难免有点想要动用一下“特权”了。
谢征鸿低头看了一下开了花的闻春湘,冲着皇帝点了点头,,“多谢尚大哥提醒。我会掩饰一些。”
“恩,那就好。”皇帝恋恋不舍的将目光从闻春湘身上移下来,“这么漂亮的牡丹,我也是第一次见。如今爱花之人甚多,你端着这样的牡丹四处走,容易招惹灾祸。”
“很难得么?”谢征鸿抚摸着闻春湘的花瓣,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问道。
“自然。”皇帝以为神秀不明白这盆花的价值,连忙正色道,“我爱牡丹多年,手下也有不少能干的花农,每每培育出的新种也不乏惊艳之物。然我所见的牡丹若和你手中这盆一比,几乎成了路边的杂草。墨而不浓,美而不妖,实在罕见。若它去参加牡丹花会,花中魁首,非它莫属。”
皇帝一说完,天空中忽然降下一玄之又玄的奇妙神息,直直落入闻春湘的身体之中。
刹那间,花香四溢。
若有修士在此处,马上便会发现这盆牡丹的花瓣边缘,竟有了一丝金光围绕。
“如此说来,花王非他莫属。”谢征鸿继续说了一句。
顿时,闻春湘的花瓣上又多了一道若隐若现的紫色烟气,缠绕其中,与那金光相互辉映又多了几分出尘之相。
谢征鸿认真的朝着皇帝道谢,这才转身离开。
皇帝也觉得有些神清气爽,身体也松快了几分。
或许,这是个好兆头。
如果说之前闻春湘对皇帝还有些不满的话,现在的心情就颇有些复杂了。
“小和尚,你是故意的么?”
闻春湘摇摇叶子好奇的问道。
谢征鸿分明是故意诱导着皇帝说出这番赞美之词,加上谢征鸿又多了一重肯定,更是让闻春湘得了不少好处。
此界灵气稀薄,皇帝就是上天之子,又有龙气缠绕,他说出来的话在某一程度上甚至可以为妖精们“封正”,其中好处更是难以言说。而谢征鸿如今已经是百世轮回,妥妥的佛仙之资,有他和皇帝共同称赞“封正”,更让闻春湘多了几分“正气”,对于修行也是大有好处。
“我们为皇帝除去护国寺这个心腹大患,本来就有因果纠缠。就算此时皇帝不说,待得解决护国寺之后,我也要为前辈你求个封号。”谢征鸿淡淡回答道,“天地人,人为万物之灵,天子天子,即为君王,他的话自然是有效力的。前辈,小僧不想再看见你以后受苦了。”
闻春湘默默的收起花苞,不敢给谢征鸿添麻烦,“不会的。”
有你在身边,再多的麻烦和辛苦都算不了什么。
很快,谢征鸿和闻春湘就到了京城外。
“国运昌隆。”
谢征鸿抬头看了一眼城门,忍不住赞叹道。
京城正上方有一金龙盘桓其上,昂首朝天,隐隐有飞腾之势。
“倒是小看了那个皇帝!”闻春湘显然也能看见,忍不住嘀咕道。这金龙若是一飞冲天,恐怕能够缔造一个盛世来。说起气运,谁有人族高?而天道论功行赏的时候,最为钟爱的也是这盛世君主,有时候就连真仙也不敢随意妄动。
也亏了这里灵气薄弱,几乎没有修真之人,不然这国家也不可能有这么浓厚的汽运傍身。
“护国寺似乎不在京城里,而是京城外。”谢征鸿朝着那金龙看了一会儿,冲着闻春湘说道,“修士不敢随意进来。”
“小和尚你进去没关系。”闻春湘笑道,“感受一下也好。”
重点是天色快黑了,他们可以去找家客栈洗洗睡,在梦中相会了。
这样不能控制自己身体的感觉实在不太好。
刚得了皇帝和谢征鸿的夸奖,闻春湘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借助契约的力量在梦中尝试一下化形呢!
谢征鸿像是知道闻春湘在想什么一样,微笑着看了闻春湘一眼,“好。”
闻春湘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奇怪。
也确实很奇怪。
花苞几乎要垂到花盆底下了。
谢征鸿一揽袖,将闻春湘挡在怀里,慢悠悠的走进了京城,守卫大门的士兵半点也不敢拦,也不知道这位是哪家出来的公子?
护国寺。
几个小沙弥拿着扫帚小心翼翼的打扫,半点大气也不敢出。
夜晚的护国寺,总是显得格外冷清。皎洁的月光洒下来,却无端的给人一种诡异感。
护国寺的僧人们都知道,夜晚之后,他们要尽可能的睡得早一些,不然谁也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
护国寺的异样,差不多就是从住持宣布寻找灵童之后开始的。长老们说是因为住持方丈如今体弱,压不住此处的煞气,因此才会闹出一点奇怪的事情。等到灵童一来,自然可以和以前一样。
护国寺的僧人们以前也听说过此地不详,曾经是乱葬岗的消息,却不知道原来是住持以一己之力在化解此地的怨气,对住持更是多了几分敬重。因为长老们说消息流传出去可能会引起百姓们的恐慌,所以僧人们也没有到处说,私下里流传的都少得很。
护国寺表面上还是一片和平,但总有那么几个人是知道其中的不对劲的。
戒贪只是护国寺里管斋饭膳食的一个小和尚,几乎没有什么地位。但他生的圆圆乎乎,看起来可爱又天真,人缘也很是不错。他最引以为豪的便是他的记忆力,哪怕这护国寺里大大小小的僧人加起来差不多有两千人,他也能将这两千个同门的脸认出来。
但最近,戒贪却极少再在厨房里偷菜吃,而是忧心忡忡,大部分时间都躲在房间里不出来。
和他交好的几个僧人询问戒贪最近是否发生了什么烦心事,也不见戒贪回答,只好等他自己调节了。少年僧人,总会有许多烦恼的,而且京城之地又繁华异常,每年想要还俗归家的僧人也多得是。
“最近还俗的弟子有些多啊。”几个僧人忍不住说道,“莫非这红尘俗世就这么有吸引力?”
“他们有家,自然可以随时回去。”另一个僧人叹气道,“无家之人,这里便是家了。”他们护国寺里两千人,其中无家可归的孤儿占了大半。谁又愿意看着不远处的京城热闹非凡,红香软玉,却宁愿守着这青灯古佛,就此一生呢?
“说的也是,阿弥陀佛。”
戒贪听见这几个师兄弟们的话,一言不发的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房间里本来有四个人,如今却只剩下了他一个,剩下三个人,一个还俗归家,一个受了惩罚去后山面壁,还有一个出门游历去了。按理说,他一个人独占一间房,应该高兴才是,但事实上,戒贪只是窝在被窝里发抖。
他天天出没在膳食房之中,自然知道每个人吃饭的分量。
这些日子以来,剩下来的膳食越来越多了。
换言之,离开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但那些师兄弟们都没有注意,只以为那些人是还俗归家了。但戒贪却明白,还俗的人根本没有几个,他们都在这护国寺里“消失”了!最可怕的是,当他提起那些失踪了的师兄弟们的时候,其他师兄弟都表示他们亲眼看见那些师兄弟们还俗归家去了。
可戒贪清清楚楚的知道,根本没有这回事。
戒贪将被子盖过头顶,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他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害怕自己总有一天也会忘记,所以偷偷拿起笔将每天的事情都记录了下来,藏在自己的枕头里面。
人越是害怕,就越难控制自己的身体反应。
半夜,戒贪实在是憋不住了,不得不起来方便。
“师兄,师兄?”戒贪试着喊了一声外面值夜班的师兄们,都没有什么回应。
戒贪看见靠着柱子睡着的师兄,心里松了一口气,终于有胆子前去茅房了。
终于解决了身体需求,戒贪提好裤子,转身回房间。
忽然,一个奇怪的声音传来。
“谁!”
戒贪迅速从脚底里抽出一块刀片,警惕的望着四周。
这还是他偷偷用自己积攒了多年的钱买来的防身武器,片刻也不敢离身。
墙上忽然翻下一个黑影,看上去瘦瘦小小的。
戒贪心里的警惕更重,半点也不敢放松。
“这位大师,能给个方便么?”
那个人影转过头来,竟然是一个十一二岁的俊秀少年。
那少年怀里似乎是抱着什么东西,神情很是疲惫。可即使如此狼狈,也没能掩盖他半点风姿。
“你是谁?”见对方是个小孩,还如此狼狈,戒贪心里松了一口气。他虽然常年呆在寺院里,却不是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眼前这个少年年纪小,生的又俊秀,看衣服穿着也还算不错,细皮嫩肉的,半夜却不得不跑到寺院里避难,已经足够他联想许多事情了。
京城里也有不少达官贵人喜好未张开的少年,只是当今天子圣明,他们不敢随意掳人,但也总有那么些行当是干这些事情的。
“我……我叫神秀。”少年有些局促,“这位大师,我能在这里躲一躲么?我听说护国寺很厉害,别人不敢进来。”
戒贪眼皮子一动,又想到那些失踪了的师兄弟们,半点也不敢留这少年下来,“不行,你去其他地方躲躲吧。”
“大师。”那少年很是紧张,怀里的东西也显露了出来,“追我的人势力不小,他们想要抢我的花。我只想躲一躲,再过些日子,花也该谢了,到时候我再走。我会付香油钱的。”
戒贪看见那少年怀里的黑牡丹,漂亮的过分,再听那少年一说,顿时觉得自己心里龌蹉,才会将这样干净的少年当成……当成……咳咳。
“可……”
“大师,我保证不会乱跑,不会害您被惩罚的。”神秀连忙说道。
“好吧。”只是借宿几天,应该不会有问题。“我那里还有三个床铺,你可以在里面休息。只是你不要随便跑,等到你的花儿谢了,你就要离开,不能多留。”戒贪厉声说道。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神秀笑了,“我一定不会乱跑的。”
“跟我来吧。”
戒贪矜持的点点头,确定前面没有人之后,才领着神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你随意挑一个睡。白日你可以出门,但被人问起,你就说是过来上香的。夜晚落山前,你必须要回来,夜晚的饭我会端给你,入夜之后,绝对不能随意出去,明白么?”戒贪一字一顿道。
“好的,大师。”神秀连忙点头,“我会乖乖的。”
戒贪听见神秀保证,脸色也和缓了一些,看见神秀怀里的黑牡丹笑了笑,“很漂亮的牡丹,怪不得别人追着你不放。”
“他对我很重要,我不会让他被人抢去的。”神秀摸摸后脑勺说道。
戒贪看着对方毫无心机的样子,莫名的觉得自己也有了几分底气。
一个人住在这里,还是有些害怕的。
“夜深,你先将就一晚睡吧。护国寺别的不行,但一般的官员进来也得客客气气的,不会有胆子来搜你。”戒贪劝慰道。
“恩恩,多谢大师。”
戒贪说完,和衣睡下,不再管谢征鸿的事。
谢征鸿看着戒贪睡下,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
若是戒贪明日去调查,也会发现真有几个官员在追谢征鸿,想要得到他怀里的牡丹花。做戏做全套,这护国寺有些古怪,还是仔细一点的好。
谢征鸿也没说什么,将闻春湘放在枕头前,躺着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