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口味倒是没有变。”闻春湘脸上隐隐露出一丝嘲讽来,“还是一如既往的……纤尘不染。”
季歇并不在意闻春湘的讥讽,微笑着说道,“毕竟三千世界里,能够靠近我的修士并不多。”
起码迄今为止,还没有几个人能够将血溅在他身上。
“是么?那我倒是要试试。”
闻春湘打了个响指,身后缓缓升起数十股魔气,法力运转之下,隐隐显出了几分魔相。
“有点意思。”季歇看着闻春湘身后的魔气,眼里流露出一抹惊喜来,“这样纯粹厉害的魔气,当真少见。”季歇忍不住松动了几根手指,想要好好试试这位从未交过手的九州魔皇的能耐!
然而待得那魔相越发清晰之时,闻春湘却突然出手,反手一掌将那魔气拍散。
“九州魔皇不打算动手了?”季歇松开手,笑着问道,还忍不住流露出一丝遗憾来。
“不必了。”闻春湘装作没有看见季歇的动作,不咸不淡的回答道,“季歇魔皇修为如此高深,本座也自问没有得罪过你的地方,何必有事没事就使点绊子呢?”
别以为他没有看见,季歇分明是很想要和他斗上一场的模样。
这可巧了。
闻春湘心想道,本座最喜欢的就是和讨厌的人对着干。既然季歇想要和他交手,他就不动手。当然,这也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罢了。
“九州魔皇当真不知?”季歇面露惊讶之色,长叹了一口气,“我虽然与阁下无冤无仇,但却对魔皇你身上的魔气,十分有兴趣。”
“哈哈。”闻春湘笑出了声,抬手指了指天空,天空被这满天血光侵染,通红一片,光是看着便觉触目惊心。“你的血气已经浓重到遮天蔽日的地步,重新修炼魔气,是不是有些太不值当了。”
果然是冲着他的魔气来的。
闻春湘心中冷笑了一声,很是嘲笑了一番季歇的异想天开。他原本就在想,他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季歇弄这么些弯弯绕套来图谋的。他想来想去,也只怀疑到了自己身上的魔气。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事实证明,季歇也的确承认了这一点。
闻春湘身上的魔气,自然是无数修士都想要拿到手的。如此纯粹又厉害变化万千的魔气,甚至还有吞噬功能,若是拿到手,说不定就是下一个魔皇。
要是这话有人当着闻春湘的面说出来,闻春湘一定不介意也让对方试一试这“当魔皇”的滋味。不过是一小团魔气,若是受得了,他完全可以让人来试试。
当年魔气尚未发展壮大之时,他就需要宋清的封印、老和尚的法印还有自身的佛法修为才能压制一二。如今近万年的时间过去,就算是一个小草修炼成颜乔都快足够了。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魔气,是能够轻而易举动的了的么?
“唉。”季歇好笑着摇摇头,“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九州魔皇都这么开口问了,在下也不好意思藏着掖着不说。”
“愿闻其详。”
“我们当年九人开始平分这剩余世界势力的时候,已经是上千年前的事情了吧。”季歇没有直接回答闻春湘的问题,反而开始慢慢扯出以前的事情来。闻春湘听着十分不耐烦,但考虑到动手更加麻烦,只好憋着自己忍了。
“九州魔皇不必着急,我要说的话并不算长。”季歇像是看出了闻春湘的不耐烦一般,轻声说道。
闻春湘惊讶的打量了季歇一眼。
说实话,光是看外表,谁也认不出来这是一个时不时就血祭世界的疯子。
相反,季歇看上去既温和,又有风度。
他和闻春湘站在一起,反倒是闻春湘更像那个血祭世界的人一般。
但这些不过是平静的表象罢了。
闻春湘依旧能够感受到对方身上深不可测的血气和杀气,甚至,凝气成光,将这大半个天空都遮蔽了起来。若没有好些世界生灵的性命血肉,根本达不成这个效果。他若是想要和季歇一战,就得将身体里的魔气全部释放出来。到时候,恐怕这个小魔界也保不住。
若没有谢征鸿,闻春湘自然可以这么疯狂一次。
但可惜不行。
闻春湘如今心中有了牵挂,更想珍稀和小和尚在一起的日子,若是就这么和季歇拼个你死我活,到时候岂不是就剩下小和尚一个人了?他尝过的痛苦,又何必让小和尚再体会一遍呢?
“季道友不必客气,尽管说,我听着就是。”季歇既然表现出来了一点善意,闻春湘也不好意思不给点面子。
“在得到小魔界之后不久,我便收到了魔界来的邀请,想来阁下也应该收到了吧。”季歇回忆着过往说道。
“不错。”闻春湘点点头。
应该说,当年九大魔皇,每一个人都受到了魔界来的邀请。
只是闻春湘从来没有和谢征鸿说过这些。而他收到的邀请,也不是这一次,而是在更久以前。
当年宋清飞升之后,闻春湘因为天劫而不断掉落的修为重新稳定在了渡劫期,就收到过这么一份邀请。
闻春湘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自此之后,闻春湘便再也没有收到过邀请。
修真界里,大多都是仙修比魔修多,能够度过天劫飞升的魔修更是少的可怜,几乎不足仙修的十分之一。这么一来,魔界那边自然是人力不足,需要好好补充。
所谓的邀请,便算得上是一个捷径。
只要闻春湘拿着几个散仙的元婴送上,便可不经历天劫成为魔界的一份子。只是这种事情根本不会被流传出去,能够接到这样的邀请的也俱是魔修里的顶尖之人,一般而言不过两三人罢了。最近这几千年,仙魔修士此消彼长,反而凑足了九九之数。
若是接受了这样的捷径安排,那么在修真界里,这个魔修便会被营造出“身死道消”的假象,偷偷的被接到魔界里去,日后改头换面,从头来过,这样才能不被仙界和佛界的人发现。若是拒绝,便是按照正常的度过天劫,自动飞升魔界。可惜,古往今来,能够真正度过天劫飞升的魔修,实在是少得可怜。这样飞升成功的魔仙,往往会受到魔界重用。与之相反,通过捷径进入魔界的修士,因为没有经历过天劫,起步就要比魔仙低上许多,在魔界里算不上多么厉害的人物,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不能用自己原本的名字和模样。
这样的安排虽然能够捡回一条命,但能够收到这些邀请的魔修哪一个不是心高气傲,历经艰辛之人?在许久之前,绝大多数的魔修都是拒绝了这么一条捷径。但是最近这些年来,接受这条捷径的魔修却开始多了起来。
闻春湘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别说他现在没有收到邀请,就算收到了,他也不会选择这么一条捷径。
“看来九州魔皇也对这么条捷径没有兴趣。”季歇并没有因此而惊讶。
“当惯了魔皇,再去给人当炮灰,本座的心态还没有好到这个地步。”闻春湘冷笑了一声,“那些魔界的修士,说到底也不过师兄想要找几个免费人力罢了。没有经过天劫,不能飞升成魔仙,在他们眼中,我们也只是一些可有可无的牺牲品罢了。”
“不错,我们在修真界里呆的好好的,又何必接受他们的施舍?”季歇赞同的说道,“只是我昔年沉迷于将斩苍生锻炼的无坚不摧,如今一身修为却免不了有些失衡了。”
“哦?”
“我身上所有的魔气和血气,都化成了这血光,多余的一分也无。就算新得到了一些魔气和血气,也只能被这血光融合罢了。”说到这里,季歇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也算当年我血祭世界之时得到的恶果吧。”
“季歇魔皇可不要告诉我,你后悔了。”
“当然不。”季歇毫不犹豫的回答道,“若当年没有做,我的斩苍生不可能修炼到如此地步。再者,凡人不过短短百年寿命,还得白发人送黑发人,体会各种生老病死,妻离子散。既然如此,我不妨做件好事,送他们一同离开,也免得他们日后寂寞。”
“这……这还有理了?”
玉泉洞天里的祁永缘和朱宁两人目瞪口呆。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两人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上去十分和善的修士当真就是那个血祭世界的魔皇季歇。
“他是真这么想的。”祁永缘握紧了拳头,几乎不敢看季歇此刻平静的脸。
朱宁觉得这样的季歇和谢征鸿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很相似。
一如此刻的谢征鸿,听见季歇这样的话也不觉得如何生气。
他们的表情俱是相同的平淡无波,似乎此刻讨论的不是一整个世界生灵的生灵存亡,而是天气多好一般。
但还是有些不同。
谢征鸿淡漠,很少理会众生的生死,但也不会去主动插手。撑死,谢征鸿也只会教导他们自度之法,让他们自己通过自身的努力偿还自己的孽债罢了。但季歇,是可以为了自己的一把剑一把刀将芸芸众生都一剑斩杀的。
“九州魔皇不觉得我有些过分?”季歇笑着问道。
“还好。”闻春湘吐出两个字来,“当年先天魔物横行之时,做的比你更甚。”
“但先天魔物一族,已经灭族了。”季歇笑着补充道,“起码真正意义上,便是如此。”
“言归正传,后来我才发现我自身魔气缺失,在渡天劫之时恐怕会带来不少弊端。因此,我便一直压抑着自己的修为,寻找能够弥补我身上魔气之法。为此,我不惜和好几个魔皇打了一架,可惜,他们身上的魔气都不敌我的血光,拿来了也没有什么用。”
“所以,你就看上本座身上的魔气了?”
“九州魔皇也看的清楚,这天空被你的魔气,我的血光一分为二,两相对峙,并没有相互融合的迹象。”季歇点头道,“当年我将目标锁定了三人。可惜日月妖皇的妖气太过纯粹,与我所练功法截然不同;万圣魔皇的魔气倒是可以,只是他先天魔物转生,身上的魔气太过霸道,不适合人族,只能说是下下之选。而九州魔皇你的魔气不同,你虽然佛魔双修,但你的魔气却十分纯粹,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又是大凶之地的战场冤魂所化,历经多年,吞噬了不知道多少魔修,早就脱胎换骨。这样的魔气,和我的血光才是最合适的。”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我佛魔双修的事情,你也知道。”闻春湘垂下眼帘,轻声说道。
“魔皇不必多加试探,告诉你也无妨。我很少前去斜阳大世界,九州魔皇你又向来独来独往,你的事情,我又如何得知?”季歇连连摆手道,“告诉我关于你的事情的,另有其人。”
“和四处散布本座有渡劫秘法的人,是同一个吧。”闻春湘讥讽回答道。
“大概吧,我和他不是很熟。”季歇想了想,并不否认。
看见季歇的反应,闻春湘便肯定了下来,这两者肯定是同一个人。
“所以呢,如今看见我的魔气,你恐怕更想要了吧。”闻春湘反问道。
“是很想要,但不是现在。”季歇摇摇头,“我与九州魔皇你,终有一战,但绝对不止我和你。”
“……你知道了?”
“我做过的事情,自然是记得的。”季歇点点头道,“以往也不是没有过来找过我麻烦的,只是他们都不见了,我还活着,道理就是这么简单。区区一小截气运香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早就听闻玉泉洞天厉害,现在看来果然名不虚传。我与魔皇你谈了这么久,竟然还是没能发现谢征鸿的行踪,实在是羞愧的很。”
“你怎知他会在玉泉洞天里?”
“福真是在玉泉洞天里死的。玉泉洞天那个反应,自然是骗不了我。以九州魔皇你和谢征鸿的感情,若你将他单独放着,恐怕会不安心吧。”
“不错,本座恨不得将他变成一只小猫,时时刻刻的拴在我身边。”闻春湘肯定道。
玉泉洞天里的祁永缘和朱宁两人觉得自己快没眼看下去了。
都隔了一个洞天了还要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表白么?
你们不烦,他们都烦了。
祁永缘和朱宁想象了一下谢征鸿变成小猫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不,这种事情实在太恐怖了。
“两位的感情真是让人羡慕,真心希望九州魔皇你会有一段美好的记忆。”季歇哈哈大笑,“既然叙旧完,那我也不便再打扰了,谢征鸿谢禅师恐怕已经等不及了吧。”
“还请季道友留步。”闻春湘出声喊道。
“不知还有何指教?”
“好不容易过来一趟,该举办的大比总该继续举办下去。”
“九州魔皇的意思是……?”
“本座虽然不能去欺负那些后辈了,但谢征鸿还是可以继续比一比的。准备了这么久,要是一点都不做,岂不是浪费?”
季歇盯着闻春湘看了好一会儿,“既然如此,那便好吧。”
九州魔皇想要引蛇出洞,他也想看看对方到底会不会中招?
耿以枫和沈破天两人本来正在讨论九州魔皇闻春湘的魔气事宜,淬不及防又有一大片血光袭来,将他们两人的神魂都迷惑了一小段时间。
“真……真是厉害,隔得这么远竟然还有如此效果?”耿以枫和沈破天两人都有些后怕。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们两人心中都涌现出了无尽的杀意。
看不顺眼的,杀!
不喜欢的,杀!
挡在他面前的,杀!
幸好耿以枫这洞府里本身就有许多阵法和符箓,加上两人心智还算坚定,因此很快就回过神来,再也不敢随意多看了。
“魔皇之争,便是如此么?”耿以枫喃喃自语道,眼中绽放出无限的精光来。
作为一个魔修,少有人敢说自己不羡慕季歇魔皇?
普通的魔修束缚太多,很少能够做到魔修“万事随心”的本意。但季歇不同,季歇做到了。
季歇想要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谁也没胆子说闲话,谁也没胆子反抗。
这才是一个魔修最终极的目标。
耿以枫一直都很希望自己可以堂堂正正的进入小魔宫,想要将所有的事情都和盘突出,能够死在魔皇季歇手中,也总比一直被人利用来得强。
可惜,这样的想法也只持续了那么小会儿,回过神来,他依旧进不去小魔宫,还得继续受到他人的控制。
如今再看,感觉又有不同。
原来两个魔皇稍稍认真起来,便能达到这个地步。
另一边,小魔界的某处。
宫殿里摆满了各种镜子,将季歇和闻春湘两人对战的场景清清楚楚,不同角度的呈现了出来。
很快,这些镜子被砸的粉碎。
“主人!”几名修士想要上前,就被迎面而来的一股巨力拍开。
“滚!”
“……是。”几名修士只好悻悻离开,不敢踩上那些镜子的一片碎片。
宫殿正中里坐着的,是一个披着斗篷看不清样貌的人影。
然而等到那些修士全部离开后,人影才开始慢慢清晰起来。
待得伪装撤去,那斗篷里面竟然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副几乎快要腐朽了的骨架。
此刻,他的心情说不上怎么好。
他知道季歇不可信,也一直在提防,但他没有想到闻春湘说变卦就变卦,一下子就将季歇给逼了出来,半点时间的余地都没有留给他。
不过闻春湘一直都是如此,他也不是不知道。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季歇竟然会选择将一切和盘托出!
或许季歇是觉得,他和闻春湘谢征鸿比起来,那边的赢面要更大一些。
骷髅架很头疼。
他的手指不算灵活,偶尔扭动一下,还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很是难听。
为了策划今日之事,他已经准备了许多年。
他也不是第一次干夺人气运的事情。
他已经来回干了好些次,并且成功的利用那些气运一直活到了现在。
他一直为此而骄傲。
因为他已经突破了人类修士的极限,在寿元终了之后还是成功的活到了现在。
要是一直顺利,他甚至可以活的比天上的神仙们还要更长。
直到他看见了闻春湘。
那个跟他活在同一时代,也早该死去的闻春湘。
闻春湘不过是一株普普通通的黑牡丹,又不是什么天材地宝,地位比起普通人修来多有不如,凭什么可以活的这么久?他凭的,难道不是当年宋清留下的法宝功法么?
可惜闻春湘的气运实在太差。
差到他甚至从来没有动过对付闻春湘的念头。
以他对气运的研究来说,闻春湘那么虚薄的气运,即使不用他动手,闻春湘也活不了多久。
可惜。
一百年,两百年。
一千年,两千年。
闻春湘活的磕磕绊绊,但还是顺顺利利的活了下来。
这样的活法,几乎颠覆了他的道心。
不该如此。
闻春湘不该活到现在。
闻春湘本身并非什么奇株,普通的牡丹花妖撑死也就活个三百年,从无像闻春湘这样,活了近万年。
正当他快要忍受不了闻春湘一天天活的越发嚣张顺利之时,闻春湘路过一个渡劫飞升的修士的天劫之地,被卷了进去,修为再度受了损伤。
顺理成章的,他放出了闻春湘身上有渡劫秘法的消息。
果然,就有好几个散仙心动了,并且还成功的将闻春湘封印了起来,只要再加把劲,便可将闻春湘彻底镇压,让他永不见天日。
功败垂成。
在他即将算出闻春湘身亡时间之际,异数突变,将闻春湘这么一盘死棋的情况彻底救活。
那么一颗扭转了闻春湘整个棋盘的棋子,便是谢征鸿。
也是他从来没有找到过的,身居累世功德,万千气运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