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盈满村村民和官差们的仰望中,惊鸿扇扇翅膀乘风而去。宁骏德先是惊讶,再是激动,急切地吩咐府兵们带上王家一干人等,带回府衙审查。他要呈上奏章,好好地向圣上说明此事,让满朝文武都知道李星垂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妖又如何?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此时的李星垂却不在意即将要发生的变故,在惊鸿飞出承吴县朝西北去的时候,他敏锐地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硝石的气味,他手按在惊鸿的背上,叮嘱道:“稍稍飞慢一些,前面的情况不太对。”

冷风渐渐小了下来,耳不能听目不能视的药菟察觉到周身的变化,害怕地蜷起小小的身体,缩在陆子谦怀里。后者安抚地他两下,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前面或有某种阵法出现,大家小心。”

陆子谦知道李星垂的感觉一向敏锐,且因着他一心修炼,对妖族古籍多有研究。是以陆子谦也不敢懈怠,护住药菟,绷紧了脑中的弦。

他们又往前飞出一段,果然,棘手的问题出现了。惊鸿的双翅在一个扇动间忽然蹿出来几团火苗,她闪避不及,因为焦灼的剧痛,嘶鸣一声,直往下坠。李星垂见状,足尖在空气中一点,直接从惊鸿的背上腾空跃起,右手拇指一划。

一道寒气破空而出,仿佛如有实质般托住了下坠的惊鸿,李星垂在他们身旁踩着灵气凝成的云气,控制着四周的气流缓缓下落。

非常不巧,他们降落的地方是一个不知名的村镇,街两旁全是正在摆摊的小贩,见到从天而降的大雁和人,反应快跑开的寥寥无几,更多的人被头顶巨大的阴影吓得挪不动步站在原地,眼看就要被降落的大雁砸到!

千钧一发之际,李星垂袍袖一挥,手掌拍上惊鸿的额头,给痛到无法控制体力灵力的她渡去一股阴寒的灵力,助她化为人形。忽然失去支撑点的钟晚只来得及扯住李腾扬,便被李星垂抱住,稳稳地落在地上。陆子谦一手托住药菟,一手揽住惊鸿的腰。

而化为人形的惊鸿背上竟然还在燃烧着炙热的火焰,她疼痛不已,脸埋在陆子谦的肩头,簌簌汗水落下。

李星垂心念一起,不再犹豫,直接出手把惊鸿半边背全数冻住。火苗这才渐渐小了下去,在寒冰之中垂死挣扎般扑腾着。

而对于不耐寒的惊鸿来说,被冰覆盖显然也不是什么好受的事,她的唇上都被咬出血来,陆子谦抬手强硬地扳开她的下颔,让她咬住了自己的手臂。

“这是天狗炎火,林氏一族自第一代犬妖传下来的本事,我的寒冰恐怕还要片刻才能制住。”若是李星垂自己遇到这种炎火,自是能用体内阴寒的妖力直接熄灭,可这回遭难的人是惊鸿,无论是阴寒灵力还是天狗炎火对她来说都是痛苦。

李星垂脸色沉郁,“没想到林氏也牵扯进来了……”

陆子谦按着惊鸿的背,急躁地问:“这是什么阵法?可有破解之法?”

“此阵起码得以一个高阶妖兽大半的妖力作为支撑。封氏的树囚之术是将人和树同化,此术则兼具强大的毁灭力,凡是想要从阵中逃出的妖兽,都会遭到天狗炎火的焚烧,不死不休。”

陆子谦不解:“照理说,你的冰封术应当恰巧能克制炎火术才对。”

惊鸿背上的火焰全数熄灭,李星垂撤去寒冰,冷笑道:“布阵的妖兽既是耗去了如此程度的妖力,我若想突破,必然得要费好一番力气才行。”

钟晚懂了,“所以,对方的目的还是在消耗你的妖力,拖慢我们的脚步?”

李星垂点点头,扫视了一圈四周,只见原本在这儿做生意的小贩们早已四散奔逃,还有些胆子大的或是躲在小巷子里,或是从土屋的窗缝间窥视,对他们的身份显然很是好奇。

“先找个落脚的地方,让子谦替惊鸿疗伤。”

钟晚把药菟抱过来,后者似乎是感受到他们遇到了某种阻碍,因此很听话地靠在钟晚怀中。陆子谦小心地避过惊鸿背上的伤口,将她背起来。

李星垂随意挑了间土屋敲了敲门,不一会儿,木门拉开一条缝,一双眼警惕地看过来,问:“什么事?”

“这位乡亲,我们有同伴受伤了,不知可否借床榻一用?”

那男人接着问:“你们是什么人?”

李星垂懒得废话,手指上凝起蓝色的光芒,露出一个有些危险的笑容,“妖。”

男人咬了咬牙,门一开,壮烈牺牲般道:“你们进来吧!”

这屋子不大,和钟晚家差不多,就两间屋,一间用帘子遮着,时不时传来一两声咳嗽。男人自称李二,带他们到简陋的空屋里,让他们自便。

“李二哥,可否准备些吃食?这是一些碎银,您拿着。”钟晚二话不说就先塞钱,李二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我、我不要这个,我、我……”

陆子谦正准备帮惊鸿被烧得黏在身上的碎布弄下来,让他们都出去。李星垂便拉着李二走到堂屋里,问他:“说吧,想要什么?”

他知道这村子里的人和大陈朝的多数百姓一样,一辈子都没见过妖兽,从传说里听来的东西多种多样,他们既畏惧又期冀,求妖拜神,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李星垂一见这堂屋里挂着的百猫齐鸣图就乐了,对李二说话的语气还算和气。

李二想到话本子里讲的妖兽毁天灭地的故事,再看看面前眉清目秀的钟晚,俊逸无匹的李星垂,决定赌一把。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咽道:“求妖神大人救救我的娘子,她、她已是病入膏肓了!”

钟晚这回很谨慎,匆匆把李星垂拉到一边,悄悄道:“你先别答应,看看他娘子的情况再说,万一救不了,贸然答应可就麻烦了。”

李星垂闻言很是高兴,蠢蛋这明明就是在意自己嘛。他捏了捏钟晚的手,道:“放心,我有分寸。”

李二的娘子得的是痨病,这在大夫们看来无疑是绝症,只能一天天拖着。李二和他娘子是私奔出来在小村子里住下的,李娘子虽面如白纸咳嗽不已,但长相清秀温婉,有点闺秀风范。李星垂隔着纱帐看了一眼,心中便已有数。

他从袖袋里拿出一根细长的物事,递给李二,“把这个拿去熬汤给她吃,自然就会好的。”

如此简陋的治病办法着实匪夷所思,李二怀疑地拿过来看了看,忽然脸色一变,惊叫道:“这、这难道是猫妖的胡须!”

李星垂满意地笑笑,“算你识货。”

李二又是一阵拜,啜泣着叹道:“猫妖的胡须可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谢谢妖神大人,谢谢妖神大人!”

李星垂摆摆手,走出里屋,随便挑了把矮凳坐下。钟晚好奇不已,问他:“这是你的胡须?真像李二说得这么有用?”

“那是自然。猫妖的胡须是除尾巴外,全身上下集灵气最多的地方,更何况是我掉落下来的胡须。对凡人而言,治病救人不在话下。”

那估计也只是对凡人而言。想到惊鸿一身的伤,钟晚还是觉得郁结不已。虽说每本书的男主在功成名就之前都要被狠狠蹉跎一阵,但真的身在其中,心境还是和旁观者大不相同。

陆子谦的医术不过是半罐子水,他咬着牙把惊鸿血肉模糊的背脊两侧上的死肉剔除,再敷上药,一轮下来已是满头大汗。惊鸿一直咬住布帛,坚持不叫出来。陆子谦看得惊心,悄悄往她身上灌入了属于狐妖族的电之灵力,把她的痛觉稍微麻痹一些。惊鸿的身体才逐渐放松了一些,沉沉地睡了过去。

带上屋门后,陆子谦走出来,脸色阴沉地道:“她需要休息,星垂,我有一个想法。”

李星垂望了眼正在另一个屋内喝药说悄悄话的李二一家,挥手设了个屏障,“你说说看。”

“我们必须要分开走,对手越是想拖住你,就越是不能让他们得逞。惊鸿如今的状况已无法承受长途跋涉,可以出力的只剩下你我。我知道,你不会让阿晚离开你身边,那你就带着他先行一步,我留下来照顾其他人。”

李星垂沉吟一会儿,道:“我要带上药菟。他的病症也不能久拖,否则于心神有碍。”

陆子谦拧眉,“你一个人,照顾他们俩……”

李星垂轻笑,“你真以为我会不留任何后招就贸然前往西北?现下我们被困在金州之内,未按预定行程抵达,接应的人应该是要到了。”

陆子谦眉头稍展,“你把妖境内的小妖们召出来了?”

“只得如此。兴许回去会被我爹骂吧,说我没出息什么的,不过懒得管他。”

猫妖胡须的效果立竿见影,李二娘子翌日醒来时只觉神智清明,全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两夫妻又要对李星垂下跪,他避不过,干脆挥出一道寒气把两人的膝盖拖起来,让他们无法再跪下去。

这犹如神明的力量更是让这对夫妻敬畏不已,李星垂顺势提出要让陆子谦他们在李二家养伤,李二立刻拍胸脯表示一定会好好照顾恩人们。

钟晚知道从现在起就要靠自己来照顾药菟,李星垂作为唯一能打的人,要突破阵法恐怕还是得费一番功夫。他找李二要了个背篓,倒背在身前,双手环住,牢牢地把药菟护在怀里。

李星垂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的脸一红,一口气冲出了屋门。

钟晚托着肚子前面的一团,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