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猫头鹰在远处树上“吼吼”地叫,近处虫子嘶鸣,黄珍珍叫宋好年绑得动弹不得,蚊子不要命地往她身上扑。
黄珍珍吓得鼻涕眼泪齐流,心里把宋好年骂个臭死:你不愿就不愿,何苦折腾我?
宋好年自在不远处瓜棚里美滋滋地睡觉,心想明晚便能搬回家里去,这几晚没在媳妇跟前,也不晓得她晚上害怕不害怕。
第二日清早,日头升起,宋好年醒来,走到黄珍珍跟前一看,鼻涕眼泪早糊了一眼,粉啊胭脂啊冲得一团模糊,别说仙子,活脱脱就是个滑稽鬼,模样足够十五个人看半个月的。
黄珍珍早坐不住侧倒在地上,瞧见宋好年走过来,恐惧地睁大眼,眼里几乎滴血。
宋好年才伸手要解绳子,忽然看见她穿得单薄,纱衣在白日里遮不住明晃晃的肉,不禁嘀咕:“我得家去取把剪子。”
黄珍珍一听,疯狂挣扎:这要是等到做活的人来,瞧见她这个模样,她的脸还往哪里搁?
她虽不大要脸皮,却也晓得脸面要紧,丢这样大的人,非但往后嫁不到秀才家,就是她嫡母,立时一条绳子勒死她也不能叫她再到外头去丢人。
宋好年走几步,黄珍珍在他身后把头往地上磕,宋好年又回头道:“要我解开你也行,往后少往我家凑,我们懒得管你们的闲事。”
黄珍珍疯狂点头,这时候就是宋好年叫她去吃猪食她都答应,宋好年便走回来,解开她手上绳子,道:“剩下的你自个儿解。”
黄珍珍双手一得自由便疯了似的往身上脸上抓,几下挠得满脸红道道,取出嘴里的麻布尖声骂道:“宋好年,你不是人!”
宋好年对黑虎道:“咬她!”
黑虎得令,立时躬身要咬,黄珍珍魂飞魄散,尖叫着手忙脚乱地解开脚上绳子,屁滚尿流地跑了。
宋好年叫住黑虎没叫它撵上去,这事儿不好闹大,闹大没法收拾,经过这一遭,黄小姐往后保准不敢再来招惹他,他日子清静就行。
宋好年在家门口等了一会儿,百合孕中嗜睡,比平日里起得迟些,一开大门见他站在门口笑,吓一跳:“咋这么早就站在这儿?”
宋好年大步走进去一把抱起百合:“往后偷瓜贼再不来,咱们可以安睡哩。”
百合不晓得她丈夫差点叫人当成瓜偷一回,还以为他已教训过小贼,笑眯眯地与他说:“事情解决就好,你不在这两日,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尤其昨儿,总觉得不对头。”
宋好年心道媳妇了不得,竟能感应到他差点着了狐狸精的道儿,遂笑着问她:“昨儿晚上可有哪里不舒坦?早上想吃啥?”
百合双手抱着他脖子,歪头想了想道:“往豆浆里头磨些黑豆同核桃罢,往后生下来的娃娃聪明。”
黑豆这东西一般人用来喂骡子喂驴,人吃得少,但磨进豆浆里格外香,浓浓的十分养人。
却说黄珍珍狼狈回家,亏得这地方离她家近,也没别人,不然就她那样子,不晓得人家会咋说她哩。
黄太太也正吃早饭,一眼瞧见黄珍珍模样,吓一跳:“你咋从外头回来?你昨儿晚上干啥去哩?”
她头一眼以为黄珍珍去外头鬼混,穿成那样必定不是啥正经事情,再定睛一看,她浑身那些红通通的大包,不是蚊子叮出来的又是啥?
饶是黄太太活了五十来岁,竟不晓得干啥事能把一个好好的小姐折腾成这样。
黄珍珍哭道:“娘,快叫人弄些能止痒的药膏子来抹,我快痒死哩!”
可怜她一身娇生惯养的细皮嫩肉,当日她姨娘在时,没少给她用珍珠粉,如今正好方便蚊子下嘴,从地里到家统共没几步路,她已把自己抓得到处破皮,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要是放在往日,黄太太定要大怒,怪黄珍珍不自爱,偏今儿看见她这样,竟莫名有些畅快,仿佛多日郁气得到发泄一般,嘴角隐隐露出一丝笑意。
黄太太坐回去慢条斯理地吃饭,吩咐仆妇道:“带小姐去洗澡,再去外头配些专治蚊虫叮咬的药膏子来。”
家里纵有药,也没见哪个被叮成这样过,不过预备一两个小小的银盒子,偶尔叫蚊子叮一口,好抹来止痒。黄珍珍满身包,定然不够用。
黄珍珍委屈地跟着仆妇往自个儿屋里走,恨不得长出八只手来挠痒,蚊子叮的包有个毛病,越挠越痒,直接要痒到骨头缝里头去。
黄珍珍一面哭一面洗澡,手到处乱抓,没一会儿洗澡水竟给染成粉红色,仆妇吓得直吐舌头,悄悄出去报给黄太太。
黄太太眉头都不皱一下:“你去药店抓些药材回来给她用,叫她吃些苦头也好,省得成天跟我作妖。”
那仆妇抓药回来时,黄珍珍一身欺霜赛雪的皮肤已经给她自个儿抓得伤痕累累,指甲缝里全是自己身上的肉丝儿,黄珍珍状若疯魔,恨不得叫人打晕过去,强如受这个罪。
家中仆妇如今都是黄太太心腹,最看不惯黄珍珍放荡做派,一边煎药一边撇嘴道:“成日外头浪,如今遭报应了吧!”
好容易煎好药,另外换一桶水把药化开,黄珍珍早受不住,飞快钻进水里,谁知才一沾水,一阵钻心疼痛传来,黄珍珍尖叫道:“你们害我!”
那仆妇低眉顺眼道:“小姐,人家说良药苦口,这药虽疼些,最是有用。”
黄珍珍含泪把整个身子浸没到水中,还别说,疼是疼,那种深入骨髓的痒意稍微去了些,她不禁长吁一口气。
她娇美的脸也叫蚊子叮得肿如猪头,身上一舒坦,脸上便痒起来,连忙把脸也闷进水里,疼得龇牙咧嘴,好歹没那么痒。
黄珍珍泡到水凉才肯钻出来,待要穿衣裳,身上疼得哪里穿得住?只好叫仆妇给她上药,仆妇请黄太太示下,黄太太道:“给她上些白药,这样的天气伤口若好不了,倒是个麻烦。”
人的指甲最毒,叫人抓一下,比砍一刀还厉害哩,黄家统共这一个闺女,虽然行事悖逆、颠三倒四,好歹得叫她活着,免得人说黄太太不贤惠,容不下庶出的小姐。
仆妇去给黄珍珍上药,黄珍珍叫得杀猪一般,哪有往日里一颦一笑都要美丽动人的风采?
裹好伤口坐到镜子跟前一看,黄珍珍险些叫镜子里那人吓得翻到凳子底下去:镜子里那个人脸上又红又肿,浑身包得东一块西一块,连葱管似的指甲也劈了好几根。
好好一个美人,此刻竟连叫花子都不如!
黄珍珍气得发抖,在心里暗暗道:姓宋的你给我等着,我要报仇,我一定要报仇!
泡澡的药效没撑多久,不过半个时辰,黄珍珍身上又麻痒起来,她隔着纱布挠痒,没一会儿就挠得淡淡血迹透过纱布渗出来。
黄太太终于看不过眼,小声说了句:“少挠些,往后长不好要留疤。”
黄珍珍吓一跳,她姨娘打小儿教她,女人要过得好,头一样要紧的就是容貌,脾气差些不打紧,学识不好也无所谓,就是针织女工不会也可以,最要紧的,相貌得美。
黄珍珍仗着好相貌在邻县搅得满城风雨,连累黄老爷辞官回乡,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又在青柳镇搅和起来。
要是容貌受损,她可凭啥东西再捣乱?再嫁给小秀才,将来当上官太太,狠狠地报复那宋好年?
黄珍珍不敢再挠痒,可痒意挥之不去,直接透过皮肤往肉里头钻,她不禁哀嚎起来,咬着帕子在床上打滚,黄太太只不去管她,隔半日就叫仆妇烧一桶药水给她泡一会儿,才能稍微止痒。
黄珍珍正难受时,小秀才跑来要见她,她哪有心思敷衍?便是有心敷衍,这副容貌也见他不得。
小秀才爱美色,若是黄珍珍这倒胃口的样子叫他看到,可就没有往后可言哩。
黄珍珍叫个丫鬟耳语几句,那丫鬟出去对小秀才道:“我们小姐身上不大舒坦,柳公子明日再来吧。”
小秀才要显摆自己对黄珍珍的款款深情,不肯就走,非要见黄珍珍一面。
黄珍珍连忙命丫鬟放下床帐,隔着帐子一面挠痒,一面听小秀才在滔滔不绝地关心她身体,心里厌烦得要死。
她忽然想出个主意,哭道:“郎君,郎君,你哪里晓得,我不是真病,竟是心病哩!”
小秀才笑道:“珍珍,你究竟有啥心病,只管告诉我,我替你去完成,便是你要那天上的月亮,我也搭个梯子与你摘月亮去!”
黄珍珍打蛇随棍上,立马道:“昨儿傍晚,我出门散步,忽然有人冲上来调戏我,虽不曾叫他占便宜去,到底言语十分难听,我是好人家的女儿,如何能受这样侮辱?不如死了算了!”
小秀才一听,勃然大怒,镇上哪个不晓得他已与黄珍珍定亲?调戏黄珍珍,就是不把他秀才公放在眼里,挑战他身为男人的权威!
“是哪个不要命的,你告诉我,我与你出气!”小秀才咬牙切齿。
黄珍珍道:“不是别个,正是那宋好年。”
听见这三个字,小秀才忽觉下身一痛,竟似将当日苦楚又受过一遍一般,登时卡壳,半日才道:“珍珍,你莫不是弄错,那宋好年咋会调戏你哩?” 黄珍珍等来这么一句话,不禁暗道:女人受气你不敢出头,孬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