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不是故意的不是?”朱祁钰想了想,开口:“你要想想,你下药害死了那么多瓦剌人,是多么有利于国家的行为。”

安泽一没有抬头,他倒是没有更加难过,只是觉得三岁一代沟,古人不曾欺我。自己和朱祁钰之间隔了那么多年,代沟完全可以和非洲大裂谷相比,两个人是说不到一起,更没有办法去理解的。

怎么理解?

在这个皇命大过天的时代,和朱祁钰这个皇帝讲人权生命,对方只会觉得自己小题大做荒诞奇怪,他不会觉得杀死一个人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他顶多只会觉得被杀死的那个人是朱祁镇,是太上皇,是曾经的天子而非卑下的平民。

他在心里面默默地叹气。

“谢谢你。”不管怎么说,他能够从一个皇帝口里听到一句安慰听到话,也算是值了。

安泽一收敛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自己心里不开心,影响到其他人还是很不好的。于是,安泽一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温和治愈的微笑:“好了好了,来来来,美人笑一个,我们开始工作吧。”

朱祁钰:………………

朱祁钰:我觉得自己之前的同情完全是喂汪了。

朱祁钰:以为这个蠢货真的会有悲春伤秋这样文艺心情的我真的,被传染得也好蠢。

对,他就是被安泽一这个蠢货传染的,朕英明神武一点都不蠢………………还是好想骂人。

于是,朱祁钰也学着安泽一,转移了注意力。

他开始看安泽一交给他的那些像□□、水泥、水利等资料。

之前吧,他忙于战争,忙于获胜,对于史书着重看了看,而其他的资料倒是没有看。现在静下心来看,只觉得言语直白简练,却是字句千金,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东西。

于是接下来,安泽一细细的给他讲解,朱祁钰呢,哪里不会问哪里,soeasy。

朱祁钰认真学习虚心求问的态度让安泽一很是感动。虽然说不耻下问虚心求教是一种非常美好可贵的品德,但是真正能够做到这一步的人,其实是非常少的。

好在,安泽一除了一些发明,其他的,像治理水患的,不仅仅只是详细的写出治理的方法,而且相应涉及到的资料,安泽一能抄的抄了,不能抄的背下来了。整体来说,他就将现代人的思想和理论知识翻译成古代人理解的版本讲给朱祁钰。

至于朱祁钰呢,他就负责记记记,然后在早上上朝以及召见大臣的时候各种讲各种下达指挥。

只为了解决黄河水患。

只为了这天下的黎民百姓。

之前安泽一和他说的人丁税这件事,朱祁钰在战争结束之后联系了户部和其他部门,结果了解到所谓的田税和人丁税,了解到现在大明的人口不兴旺的原因,是交不起人丁税。

交不起人丁税怎么办?那就别生孩子了呗!

安泽一:回想一下21世纪初中国庞大的人口数目,觉得如果以后不需要交这个税,大明这人口膨胀速度………………细思恐极。

“你对人丁税了解多少?”朱祁钰在大臣balabala一通讲之后脑子都大五圈,回到寝宫他就去找窝在椅子上看书的安泽一。

“人丁税?”安泽一抬起头,慢慢的开口:“一邑之中,有田者十一,无田者十九。”

“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么多人挤破头都要考秀才当举人,因为这个可以免税。”

“所以现在大明的国情,是大臣有钱,皇帝没钱。”

安泽一回想一下自己家的发家史,没有好意思告诉面前的朱家皇帝,明末的时候,皇帝的国库里不是一般的没钱。

他也没有好意思说,他家也就是安佳氏,第一任家主也就是跟着多尔衮他们在闯入京城的时候,看一群人争着往皇宫里闯想抢好东西,自己就不凑这个热闹的去抢大明那些大臣们,结果那抢的,腰包不知道肥了多少层。

据说那位安佳氏的祖宗是一个大老粗,字画不认识,除了大金条大金元宝,就是拿着古董罐子瓶子可劲装珍宝钻石,等他知道了字画之前之后,又跟着去南方的扬州嘉定,然后这一次不仅仅只是黄金珠宝遭土匪了,古董字画也被强抢几车。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执行了屠杀还是被人诅咒血债血偿,反正从那之后,他们家本来多子多福的安佳氏这一支开始代代就只有一个娃,在第三代祖宗发现自己嫡妻生的独苗苗差点被后院小妾下药,他干脆立下规定:安佳氏代代不纳妾,只娶一妻。

为官时收孝敬,娶妻嫁妆丰厚,光是乾隆年间的那一任家主在沿海任职期间收到并保留下来的翡翠四君子翡翠屏风神马的,随便一件都是老坑帝王绿的极品摆件,价值连城。

收回自己对于自己家族的回忆史,安泽一用一副“天凉王破”的语气漫不经心的开口:“想要解决这个,摊丁入亩吧。”

摊丁入亩,是康乾时期的政策,就是“丈地计赋,丁随田定”,即实行“摊丁入亩”,以期通过采用赋役合一的办法来消除弊端。因为土地确实是完整的、稳定的,而人口却是变动的,因此,按田定役或摊丁入亩的制度就比按人丁定役的里甲制度要稳妥和适用。

至于鼓励商业开始资本主义萌芽道路………………安泽一瞄了一眼朱祁钰,他觉得这个,他还是不要现在说了。一步一步踩实了,未来再往上发展才有希望。

地基不牢,何以建楼?

“关于摊丁入亩的一些想法和做法,我写了,”找一找:“在这里,你看一下。”

朱祁钰接了过去,如视珍宝一般,仔仔细细的开始

安泽一帮他磨着墨,思绪却默默地飘远。

呆在朱祁钰的这些日子,关于之前自己所纠结痛苦的事情,他已经想明白了。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回到之前,他想,他还是会选择要来一大包巴豆粉并且坚定的洒在瓦剌人的饭菜马草当中。

是的,安泽一不愿意杀人,也不敢杀人,这不仅仅是他自身胆量的问题,最重要的是,杀人犯法生命平等贵重一直都是他内心坚守的准则。

但是一切都有例外,一切都是有底线的。就像安泽一心里面的真善美,在遇到国家安危的时候,就会被他坚定的排在了后面,而不是首位。

他不是民族主义者(论民族血统他是满汉意大利混血),但是他是爱国主义者,甚至不夸张的说,他的爱国情结有点极端到成为国家主义。

国家的利益比他自己个人的得失更重要。

国家的安危是任何一个敌人都不可能破坏的。有则立斩不赦。

所以,从瓦剌侵犯大明,侵略华夏大地的安危那一刻开始,安泽一眼里就容不得这些侵略者。

当然,缴械投降的俘虏不算。

而那些出卖国家利益的人,安泽一一向觉得那些人是可耻的叛徒,是卖国贼,那些人背叛了自己的国家,他们理应应当受到惩罚。

但是这个惩罚不应该来自于安泽一自己,而是应当由所有受害者也就是全国所有民众来裁决,换一句话说,应当由法律来处罚他这种人。

王振和他的朋党就是这样。

所以,安泽会为了牺牲的战士而落泪,会为了那些不得不被殉葬的嫔妃难过,但是却也在那一天眼睁睁地看着马顺那些人被大臣杀死而无动于衷。

因为在他心里,卖国贼,完全不值得人同情。

朱祁镇是朱祁钰的哥哥,所以有些话,他不可能告诉他,自己害怕的,畏惧的,不仅仅只是朱祁镇是死在自己手里,而且还有,朱祁镇不应该没有经过法律的制裁而命丧在他手里。

朱祁镇卖国了吗?没有。

安泽一明白他被俘虏的恐惧害怕,也理解“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是他不能够原谅的是,朱祁镇纵容王振做那些伤天害理残害忠良的事情。

你自己天真,心软,容易相信周围人,这些我都明白,因为我也是容易天真心软的人,但是在其位谋其职,你作为一个皇帝,你有什么天真心软的资本?

责任,责任,在享受着作为皇帝的权利的同时,你难道不应该负起作为皇帝的责任吗?

他看着朱祁钰,即使是战争结束,他的脸依旧憔悴消瘦,因为这个国家太大,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他背负起来了这份重担,就必须要踏踏实实的走下去。

所以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如此,即使结果是朱祁镇一起over,而自己抑郁一阵。

不过这件事也给他敲响了一个警钟,这种行为不可再犯,不能再为。

他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变得和自己最不愿意成为的那种人一样,对生命漠视,对杀人这种事情习以为常,那是自己想都不敢想象的。

他不想自己成为那种冷血又残忍的人。

好的习惯需要长久的坚持,而坏的习惯只需要瞬间,他怕,他怕自己背叛自己的坚持与信仰。

所以安泽一决定,在朱祁钰将他拿的那些资料吃透了并且自己亲眼看到落实于实际之后,他就果断离开这个毁他三观也不利于他生命价值观提高的封建时代。

唔,然后他去教天皇马列主义和如何建设中国,不,日本特色社会主义国家吧!想想自己将一个崇尚军国主义和法西斯的日本教成红色社会主义,他就觉得这个主意简直不能更加棒棒哒。

这样一想,安泽一握了握拳头做加油状。

“你在作甚?”朱祁钰听到磨墨的声音消失了,一抬头看到安泽一单手握拳的傻样子,皱眉:“还不快点来帮忙。”

“知道了知道了。”

有什么事情是比吃大餐还要幸福的吗?

那就是看到自己一番心血得到了他人的认可和接受。

在看了朱祁钰将自己拿的那些资料认认真真的在朝廷之上提了出来,将那些对于大明有益的种种改革准备实行的时候,安泽一感觉非常满意。

“你拿的这些方子和想法,各个都是极好的。你做了这么多,朕很是感激。”朱祁钰看着已经没有什么事又开始窝在他的寝宫里愉快的看书啃糕点美好生活的安泽一,目光深沉:“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安泽一喝一口茶咽下嘴里的食物,抬起头看向他。

“有。”

皇帝这样的生物,是断然不会允许自己欠人人情这种事情,即使安泽一在他眼里是一个能吃能喝的鬼。

安泽一觉得,如果自己现在说“为人民服务不求回报”,那第二天朱祁钰就找个大师把他给超度了。

而且,他确实是心有所求。

“我想去教坊司记录一下宫廷歌舞,学一下宋词词牌曲调的唱法。”安泽一开口:“当然,如果你能够找人帮我把文渊阁和翰林书院里面我没有看过的书手抄一份送给我就更好了。”

真的,这样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