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安泽一回到皇宫的时候,朱祁钰已经小睡一觉醒来了,看他眼睛里满是血丝,脸颊有点塌陷没有富态的憔悴样子,和他哥一个样。

其实朱祁钰和朱祁镇虽然说是一个爹的孩子,但是两个人各自有着长相不一样还长得漂亮的母亲,虽然他们兄弟俩其实长相不太一样。

但是脸瘦下来,皮肤憔悴些的时候,倒是比较像亲兄弟。

安泽一叹气。

朱祁镇的心态可以理解,他既是恐慌于遥不可知的未来是生是死,但是又不希望大明战败。

他怕自己成为和宋徽宗宋钦宗一样的存在,他怕自己死后无颜见列祖列宗。

同样担心失败的,还有朱祁钰,他更怕。

即使是自己告诉了他在未来胜利是属于他的,他也不曾因此松弛懈怠。

安泽一再一次肯定,自己选择的是一个好皇帝。

“我把所有的巴豆粉都撒光了。”安泽一眨了眨眼睛,一脸诚实。

朱祁钰回想起自己交给安泽一十大包,那可是整个太医院上上下下所能够找到的所有巴豆,就这么全用了?

“马槽,食物,水桶,酒坛,能撒的地方我都撒了。”安泽一又眨了眨眼睛:“就是委屈了今天的士兵和将军了,要面对恶臭的夜香味了。”

朱祁钰想象一下,表情微妙的扭曲了一下,忽然他仿佛想到了什么,看向安泽一,声音分贝压到最低:“你不会连我皇兄的食物里也撒了吧?”

“俘虏应该和奴隶的伙食是一样的吧?我没往奴隶吃的东西上面撒。”安泽一看向他,一脸疑惑茫然:“虽然你兄长是太上皇,但是也是一个俘虏,那些瓦剌人总不能给他吃馒头喝粥吃肉吧?难道不应该是吃糠吗?”

朱祁钰不确定的开口:“糠?那种东西人能吃吗?”

“你不会像和晋惠帝一样说一句何不食肉糜吧?”安泽一看向朱祁钰:“且不说灾荒之年,便是风调雨顺,农民也吃不上什么好食物,糠,野菜,这些都是他们的主要食物。”

安泽一没有好意思说,也就你们现在当皇帝的不觉得,你家开国皇帝朱元璋当年乞讨要饭的时候,能吃到糠做的饭都是好的!穷人家,自己都吃不饱谁舍得给呀!

“等瓦剌兵败之后,你好好的和我说说这个。”朱祁钰一边往一张纸上记一边说。他是一个好皇帝,好皇帝自然是关心老百姓的,不然哪一天和他家祖宗一样起义造反,他哭都没有地方哭:“也就是说,我皇兄,应该没有事。”

“嗯。”安泽一信誓旦旦:“你就信我吧。”

然,并卵。

当天,在明军守在城头俯视城下瓦剌军并高呼“誓死与城共存亡”时,城下瓦剌军胯/下战马纷纷扑街,一时间,臭味弥漫。

明军:“………………”

明军:“小心,不要中了敌人的奸计!”

在明军警惕性提高到最大时,瓦剌军的士兵也纷纷扑街,一时间,臭味更甚。

明军:mdzz。

裤子都脱了,不,手里的枪都提起来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于是,和文臣守在皇宫里等待消息的皇帝接到消息:于谦和石亨率明军俘虏瓦剌几万大军,俘虏敌将也先,救出来太上皇。

众大臣:这么快?才一个时辰?

朱祁钰:是巴豆起效了?

“天佑大明,天佑吾大明啊!”北京城保住了,在场几位老臣心喜之下怆然涕下。

“大明之幸也。”朱祁钰微微颔首,神情姿态之沉稳大气,喜不形于色,让在场饱读诗书的文臣不由得想到《世说新语》中的话:谢公与人围棋,俄而谢玄淮上信至,看书竟,默然无言,徐向局。客问淮上利害,答曰:「小儿辈大破贼。」意色举止,不异于常。

这般,着实是一派大将之风、名臣之姿。

只是可惜,英宗即回,这皇位………………

他们不知道,朱祁钰早就知道他们明军必胜,瓦剌军大败。只是他想到安泽一撒的那些巴豆粉,只觉得史书上接下来的瓦剌军也无力转战至西直门进攻明军了。

或者说,接下来的战事,也会轻松几分。

“然后呢?”他看向地上报信的人。

“呃,”伏在地上的小太监声音瞬时就,嗯,带着十足的尴尬:“军医看了,敌军以及战马疑似误服大量巴豆………………”

所以那战场,满屏是翔。

众人:“………………”

早知道剧情的朱祁钰一脸淡定。

“而且太医刚刚看过,太上皇误服了大量的巴豆,现在,现在………………”

众人:“………………”

朱祁钰:桥豆麻袋!不是说皇兄没有被下药吗?

昨天十二日刚刚拒绝以金帛换皇兄,以“社稷为重,君为轻”劝过皇兄,今天就一出集体被下巴豆,别人不还得以为朕不容皇兄吗?虽然心里面本来就不容也不能说出来呀!

安泽一我下一次信你这个猪头我就是猪!我tm就跟猪姓!

等等我本来就姓朱。

“速速派太医院所有太医全力救治皇兄,不,太上皇,朕要太上皇平安无恙!”

安泽一你给朕等着!

想吃点心?做梦去吧!

在寝宫里面啃着点心睡着了的安泽一打了一个寒颤。

被朱祁钰掐脸掐醒来的安泽一,一脸懵逼的听着英宗因巴豆服用过多,脱水而死,嘎嘣,不,驾崩了。

#我灭了一个皇帝#

#历史改变了#

#代宗恭喜你平安了#

#英宗,史上最奇葩死法没有之一#

#818那个带着翔味而死的奇葩皇帝#

安泽一捂脸,不忍直视。

好了,这一回不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而是“伯仁莫名其妙因我而死”。

“这不科学!我明明往好饭菜和酒里面放的最多!”安泽一一脸不相信:“不是说蒙古人把俘虏当两腿羊吃吗?那么凶残怎么可能给俘虏好吃好喝?!”

“谁说瓦剌那些蒙古人吃两腿羊对俘虏凶残的?再怎么也不能对皇兄那样呀!”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忽然之间发现信息的不对等。

安泽一被史书误导了,朱祁钰不知道安泽一被史书误导,他以为安泽一知道英宗这样的俘虏待遇谈不上好,但是也不会太坏。

结果,悲剧就是这样诞生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生活终究还是要过的,不管英宗的皇后和殉葬的嫔妃哭得多么厉害,时间的脚步依旧不会为了谁停下来。

因为这就是现实。

北京的冬天,很冷很冷,远远不是南方能够比得上的冷,皇宫里的人少了不少,空气里都似乎弥漫着寒意。

至少安泽一是这样感觉的。

英宗朱祁镇的死亡,对于朱祁钰来说象征着既定未来的改变,是的,安泽一告诉了他,原本的历史上,朱祁镇并没有死,而是在战争最后结束的时候被救了回来。

一切,都已经改变。

但是他却一次次的开始做恶梦,一次次的梦到那一天见到的朱祁镇,梦到那张憔悴的脸庞。

“你很冷吗,安泽一?”看着蜷缩在炭盆旁边的安泽一,朱祁钰不由得挑眉。

此时战争的天平早已经倾向大明,瓦剌在之前的战事当中损失惨败全军覆没(朱祁钰表示自己拒绝回忆战胜的真正原因),自己在国家生死存亡的危难之际力挽狂澜,再加上坐在权力最大的位置上也有了一段时间了,最初的惶恐不安没有经验的青涩已经褪去,而添加了几分属于帝王的威严。现在的他,已经是一个比较拿得出手的皇帝了。

“北京比南方冷多了。”安泽一恨不得自己整个人坐在炭盆里面,但是也去不了骨子里的寒意:“呐,你不怕吗?”

“再拿一个炭盆。”朱祁钰吩咐之后,看向安泽一:“怕什么?”

“那么多人死了,你不怕吗?”

朱祁钰有点想笑,你都是死鬼了,你还害怕死人?

不过他没有将嘲笑的话说出来,而是回忆一下,觉得安泽一这个难得不逗比而是多愁善感一把的家伙大概是因为前两天围观了英宗那些无子无女的嫔妃殉葬,被吓到了。

想一下安泽一连人都不敢杀的胆子,也就不难明白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是被吓到了。

“我很害怕。”双手抱膝坐在炭盆旁边的安泽一把脸埋在腿上:“你看到了吗?那些嫔妃哭得那么凄惨,眼神那么绝望,周围的人却一点怜悯都没有。”

安泽一在他自身感染力强很容易将自己愉快的情绪感染其他人的时候,他自身对于其他人的情绪也是很敏感的。

所以在那些嫔妃被赐白绫殉葬时,安泽一看着周围人漠不关心的表情,感觉不到他们心里面一丝一毫的不忍时,他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为什么一个人可以那么冷漠的看着其他人死?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觉得这种行为野蛮残忍?”安泽一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明明都是一群年轻的小姑娘,可………………”

可就这么的,如花儿一样美丽的生命消失在野蛮的殉葬当中。

“这是祖宗家法………………”

“可你是皇帝!”安泽一抬起头,秀雅清丽的脸庞上挂满泪水:“那些都是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呀!”

他哽咽着:“还有英宗,我这几天总是会梦到他,如果,如果我没有放巴豆粉………………”

“那死的就是大明的战士,是大明的子民,而瓦剌士兵和也先也不会因为巴豆而死!”朱祁钰冷言道:“安泽一,你太妇人之仁了。”

如果仅仅只是嫔妃殉葬,朱祁钰也不过是笑话笑话他,断然不会像现在这般口气冲。

虽然说人死如灯灭,而且已死的朱祁镇死因也不太光彩(为了一国之君最后的尊严,朝廷对外宣称朱祁镇死于瓦剌人之手并且展开针对瓦剌反攻的复仇战),但是想到在原本的未来里自己会被囚禁七年的朱祁镇夺位并且杀死,他很难对这个给朱家抹黑的皇兄再有任何好感。

身败名裂的死法,再适合他不过了!

结果现在,一直站在自己这边,在最为困难的时候一直站在他旁边陪着他的安泽一,居然对他那个皇兄同情了,后悔了!

他感到自己遇到了背叛。

“我,”安泽一有点委屈,有一点莫名的难过:“我可能不多想吗?我害死人了!我害死了人!”

朱祁钰眨了眨眼睛,他明白了安泽一难过后悔的原因了。

他不是后悔害死朱祁镇,他是后悔害死了人!

换一句话说,即使不是朱祁镇,换一个不是瓦剌的大明人,安泽一一样会心里害怕后悔。

他心里面莫名的舒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