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攀岩垂降
“别，英子。”耿正阳一把拉回木英，双手捧起她脸，眼眸凝视着她一寸寸往下，从光洁额头，柔柔细眉，到那双灵动的眼，再顺着挺俏鼻子往下，一点红唇。他慢慢凑近，在她唇上轻点一下，再点一下，声音似从胸腔中沉沉传上来，“我不会把自已生命当儿戏，因为我想跟你过一辈子！”
她望住他，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满是认真，没有敷衍，发自内心，至真至性的话语。
我想跟你过一辈子……我想跟你过一辈子……
声音隆隆回荡在耳中，她想咧开嘴笑，眼泪却下来了，她伸手狠狠抹一把，使劲看清他，正阳说要跟她过一辈子，过一辈子……
“傻姑娘，怎么哭了呢！”他划动拇指轻轻抹去她的泪，柔声哄着，“别哭，别哭……”
她伸出双手往前，紧紧抱住他腰，把头埋到他胸前，使劲大哭起来，上辈子的等待和痛苦，因为这句话，全都值了！原来她的爱在这一辈子！
没想到她会如此激动，他大为诧异，忙在她后背轻轻拍着，“傻姑娘，傻姑娘……”一声声的傻姑娘透着温柔，透着安抚，透着珍惜。
鼻涕眼泪糊了他一胸，木英难为情地低下头，禁不住还抽咽了两声。
“现在是不是好受些了！”正阳轻笑，拉起衣角帮她擦了擦，刮刮她鼻子，“真丑！”
在附近找了条小溪，她洗干净脸，再不好意思望向他。
“刚才那只小野猫可真会哭，瞧瞧这衣裳，全湿了。”他大剌剌笑她，拉着胸前的湿濡扇了扇。
她嗔他一眼，含羞带俏，清之艳之。
木英撒娇打滚也没能让耿正阳同意等下拉她上去。她悻悻然站在下头，胆颤心惊看着他徒手攀爬，右脚尖踩在稍突出的岩石上，左手已伸展出，抓住了更上头的岩块，身体一纵，左脚踩稳，右手跟着伸出，再往上攀。动作舒展灵活，仿如山间灵猴，不说如履平地，却也还算轻松。
花得一顿饭功夫，耿正阳抓住了崖顶上一株小树，翻上了崖顶，哈哈大笑，朝着下头的木英挥手。她终于松了口气，跳跳脚表示也要上去。他不理，转身在一棵大树上绕起麻绳。
爬上来一鼓作气，眼睛只看着上面，倒也还好，现在观望下去，栗栗深渊，才百多米的高度，竟有些头晕目眩起来。他在崖上坐下，双脚朝外垂下，努力克服。这是不习惯，冷静下来，习惯了就好！青山如障，层层起伏，远处的八道沟好似个蚂蚁窝，一小点一小点的屋子看起来很是袖珍，再望远，还是重重叠叠的山。刚才爬上来，他也看清了，那一小朵，一小朵，好似石头开出的花一样，表面褐色，背面是带着绒毛的黑色，这就是石岩，有很多，从没有人摘过，一大片一大片茂盛生长着。
十块钱一斤，这价钱真让人咋舌，可能吗？可这是英子说的，那他就信！
这一片岩面，他细细估算一下，摘个三斤是没问题的，那就是三十块钱啊！一年干到头，都挣不来三十块钱啊！
这样一想，再往下看去，竟不再晕眩，耳眼清明，底下木英正仰着白白小脸望住他，一脸担忧。这个傻姑娘啊，有时胆大的让人哭笑不得，有时又胆小的令人心生怜爱，他的傻姑娘啊！
耿正阳站起身，活动下身子，把一头牢牢绑在身上，另一头绳索甩下去，套好麻线手套，面朝崖壁，抓着那头绳索控制着速度慢慢往下降，下了几步，脚在岩上踩稳，倒不再觉得害怕，左右寻找起石耳来。
木英在底下虚拉着垂下来的那条绳索，不敢抓紧，也不敢不抓紧，时时关注着正阳，见他还晃着绳子左右摇摆起来，只为了荡过去摘远处的几朵石耳，心更是揪成了一团。
当耿正阳双脚踏到实地，已花了整整一上午。木英终于松开手中麻绳，一步跑上去，拉住了他胳膊。眼睛瞪他，使劲瞪，怎么还在上面荡，该多危险。
他傻傻笑，一手拉过腰后的布袋，解下，放到她面前，满满登登一布袋。
她再瞪他一眼，也跟着笑开来，拎起布袋掂了掂，笑着伸出四根手指。
“四斤！”他自豪答道，刚说完瞳孔一缩，猛抓住她双手，放到面前细看。
这双手并不柔美，相反在四个指根处还带着小小茧子，可掌心是平滑的，此时双手掌心已红肿起泡，应该是绳索磨蹭出来的。
“你这个傻姑娘，我在上头有数的，再说我拉绳子还有手套呢。”耿正阳带着心疼轻斥道。
木英笑，比划自已后脖颈，一直仰着脑袋，脖子比手更难受呢！
他把嘴凑上，朝着她掌心轻轻吹气，狠狠瞪她一眼，又伸了一手到她脖颈处，帮她捏了捏，她被他捏得发痒，笑着使劲推开他手，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一个上午摘了一布袋，估着有四斤，四斤，那就等于是四十块钱！
岩耳本身干干巴巴，不像其他菌菇类水份多，一晒干缩成一小把，这四斤份量应该挺足的。
他解了身上绳子，收好，重新挂到腰间，虚拉着她手又回到小溪边。
两人清洗过手脸，解开那个青色小布包，里头四个馒头，淡淡黄色，应是加了许多白面和成的玉米面馒头，冷了吃起来也很是松软。
木英只吃了一个，把别外二个全推给了正阳吃。
她比划手势问要不要回去了。
“我们再爬一个山岩子，也不高，就在这附近。这个山岩子爬完正好回去。”他想了想说道。
木英点头。
一下午又是五斤多岩耳。
“这岩耳太好采了，今天一天算着都有一百块钱了！”耿正阳笑。
木英暗笑，因为还没人采过啊！过后几年，采得人多了，摸寻一天都不一定能采摘到二两！他们这是在吃肥厚鱼身段啊！
回到八道沟已是暮色四起，两人商量着明天再去，这两袋石耳让木英收了起来，等过上两天就上省城去寻摸买主。
梁静特意去了趟镇上，买了一大块的确良花布，又买了瓶雪花膏，回到家饭也不做，先裁剪做衣。当晚穿了新做好的小碎花收腰衬衫，细细修了眉，涂了雪花膏，敲开了村委书记赵竹林的房门，一夜未归。
“英子，娘不放心，要不让你爹去吧！”孙小美担忧道，“这去省城还要坐一晚上的船呢！”
木英笑，挽着她胳膊倚到她身上抵着脑袋蹭。
孙小美被她难得的撒娇弄得心头发软，抚着她脑袋轻声道：“你去可以，可一定要安安全全的，现在外头不太平，看见啥事都不要去管，平平安安回来才是最重要的，钱财是身外之物，我们有多大的碗就吃多大的饭，别被钱财迷了心。”
木英连连点头，又打着手势，耿正阳肯定会保护我的，他那个身手，两三个男人吃不住他的。
“就是这样我才不放心呢！遇事可别逞强，那些恶人拉帮结派，人多着呢，俗话说，蚂蚁也能咬死象，能忍就忍下，平安最好！”
木英捆好芦苇席，让正阳挑着，她背着背篓，里面装了干粮、水，还有最重要的二十五斤岩耳。挥别孙小美和木远山，朝着山栗乡走去。
“这芦苇席挑去会有人买吗？”孙小美直望着两人背影消失在屋角，嘀咕道，“可别白花了力气，再挑回来。”
“现在英子主意大，你就随她去吧，她说能卖，试试也好。反正芦杆子多得是，扔了也不心疼，就白瞎了些功夫罢了。”
“谁心疼这个啊！我是想，他俩可都没去过省城！找得着路吗！来回还要坐两晚上的船，我咋心里发慌呢！”
“小鹰大了总要飞的，就算是只鸡也不可能一辈子呆在母鸡翅膀下头的，你就让他们去吧，练练胆子也好！”
孙小美应了一声，还朝村口方向多望两眼，才随着木远山进了屋。
走出村口，木英的心情莫名欢快起来，蓝天悠远，白云飘飘，青山连叠，连脚下的黄土路都那么可爱，腿中有劲，她轻轻踩出一步，再踩出一步，好似就能走到天尽头。
“英子，我带你在省城逛逛，你想要啥，我帮你买。”耿正阳笑着侧头问道，又眯眼想了想，“现在城里人好像都有缝纫机了，以后做衣裳不用靠手缝了，可以用机器缝，等我们卖了钱，买个缝纫机吧！好像八道沟还没有哪家有，我们买了就是头一份。”
木英望着他笑，缝纫机真是很好用，她会踩，以往做衣裳都要花上好些天功夫，有了缝纫机没一会儿就能做好，踩出来的线脚也更为平整。
可最近两年都不舍得买，她要承包桃山，到时估计也分不到啥自留田了，攒了钱要买米吃。
“英子，如果这次岩耳卖得顺利，我想带着正海、东平东亮一起干，趁着别人还不知道，多采摘些，等有了钱，我想买辆自行车，下次去镇上，我就可以踩自行车带你去，能省下好些力气呢！”
木英笑着点头，又摇头，她比划。
“东平不能去？为啥？”耿正阳奇道。
她再比划。
“让东平念书？参加高考！”耿正阳跟着她手势呼道，“上次你让我劝东平不要去做煤矿工人，是不是就在这里等着呢！可啥时候能高考啊！这事不是太悬了吗？”
快了，明年底就能高考了，一九七七的高考，刚刚恢复，题目也不难，只要认真看，肯定能考上，毕竟别人连书都没有呢！再说谁能像她提早这么久知道，做这么大准备呢！那时别人都是匆匆看一两月就去考了，连方向都摸不到，考不上也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