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席卷,在离帝京百里外,与千秋隔着一条赤淮江的大吉村,虽是入秋了,可街道旁的树上还长着新芽。
百姓们皆是闭紧门窗缩在家中。街道上稀稀两两的几个人,一派萧条。
“老头子,天又寒了。”一双颤巍巍的手往火炉里又添了些木炭,把它拉到床边,似乎这样能带给自己和老板更多的温暖。
这是一间再寻常不过的老木屋,一对年过八旬的老夫妻相互厮守。
“是啊老婆子,天又寒了。”老人的背已经坨的厉害,再加上那悠长的叹息,更显萧索。
“叛军骚扰这村子也有五天了,孩子们被带走了大半,我们衣不蔽体的……咳咳。”
老妇人连忙帮他顺了顺气。
“哎,”老人又叹了口气,“大一在盐城还好吧?”
“应该还好吧。”老妇人听到自己孩子的名字,忍不住又流下两行泪。
孩子本是行商的商人,大吉村擅长手工,即可把货物运往离这儿隔了一道江的千秋盐城出售,往往能卖个好价钱。可是去年初春出去了,这都大半年也没个音讯。后来听那些叛军说什么盐城被北漠王的军队占领了大半,那地方的官员四处抓人充军讨好北漠军的将领。
哎,跟在她身边这位老家伙旁久了,她也明白这不是普通的献媚,可是转来转去的东西,她一介老妇人又怎么知道呢?
她只能想到,自己的孩子呢?会不会也被抓去充军?天气冷了有没有穿暖有没有吃饱?
据说北漠军都是正规军,自家孩子没有经受任何训练只会行商的他连一副好体魄都没有,会不会遭到军中其他人的鄙视,会不会被他们欺负?
太多太多,一想起来便没完没了。
没有等老妇人理完脑中的乱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便打破了二人的沉默。
“老婆子,你快去看看米缸里还有没有米,叛军又来了!”老人惊惶。
“所有人打开大门!”震破天际的一声怒吼,划破了原本萧索的小村。
一行骑兵带着漫天黄土远道而来,震着平寂的大门,颤了颤。
“所有人打开大门!”领头人又是一声怒吼。
“这便来啦!”老人高捧着粮食慌忙出来迎接:“将军勿怒,实在是天气寒燥,出售盐城的商队未归,金银首饰前日已悉数上交,现在能拿得出手的就只有这区区一点粮食啦!”
“老人家,我们并不是想要你们的食物。”肃穆的队伍中行出一匹棕色的单马,马上的人逆光而至,飞扬的披风威风凛凛。
明明是一句通情达理的话,落在这俩老人家的耳里,却如遭雷击。
“将军!”年过八旬的老人听后大惊,强撑着一把老骨头在老妇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跪下,恳求道,“老朽一根老木头,将军要杀要剐都请便,但请万万放过我大吉村一百三十五号人。”
“一百三十五号人?”马上的人顿了顿,慢慢道:“你是谁,能替他们死。”
“老朽是大吉村村长。”老人言至此声音不觉得激动起来,好像年轻置生死于度外的气魄重新回到衰老的体内,人也年轻了几分。
“噗嗤!”没想到马上的人轻声一笑,翻身下马,双手扶起长跪地上的老人,温声道:“你们仔细看看我们,是不是什么将军。”
老人惊惶地抬头,却撞见少年灿烂的笑脸,她声色温雅仿佛一个女子。在那灿烂的脸庞之后,翻滚着的银白大旗上龙飞凤舞的漠字却让老人的脸唰的失色。
李布依不解道:“怎么了,大楚的旗帜很吓人么?”
“北……北漠的战旗?”老人失神道。
李布依回头一看,只见身后那面分明就是大楚的国旗。
普林这个间谍过来的时候也没有偷扛北漠军的旗帜。
怎么回事?
“老人家,您看仔细,这是大楚的旗帜。”李布依耐着性子说道。
老人瑟瑟发抖,用手捂住眼睛不敢看,听她这么说了,才从指缝里悄悄看了一眼。
哦,原来是大楚的旗帜。再仔细看看这几位,都是文官的服饰,顿时松了口气。
“哎呀吓死我了,几位缘何来此处啊?”
李布依顿了顿,这位大娘的反应十分瘆人,挤出笑脸来问道:“此地离北漠军相距甚远,大娘为何如此害怕?”
这里已经变得十分贫瘠,田园荒芜,家家紧闭房门,是怕遭人打劫。
这事态没个三五个月成不了气候。
这里的小事,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不知道不知道,这位官人。”
老妇人神神叨叨地拉过李布依就说道:“姑娘你是不知道,我们这儿老有北漠军要来这里抓人充军。”
普林闻声气道:“这里离北漠十万八千里,我们来这里抓人充军做什么?”
老人摇了摇头:“年轻人都被抓走了。剩下的就只剩我们这些鳏寡孤独了。”
“老人家,”李布依耐心道,“能否从头慢慢说给我们听。我们远道而来,是听说你们这里突发过一场粮食战争。”
老人想了想,觉得自己是急了些,叹了口气道:“各位官人远道而来,寒舍鄙陋,先进来歇一歇吧。”
“好。”
民房内,老人给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倒了一碗热腾腾的姜茶。
就坐下慢慢说道:“官人,刚才我是说的急了,但是我觉得这是两件事情,不知道跟官人有没有帮助。”
“但说无妨。”李布依啜了一口姜茶。
老人叹了口气:“要从最开始说,是千秋那头的村子突然把地画到了我们的村子,当时我们村的年轻人不服气啊,滑过了江去对岸理论。后来,也没有再回来。再后来,就有人征兵了。”
“我们与千秋隔着一条江,他们是怎么跨江把地界画到你们这儿的?”
这里便是一疑。
老妇人道:“是啊,隔着一条江,还想要地,只能是率军打过来的啊!”
“不可能,两国边上都有驻扎的军队,他们的军队怎么可能私自打过来?”
这里是二疑。
李布依心下有了分析,估摸着是两种可能。
第一种,有人在恶意招募军队,最开始以千秋的名义征兵,强行征收地,但是后来想到千秋不可能过江,而且如果有人像帝景打小报告,或者是报给南勤王就糟糕了。于是立刻想到馊主意,假装是北漠征兵。
鉴于北漠王在民间的口碑一向比较好,百姓反抗的心思也不会太高,即便是报给南勤王知道,也只会说自己的这个弟弟野心昭然若揭,顺便还能栽赃楚绍元,正可谓是一箭双雕。
那么,就是大楚内有人欲图叛乱。
第二种可能,就是这军队真的是千秋打过来的,意图吞并大楚的边界。
但是,堂堂南勤王坐镇边界,还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土地被人侵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除非……南勤王与千秋之人勾结,监守自盗。那么,他的打算就是……谋权篡位。
如果是这样,问题就不是普通的棘手,自己这只使臣队,也不适合贸然过江。
“普林,南勤王何时来接应?”这里毕竟是南勤王的地界,虽然是圣旨下令,但也不能不打招呼一言不合就过江。
普林道:“内务颇多,还需三日。”
“三日?”这话听着站在一旁的十二王都震惊了。八哥好大的面子,圣上金口玉言的拜把子兄弟带的使臣队,居然能拖三日不来接应,到底是什么内务?
“三日?”李布依也愣了愣,三日,足够毁尸灭迹,再说,对面的千秋恐怕是等不了。
“那,那个,将军?”老人的叫唤遏制住她想直接进南勤的念头。
“嗯?”
老人犹豫的了片刻,咬咬牙道:“最近总有匪徒来劫我大吉村,将军能不能……帮帮忙?”
李布依笑道:“乐意之至,只是,老人家你要把这匪徒来侵犯的细节,仔细跟我说说。”
月朗星稀,树叶摇摇摆摆,影影绰绰地落在地上。众人埋伏在这座鱼米小乡村,也得亏这支使节团队,不全都是文臣,还增了些武将,这才壮了胆,敢陪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使节大人,在这里埋伏匪徒。
最近队里流言声四起,说什么,李使节真拿自己当皇亲国戚了,居然敢停下教程,擅自主张去解决这种琐事,要是误了国事如何如何。
还有的说,如果南勤王不来接应,就应该自己走进南勤去,一探究竟。
甚至还有些人说,其实这个使节大人就是个替死鬼,去了千秋就是要被杀的,这样方便大楚出兵。
李布依都当作没听见,她知道,眼下这群人都不服她,除了十二王,苏杏子和普林,凭什么服她呢?朝堂上人才如米,自己是什么身份,十二王保荐,随口怼了两句叫大楚帝听见,大楚帝恐怕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才打算任用自己。
这样被委以众任。她自己都不服自己。
但不服归不服,有些事情急不得就是急不得。
既然楚绍元早早就知道了南勤边界有人在打北漠军的旗帜,挂羊头卖狗肉,那他为什么不亲自来操办?
只能是这里的事情所涉及的势力不适合他出手。
所以他才让普林告诉她。
而这件事情后面的真相,肯定牵扯颇多,甚至关系她此去千秋的小命。
李布依思此,勾了勾嘴角。
她现在只能指望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安安静静地蹲在原地,没他们的戏份,就不要乱动。
“扰我计划者,杀无赦。”埋伏前,她冷着脸说,但立刻有人提出反对意见。
当时普林半句话没说,长缨枪没有丝毫犹豫呼啸而出,迎面扑来的劲风慑人,难得那家伙好胆量没把剑放下。但这也不过换得普凌一声轻笑,他从马背上一跃而起,伸手技巧性地一击,拍落了那把装饰用的剑,稳稳当当砍下他的头颅。一系列动作不过数息喘息。
普凌的动作行云流水,扑面寒风撩起他的鬓发,众人目瞪口呆。
雷霆手段,故而……故而无人有异议。
按照老人家的说法,匪徒来打劫,是三天两头就来一趟,推算时间就在晚上。
等啊等,一直挨到三更天。终于听到动静。
这动静还真不小,鸣锣击鼓,明目张胆。
“有人吗,有人没有?”
李布依拨开面前的草丛,北漠的银白旗帜明晃晃地摇进村子。
来了一共二十人,各个人高马大,身强体壮,看起来还真像年年征战在外的人一样,不仅如此,嗓门也很粗。
李布依环顾四周寻思了一下自己的使节队伍,差不多也是这么多的人。
一人压一个,倒是正正好。一抬头看见匍匐在一边的文官,握着刀柄的手瑟瑟发抖,她微微一扶额,算了,当自己没说。
“有人么?活着就吱一声。我们是漠王殿下的手下,北漠军来征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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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都是万更肥章啦啦啦(断章还是很残废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