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庆,那酒,你为何喝不得?”
过了好一会儿,凰钟恢复了平静,也终于……能够发出声音来。
他没有就她的道谢再纠缠下去,因为,很害怕自己心里边那个荒唐可笑,近乎滑稽的自己,赤裸裸,暴露在她面前。
更何况,那本就是他……心甘情愿的。
比起方才的那些话,他更想知道。
她先前对于黄泥酒,所表现出来的……诡异态度?
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这其中,一定隐藏着一个大秘密!
……
……
可凰钟等了许久,都没有听见……
任何回复。
莲庆面上,虽仍是笑着,但脸色,随着他这句话,隐约开始有点儿失控发青。
她眯起眼看他,眼神,像一座布满了陷阱的古老迷宫,散发出一股阴暗潮湿的灰败气息。
哂笑道。
“喝不得,就是喝不得。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啊?傻子!”
半带调侃半带亲昵的语气,一如平常,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说完,莲庆径自搬起凳子,绕过他,往天井边走去。
“……”
凰钟默默看着她的背影,最终,还是将心底的疑问,再一次,强压了回去。
直到——
后来的某一天,他在不知情的前提下,无意间……犯了一个大错误!
那时,才陡然记起今夜!
十万分后悔……!
若是那天晚上,自己,有好好……向她问清楚的话!
有向阿庆,好好问清楚的话……
会不会,在那之后,她就无需……变成那副模样?!
……
……
大抵,人与人之间,即便,距离靠得再近。
随着年岁渐长,相互坦诚,就开始……变成了一件越来越困难的事。
所以,哪怕,两个人现在的关系,越来越亲密。
然,她依然保有她的秘密。
而他,也有……一些,绝不能对她,说出口的事。
只不过,她是,打从一开始,便不愿跟他解释。
而他……却是另有隐情罢了!
……
……
人成各。
今非昨。
莲庆没有同意凰钟的话,自个儿跑去休息,把活都留给他一个人干。
而是,径自坐在了小板凳上,独自一人,于水井边,很自然的主动洗起碗来。
毕竟,某人……那双遍布小口子的手,在她看来,未养好之前,是绝不能让他再沾上半点污水。
再说,她都躺在床上休息不干活这么久了,全由傻子一人独揽。
无论如何,这事儿……总还是有些说不过去。
凰钟向来拗不过她,无奈,只好也搬了张小凳子,坐到她对面。
双手捧着一杯热茶,装作小憩的模样,偶尔,抬起头,看着老槐树上的灯笼出神,更多的时候,眼角,却是……拿余光在偷偷看她。
明明……心知,她现在的这副容貌,完完全全是假的……
虽然,这一点,她从未开口承认过。
但有些事,无需直言,稍微用脑子想一下,很容易便能猜出来。
所以,有的时候,凰钟打从心底……真的感到害怕!
生怕自己一个不慎,转个身,再回头,眼前这人啊……
就再也见不着了。
……
……
冰凉的井水,漫过肌肤,糅杂着碗壁上的油脂,一点点,被细细洗净。
这种,如一锅子被煮烂的香芋糯泥般,紧紧附在指尖的湿滑粘腻触感,着实,叫人生厌!
好在莲庆刚入伍那年,洗地脏碗脏衣服海了去了。
是而,她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半点嫌恶的情绪。
夜色如水,时光悠悠。
老槐树上的灯笼,偶尔,随夜风轻轻吹过,微微荡起一片暖融融的橘黄色灯笼雪。
两个人,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彼此之间,气氛,依然,半点也不觉得尴尬。
少女静静洗涮碗碟的声音,横亘其中,像一支平平淡淡的小曲。
满满,全是生活的滋味儿。
……
……
莲庆惯常是爱走神的。
洗着洗着,突然想起刚刚众人吃饭时,随口八卦吹牛……提起的一件颇有意思的小事儿,忍不住低了头。
拿手背掩嘴,噗嗤一下,嘿!笑出声来!
凰钟听见动静,不由得挑了眉,疑惑地偏头看了她一眼。
莲庆经他这么一瞅,赶忙咳咳咳连咳几声,顺过气来,嘿嘿嘿,冲他笑得十分玩味,道。
“小凤凰,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何事?”
“就那个红袖榜第一美人啊!”莲庆两眼放光光。
“……”
“嘻嘻,没想到,居然是个大男人!”
“……”
“话说,这世间,竟还有男儿生得比你还美?!我实在想象不出来——比你还生得好看的男的,那张脸……究竟得长成什么样啊?”莲庆摸下巴,暂且搁置了手里的活儿,一脸跃跃欲试,万分好奇的表情。
“……”
凰钟没回话,脸色,顿时黑了黑,略有点儿不是很好看。
毕竟,堂堂大周男儿,被人议论时,言辞涉及……乃容貌美丑,而非个人能力品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不亚于……一种变相侮辱!
不过,莲庆像是没有看出他的不满一样,继续,自顾自发花痴道。
“嘿嘿,照我说啊,以后嫁你的女人若会因相貌而自卑?那嫁给红袖榜第一美人的女子,岂不是会被自家夫君的容貌衬托得分分钟想上吊?!”
“……”
“哈哈哈——光是想想,就觉得好好笑!”
“阿庆!”
“突然那么大声喊我干嘛?大晚上的,人吓人,会死人的好不?!”
莲庆经凰钟这么一唤,手一抖,重新正在洗涮的碗碟差点儿脱力滑了出去,摔碎在地。
幸好,她眼疾手快!
紧要关头,又给抓稳圆了回来。
暗舒了口气,转身,冲凰钟发火道,顺带,抛去一记大白眼!
“……你刚刚那句话,日后,切莫在人前提起!”凰钟语气突转。
神色,忽然间,变得极为严肃!
骇得莲庆当场愣住。
两个人,还在牛车上的时候,她曾经一度调侃过他的父王,现如今镐京城内那位武帝陛下——姬发。
当时,眼前这只傻兔子,同样非常非常生气。
却也不见,他的脸上,有流露出……如今这般厉色!
一时间,对于那位红袖榜第一美人,莲庆心底的好奇……又噌噌噌向上增了几分。
见她神态慵懒,一副典型没在状态的模样,显然,是没把他的话,当成一回事。
凰钟有些头痛的起指,揉了揉太阳穴,脸上的表情,愈发严肃起来。握于杯身上的五指,指骨紧白。
他继续说道。
“太一教武殿司,身居那等修罗埋骨地,此子虽生得容色甚美,却为武殿司内一号人物!又岂会是……空有一张脸的废物?!”
“更何况,秦薄言此人,平生……头等痛恨的一件事情——就是有女子盯着他的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