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庆年少时读过的书上,曾看到过一句——关于等价交换原则的描述。
人活在这个世上,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先付出同等的代价。
一如,物理学中的……能量守恒定律。
而今,这些个一件衣裳破了便破了,缝缝补补,又可以穿三年的侯府仆役们……为了庆祝,她这个所谓的当事人,其实,都不怎么在意的一件小事……
各自,拿出了对她们来说……称得上是最好的东西!
……说不感动,定然,是骗人的。
只不过,这份盛情,眼下大大超出了某人的意料!
故而,当宴席落幕,他们各自离去之后,莲庆才敢敛了笑。
脸上,流露出些许……极少见的迷茫情绪来。
不复平日的狡黠机警,伪装的天真无邪,单薄的慵懒无耻。
此时此刻,她静静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托腮,抬头默默望着天空发呆。
整个人,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一张清水洗过的雪白宣纸,隔离于尘世之外。
叫人忍不住,有种想提笔……在上边。
落下一笔的冲动!
……
……
凰钟今夜,意外地,喝了点儿小酒。
那一张惯来苍白的脸上,较之平常,面颊处,多了两抹淡淡的绯红,衬得他墨一般漆黑的瞳,愈发明亮灼人。
一不小心,撞进那一方黑瞳深处,还以为……有满船星河落在里头!
光芒熠熠。
“阿庆,黄泥酒,喝上一两杯,不醉人的。”
“你那时……为何要偷偷倒掉?”
凰钟手里端着两杯热茶,走过来,随口问道。
先前宴席上,他看到了的。
众人兴致正高的时候,她偷偷……将杯子里的黄泥酒,不动声色,反手,迅速倒在了地上!
同时,移花接木。
巧妙地借着衣袖遮挡,神不知鬼不觉,换成了一杯普通的井水。
莲庆经他这么一唤,马上回过神来,止住了脑海里头纷乱飘忽的想法,转过脸,微微弯起唇,冲他笑了笑。
笑容很淡,浸润着温暖的暖橘色光芒,却反常的,叫人觉得冷……
好在,当下夜极黑,光线昏暗。
两人之间,又隔了有几步路的距离。
凰钟并没有注意到她淡淡的笑容里头,藏有一丝……微妙地杀气!
莲庆深吸了口气,双臂摊直,身子使劲向后仰,伸了个懒腰。
接过他递来的茶水,随意,粗饮了一口,面容慵懒,长长的睫毛微垂。
眼神,凉凉似水。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出声,道。
“我喝不得。”
简简单单……四个字。
语气很平淡,听上去,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可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瞳深处,那一抹微妙地杀气……
再一次,飞快掠过!
猩红胜火!
转瞬即逝。
不同于刚才,这一回,凰钟非常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
不过——
他什么都没有问,也不打算问。
假装不知道,低头浅饮了半口热茶,然后将茶杯搁到圆木桌上。抬起手臂,开始挽袖子,麻利地收拾这满桌子的残羹冷炙。
莲庆在旁,静静喝着茶,见他手法熟稔,眉心轻皱。
忽然,就想起曾经他最开始被安排,负责洗碗一类的杂务时的画面
哐啷!哐啷!哐啷!
连摔了七八个菜盘子,被侯府老奴一顿训得面黑如锅底。想着想着,眼底,生出些许淡淡的喜悦情绪。
说实在的。
这段日子以来,这只傻兔子……他还真心变了不少……
感觉,就像是她受伤后一觉醒来。
眼前之人,一下子……从不谙世事,干净透明的少年,瞬间拔节……成长为静水流深,沉着坚定的男人!
只不过,这种事。
向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她在旁边,看得更清楚一些罢了。
莲庆又低头喝了一口茶,茶水温热甘苦之余,舌尖衍生出一丝甜味。
呵。
这傻子,就连泡茶的技巧,也是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可她的心里边,却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
莲庆微微阖上眼,拿手背抹了把脸,心口,极快的掠过一抹隐忍伤感的情绪。
手指头,漫不经心敲击着熏热的杯身。
发出沉闷的声响。
下意识,蜷缩起身子,下巴搁在膝盖上头,像一只落了单的秃羽鸵鸟。
目光,不知不觉,无意识间,定格在少年清瘦挺拔的背影上……久久,都未曾移开。
随着他弯腰收拾,墨发微微散开了去,那一对蝴蝶骨,透过薄薄的衣裳,再度,被勾勒出来。
线条依旧干净利落,十分美丽。
莲庆再一次,弯起唇,笑了笑。
只是,这笑容,比起她杯子里头冷掉的茶水,还要……来得苦涩三分!
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不对劲。
她迅速仰起头,闭上眼,连连深呼吸好几次,试图将其快速平复下来。
心道,莲庆啊莲庆——
明知,从一开始,就不可能会有结果的东西……
就不要去奢望……
自己能够得着,买得起了……!
到了如今这步田地,你……还可以骗得过自己吗?
那些个旧时曾经干过的脏事儿破事儿。
无论被迫与否……
真当,自己,能……洗得干净?
……
答案。
是你永远也洗不干净。
……
……
这个人——
没错!
是,很好。
非常好!
好到不能再好了!
从里到外,无论相貌人品家世,再残苛的条件,落到他身上,皆无可挑剔!
可惜。
他是你……
是你百里莲庆……
死都配不上的……!
……
……
然——
便是如此……
便是如此!
如果,如果这傻子。
再继续朝自己……走过来。
哪天?真能踩过她心里边距今为止,划下的那条……
至今为止,谁也无法跨越的线的话……
那么,到时候,她是决计不会再纠结了!
……
……
配不上也好?
配得上也罢!
甚至。
哪怕未来的路再难走,哪怕此生真的注定要下地狱!
她也会拿根铁链子结结实实把他锁起来,牢牢锁在身边!
……谁也不让……!
谁敢抢?
……
她杀谁!
……
……
人,有的时候,为了掩饰自己最真实的情绪。
话,往往不由自主,会比平时多一些。
比如,此时,此刻。
一回忆起当年的某些旧事,某位仇人,莲庆的心情一下子由落寞伤感,变得异常糟糕愤怒!
甚至,是近乎狂躁——
好在她脑子很清醒,知道自己情绪有些不对劲,试图赶紧开口说些什么,好分散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这个世上,我喜欢的东西……不少。”
莲庆放下茶杯,也站起身来,将袖口往上翻了三翻。
同凰钟一起,开始麻利地收拾起圆桌上的碗碟。
她的语气平淡而懒散,如平常那样,完全不会惹人怀疑。
话刚落,凰钟本想开口问她……喜欢的东西,有哪些?
然,她却自顾自,继续往下说道。
“可讨厌的东西,更多!”
说到这儿,莲庆顿了顿,微笑着眯起眼看向凰钟,神神秘秘道。
“其中,有一样……就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