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唇怎么了?”

暗夜清冷,连带着宇文邕的这句话都透着凉意。

话音犹如顺着月华倾泻而下,本是影影绰绰的只有树枝摇曳的林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人的身影。半圆的月亮从云层之后露出了容颜,将周围照亮了些。月光像是缓缓揭开了朦胧的纱幕,把宇文邕颀长华贵的身影点亮了,笼罩在那天子周身的夜色都被驱散。漆黑的发丝丝飞舞,衣袍扬起,他伫立在那轮月下,自是龙绕环萦威严自露的神采。

宇文邕的眸子敛尽光华,黑得深邃。如同洞悉着眼中那人的一切。他从容不迫在子莫面前展露了身影,以及跟在他后面的从四周将马车围住的为数不少的周军。

宇文邕身边的侍卫用火折子点亮了火把,这才看清此刻驭马之人是如何地绝世倾城。

周军之中见过兰陵王真面目的人并不多,也对自家陛下这般熟稔的说话给搞得没了头绪。这该是来堵截齐国皇帝的,而这貌如谪仙的人儿究竟是谁还是一头雾水,等着皇帝陛下下了杀令便冲上去生擒这马车里的高湛,却没想皇帝却迟迟没有下命。

顺着自家陛下的眼光看去,还是将全部注意留在了对面那个美人身上。风穿过树林,那人衣袂翻飞如要羽化,绝世风华美得沁人心脾,不少周军手中的刀松了又再次握紧,期间的松懈和沉醉不言自喻。

见鬼了。。。。。。!

子莫手心紧了紧,他千算万算也没料到这宇文邕埋伏在此地等他。以为一切都已经做得很圆满了,谁知道这宇文邕便这般理所当然地笃定等他落了罗网!

任何人都好,他此刻最不想见的就是这宇文邕!

单打独斗率兵打仗,如果高长恭也有使尽全力都胜负未定的对手那必然是这大周皇帝宇文邕了。而他如今还带着高湛,究竟是依旧把他当做仇敌不留一丝情面,亦或是昔日故友还保一份侥幸之心?这种时候,子莫看着这人,竟掺了很多杂念,不自觉自己都有些矛盾犹豫起来。

这人几天之前还救过他的性命,手中的金缕线不觉垂下,先发制人擒贼擒王他似乎做不到,也不想恩将仇报伤了宇文邕的心。

可是,想到身后的高湛,子莫又不得不把武器提起,究竟这周军意欲何为?何苦这般赶尽杀绝步步紧逼!

“你的嘴唇怎么了?”

蓦地,子莫还在心中天人交战不知道该如何进退,而宇文邕气势汹汹的问话竟是如此不着边际。

“啊?”子莫以为自己的耳朵坏了,环顾四周皱着眉头震楞着回看了一眼,宇文陛下当真是盯着他的唇看着。

抬手草草揩了一把自己的嘴唇,手背上有丝丝血痕。想起是方才被高湛的齿关给撞得,不免老脸一红。心中却开始怨怼这个莫名其妙的宇文邕,这种时候问这作甚?带着人马围堵在此处难道便是为了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子莫许久未回答,可看着宇文邕的脸却不免心中一颤。他竟然甚少见到这周国皇帝这般模样。这一派斯文的宇文陛下生就丰神俊朗,手腕强势可为人君子翩翩,所以此刻这阴沉神色与紧咬的牙关不免让人生了心虚。

心虚?他心虚什么?!

一下被自己突然蹦出的荒诞想法搞得措手不及,子莫更加紧地拉住了手中的缰绳,此刻绝不是分神胡思乱想的时候!

“驾!”子莫用力一抖手中的缰绳,马车已经如同离弦的箭朝着包围圈的一侧冲击而去。趁着宇文邕不备还有希望冲出去突围!

而宇文邕的身形还是未动,任凭夜中的寒风肆虐都无法熄灭的是他从未如此深刻感受过的焦躁与。。。。。。妒忌?!

那分明就是齿痕?!红润的唇瓣与在此上磕碰开的花瓣的伤口形状,让这不需言语却格外醒目的痕迹告示着他方才不久的缱绻纠缠。

马车中是何人?!

不正是这齐国皇帝高湛?!

高湛。。。。。。长恭的九叔叔?曾经的长广王高湛!

宇文陛下的双手在死死捏成了拳头。犹如一盆泼天的冰水浇落,却让他寒彻透骨之时不由怒火滔天。

妒火不可抑制地从身体中灼灼燃烧,耳边是手下士兵的厮杀之声,他却视若罔闻。两眼冰冷而又炽热,脑中混沌了一片,似乎只有那团妒火将他烧得魂飞魄散的炙烤之声。

被架烤在名为不甘和震怒的火焰之上,宇文邕才清晰明了地感受到,从少年时候的视若对手争锋较量,到后来的憧憬欣赏,高长恭早已经从他宇文邕旗鼓相当的棋逢对手变成了他不能放手的念想。

以为自己有多么高洁,在那人身上寄存着那份相思和初恋就已经满足和释然。所以纵然在大漠之中他全然可以释加手段,可骄傲的性子却没有让他对这人有一丝一毫的冒犯。

只是说了,言明了那层雾里看花的朦胧,他便已坦然。

可是当明白那人的身边竟有这样的一个存在,肆意贪婪,阅尽旖旎。他将长恭奉若天上傲雪,却遭人这般轻慢,宇文邕如何还能心胸大度,克制冷静?

他想过长恭也该有心爱之人。可决然想不到会与这齐国皇帝有些许瓜葛!

他心中的那人一直都是漳水桥上的绝美少年,眼中满是星垂洒落辉芒,周身氤氲水汽荡涤着喧嚣。让人在人群中只多看了一眼,便挪移不开了眼光。。。。。。

周国士兵簇拥而上,因皇帝陛下全然没有下那击杀的命令,所以弓箭手并未发动。

围拢上前的周兵用长戟去挑落那马上的人,却被那阵阵金属线带出的不可近身的攻势打得败下阵来。周兵的眼前犹如劈来一道道迅疾的闪电,渐渐包围的防线便被撕开了口子。招架不住的周军急红了眼,一杆长枪往马车内刺去,却被子莫狠狠一脚踢开。

马蹄高跃,那辆马车直直冲开了敌军成功突破。

子莫一咬牙关,他没有去顾忌还是站立在那儿的宇文邕的神色。驭马横冲直撞,这里离着齐国的关隘不远了,护送高湛先回去才是要紧。

“站住!”宇文邕飞身上马,也不管周旁的手下没有跟上,一挥马鞭子便如离弦之箭直追而去。

“陛下?!陛下危险!!”周军将领们眼看着形式成了这番火烧眉毛的状况,也都纷纷上马追着宇文邕护驾而去。

“高长恭!你给我站住!!”

风声鹤唳,子莫赶着马车直奔齐国的关隘锁虎而去。那里不过是座小小城池,平日里非处于囤积重兵的险要之地。然后现在他能否带这高湛安然回齐国便全靠这小小锁虎与这辆马车了。

身后有宇文邕的嘶吼声,想到一贯儒雅的周国皇帝何故这般气急败坏,子莫没来由地便一阵寒意。

手中的马鞭更加急促地挥动,尽管这马儿拉着车子这样已经是使了全力了。

“长恭。。。。。。”高湛在颠簸的马车内已然明了当前的十万火急,撩开了门帘,正要说些什么。

“你给我坐好了,我说了安然送你回去定会做到!还有,我没打算舍身救你,无需担心些有的没的。”子莫赶车赶得急,说话便也大刀阔斧全没了约束。

高湛被这么一顶撞,反而晃着身子笑逐颜开。

“这一路我们若要死则是同眠,约好的,不可耍赖。”高湛孩子气地居然伸出了小拇指,要子莫与他勾尾指为定。子莫回瞪了他一眼,一道寒光闪过,他猛地把高湛一把推回了车厢里面。

宇文邕的杀气从未这般重过。

即便是当年毒杀他兄长的宇文护,他为了能稳住朝野内外各方势力而强忍着心头的怨恨也没有将那狗贼杀之而后快。可他如今的眼里却没有丝毫的隐忍和克制。

如同动了他心头的逆鳞,大概高长恭,早已经成了他的心房之上不可些许亵渎与侵犯的圣地。

那药店郎中的家驹如何比得上周国皇帝的战马?

很快,宇文邕便追赶了上来,持剑向着车厢之中刺去。

子莫驾着马儿往边旁一转,避开了剑锋,而高湛却差点从车里摔了出来。

车子的窗帘一下飞起,高湛透过窗棂看到的是那样一张分外熟悉的脸孔。丰神俊逸,双眉间自带天之骄子的风采。

辰星。。。。。。师兄?!他竟然就是周国的皇帝宇文邕!

高湛不禁嗤笑出声,怪不得这天下如此热闹,这局势当真是神来之笔!让人不禁叹然。

辰星还是那个辰星,傲视众生,天之骄子,却只把师父纪尘放在眼中。看来这人与长恭已然不是普通敌手,或许,这宇文邕还是会把他视作不得不拔的眼中钉。

高湛一时觉得老天的安排真是玄妙。

莫非辰星师兄也是这般执念?为了能在这世上再见一面这人,便是肝脑涂地等到黄泉碧落花开靡荼也是甘愿?

“高长恭!你给我停车!”宇文邕对着子莫咆哮着,却剑剑砍向马车。

高湛在车内摇头苦笑不迭,他和辰星注定不能为友。此般初次相见便是这般穷追不舍,不杀了他誓不罢休。莫非,真是宿怨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