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你莫不是。。。。。。你知道些什么?”子莫的嘴唇在微微颤抖,高孝琬的眼睛布着道道血丝,看着子莫因为吃惊还有羞耻而惊慌失措的样子,像是泄了气,心揪得很疼,低下头暗暗隐藏下眼中的愤懑怨责,转身视线凝滞在虚空一点。

“我什么都不知。成王败寇,我高孝琬生死与人无尤,你快快走吧。”过了很久,高孝琬才慢慢说道,似乎将满怀的痛苦酸楚全都压在了自己的胸膛之中,调整了思绪,便缓缓转过头,冷了脸色对子莫说道。

“不对。。。。。。”子莫摇了摇头,红了眼眶说道,“这不对。。。。。。孝琬,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所以才会一反常态发了狠心?!”一把抓住囚笼的栅栏,子莫逼近问道。

“误会?。。。。。。”高孝琬猛地转过脸来,原先强行压制的怒气又如暗火在眼底不断跳动,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四弟,误会?!

“原来你把这个叫做误会。。。。。。呵呵,哈哈哈,高长恭,你居然把这个叫做误会!”碰得一声,三哥的双手猛地一把紧紧抓住子莫的手,直握得骨节泛白在子莫的手上抓出了血痕,手腕上的粗重的铁链一下下随着他拉扯子莫臂膀的动作而击打在囚笼之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高长恭,你还算文襄皇帝的儿子吗?!爹娘赐予你这副好皮囊不是让你低眉顺眼雌伏于那人身下来求荣华富贵!!你,便是没有一点点的骨气和尊严吗!!”一声咆哮,好像是有把无形的匕首剜进了子莫的心中,眼泪瞬间溢满了他的眼眶。孝琬直直看着那双眼睛,掐进子莫手背上的指尖不由自主发颤起来。

他方才说了什么混账话了?。。。。。。高孝琬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本要说的不是这些的,他根本不想伤害四弟的,四弟已经做得够多的了,他知道他是身不由己。。。。。。可是,可是当他从长恭嘴里说出误会这两字的时候他便如同失了心发了狂,魔怔一般用最为恶毒刻薄的话来讥诮他的四弟。他不能容忍四弟嘴中竟然还如此偏袒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嫉恨,瞬间让他失去了该有的克制。

“长恭。。。。。。三哥说错了,三哥和你道歉。你别哭,三哥说错了,我和你道歉好吗?三哥知道是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逼迫你的,他肯定是拿高府上下的安危逼迫于你对不对?其实都怪我,我太没用了!我这个所谓的大齐皇室的长子嫡孙但凡有一点点的用处定然不用四弟你处处涉险委屈求全!当年,长房中要有人去戍边,我要是能有一点点当哥哥的胆量便该由我去的,可是,我害怕,我不知道能不能在那种血雨腥风活下来所以我根本不敢去请命代你去北疆,只能每日里在这邺城之中畏畏缩缩,给你写写信寄寄草药。。。。。。我怕娘亲生气,也不敢去北方看你,于是再见面的时候已经是六年后你回到了家里,我差点认不出你。。。。。。”孝琬哭得很是厉害,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狼狈不堪。

原来,孝琬这个熊孩子一直以来都是背负着这么多愧疚在面对他的。该说是太傻还是将他这个四弟看得实在太重了。。。。。。子莫的手攀上了三哥的脸,把他脏兮兮的脸孔擦干净了些,微微一笑,孝琬以为长恭不生气了,如释重负。

“三哥,你真的误会了。若你说的是我和当今陛下之事,那么还真是你冤枉他了。”突然,子莫说道。猝不及防,高孝琬瞪大了眼睛,如鲠在喉。天牢的小小的铁窗照不进多少光,可是外面此刻下起了瓢泼大雨,便连着靠墙一侧的稻草都打湿了。乌云层叠的天空,电闪雷鸣。

“什么?你说什么?你不必替他开脱,我亲眼见到的他。。。。。。”高孝琬握着拳头拧了拧眉头,啐了一口,终是没脸将那背德逆伦的所见事儿说出来。

子莫的心塌了。孝琬还真的是为了他。。。。。。

眼中有水汽氤氲,可他不能再哭了。

“三哥,我和九叔叔是两情相悦的,他并没逼迫我。相反,九叔他几次三番都救我于危难,没有他,我早不知道死了几次了。我仰慕他,倾心于他。我不想三哥你与九叔为难,所以得了陛下传诏才赶回邺城来劝你,光州城里的叛乱已经平了,你可知道乐安王高励是谁抓的?”子莫抬头,面不改色说道。

孝琬干涸的嘴唇不住颤抖着,看向子莫的眼中皆是失望和不敢相信。

“是我。我高长恭便是靠着一次次奉皇命冲锋陷阵用性命相搏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满朝武将,如今只有年过半百的段韶,戍守北疆的慕容绍宗和我师父落雕都督能和我高长恭比肩了,你真以为,没有九叔的恩宠,我能以这个年纪便有如此功绩?!”子莫嘴角勾着讥诮的笑,眼底的伤却是掩饰得很好。

他大概真的是第二世为人了,所以,论演戏,高孝琬这个熊孩子怎么会是他的对手呢。嗤然一笑,又轻浮妖媚地挑了挑眉毛,似乎他本就是一个恃宠而骄的奸臣模样。

“。。。。。。胡说!”高孝琬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四弟,他的四弟正直高洁且天赋凛然,怎么可能自愿成了那高湛的亵玩之物!

“高长恭,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我告诉你,你若是为了救我就胡诌一番让我后悔起兵造反,让我改口招供,我告诉你,我高孝琬没有这么愚钝!!”孝琬大声嚷道。

天牢之外,瓢泼大雨。

这样寒冬腊月的天气,却是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雷声,似乎崩溃了天地。

“三哥,我们八岁才相识,虽是兄弟,可是身份有天壤之别。你是大娘的儿子,高家的长子嫡孙,我呢,母亲是谁都不知道,你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而我从小的苦楚你不知道。虽我们一般大,可你不知道我的心性自小就和你不一样。我和你交好,是因为你是高家的长子嫡孙,父亲眼中的接班人,你为人正直丝毫不因我的出身而低看我,如此多年了,这便是我与三哥亲厚的原因。父亲和我说,要处处以你为先,要敬你重你,因为我和你不同,你整日里嚷嚷着要去纵横沙场,说为何父亲让斛律明月收我为徒却不让你习得高超的武艺,三哥,这便是贵贱有别啊。。。。。。我高长恭在父亲眼中至多便是个武将了,他根本不舍得你去征战沙场。有时候我也会恨,为什么明明都是一般大的,我的生辰还在你之前而你却是三哥。。。。。。后来我想通了,我便是要靠自己赤手空拳去舍去搏才能活得好的人,所以,我和九叔叔,是一拍即合。呵,九叔叔说我长得好看,我念着九叔手中的权位,况且,九叔他俊美多情风度翩翩,还长得甚是像我们的爹爹,和他在一起,我每每都觉得,似乎爹爹还活着。。。。。。”

“够了!你这个不要脸的丧门辱德的东西!!!!”高孝琬早已经忍耐到了极致,一拳挥来,手骨撞在铁栅栏上,鲜血淋漓,而他那因为入狱而很久没有修剪的长长的污秽的指甲重重刮过子莫的头颈,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子莫皱眉,却没有闪避。觉得脖子火辣辣的,抬手捂住了那里。

孝琬痛苦万分,不住用粗链子锁住的双手敲打着囚笼。外面雷电交加,如同要将天空都劈裂成了两半。孝琬没有眼泪,只是把头抱在双手中,不愿意再看长恭一眼。

“三哥,你知晓你是多么不值得了吧?为了我,白白断送了大好前程。我本可以不告诉你这些,可是又想到你往日里待我不错,我高长恭不是狼心狗肺之人,所以才来特意找你说这些。三哥,我们一起长大,可如今早已经过了那些无忧无虑的岁月了。人各有志,我所做的不求你苟同,可是我也不能看着你光凭着自己的一腔热血和自以为是的念头就断送了高府一门的生路,你若是一心求死,你可知道有多少人会被你连累?!你若是说为了我这个四弟而如此做,我高长恭担不起你的这份重情,我很好,我一路走来无怨无悔,这一切便是我想要的,一切也都如我所愿。。。。。。想想大娘吧,你若是死了,她会如何?我只是你的四弟,我不需要你如此为我。高孝琬,我言尽于此了,你好好想想。。。。。。”

子莫深深吸了口气,缓缓转身。他知道三哥在看他,可他没有一丝勇气回头再看看三哥。

窘长的甬道,两侧分立着无数的牢笼。他走着,竟不知道到了哪里。那些重影晃晃荡荡闪现在他的眼前,无数个片段突兀地横掠过他的脑海。

话已至此,三哥今生恐也不会原谅他了。。。。。。可是只要他活着,那恩断义绝又如何?

已经快看到天牢的出口了,可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

子莫木讷转头看去,那人是大娘元仲华。

大娘身份尊贵,若不是执意要陪着孝琬,她本不用在这天牢里受苦的。

即使是今时今日,大娘的两鬓还是疏得服服帖帖,见着子莫,还是和在高府里一样,下巴仰得很高。

“大娘。”子莫行礼。

“嗯,你见过你三哥了?”元仲华问道。

“是,三哥会想开的,大娘不要太过担心。”子莫说道。

元仲华从牢里打量着他,冷冷笑了笑,说道:“普天之下,也只有你这个好四弟能劝得了他了,我的儿子居然会造反?!呵呵,知道这事儿的时候我都觉得在做梦,在这里的许久个夜晚,我夜不能寐,一直在想着到底是什么事情让我那个敦厚老实的儿子动了这般大胆的念头!”

。。。。。。“三哥一时冲动了,定是受了什么奸臣蛊惑,他们用复兴文襄一脉的由头,让三哥行差就错。”子莫说道。

“行差就错?你真的觉得他错了?”大娘突然探头过来,在近处盯着子莫看着轻轻说道。

“大娘?。。。。。。”子莫想要离开些,却被元仲华一把抓住了手让他靠得更近些。

“孝琬他高贵不凡,这个大齐的江山理应便是他的!他没错,我甚至感到欣慰,我的儿子他终于开窍了,要说错,他只错在一件事情上,那便是太过妇人之仁,他若是不回邺城来接我,如今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大娘?”子莫觉得元仲华与平日里的端庄持重大相径庭,两眼有着很深的戾气和执意。

“所以,是我拖累了孝琬,是我,给他订了那门婚事娶了个该千刀万剐的女人回家。。。。。。要不是这个女人告密,如今我儿该是在那九五之位上的!”大娘微微扬起头,似乎在她的脑海里已然出现了龙袍加身的三哥的模样,子莫想要抽出手,可大娘根本不肯松手,又说道,“高长恭,孝琬他即使现在招供能不能有条活路也全看高湛的心思了。所以,我元仲华求你,你一定要求皇帝****你三哥,我知道你和高湛关系匪浅,当年我设计让你进文宣帝的宫殿本来以为可以除了你,可谁想却是得来了高洋的死讯,所以,你不必瞒我。”大娘的眼神诡异,古怪笑着似乎看透了子莫的秘密。

“即便你不说,我也不会看着孝琬去死。大娘保重吧,等着我的消息。”子莫不想再和这个女人说下去,便又要抽身离开。

“不行!我元仲华谁都不信,空口白话,我如何信你一定会救出我儿子?”元仲华依然死死拧着子莫的手,冷酷得笑了笑,便探身和子莫轻轻说道,“这样吧,我拿你生母的秘密与你交换如何?”

“什么?!”子莫不觉吃了一惊,这么多年了,从未有人和他提起过高长恭生母之事。

“呵,如何?你大概这么大了连自己的母亲到底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是何身份都不知晓吧。也是,那个女人死后牌位连高家的祠堂也进不了,又会有谁和你说起她?你不好奇吗?她是如何来到那个尼姑庵的,又是如何死的。。。。。。!”元仲华耳语道。

子莫一震楞,他看着大娘,问道:“你如何知晓的?”

“哈哈哈,我?我可是堂堂的东魏冯翊公主,当时一手遮天的大丞相高澄的正室妻子,那时候,皇位之上的还是我的胞兄元善见,我元仲华想知道的事情难道还有查不到的?”

“你?。。。。。。”子莫疑惑地看着这个妇人,元仲华双手都扣在了子莫的手上,好像使尽了全部的力气,逼视着子莫一字一句说道:“高长恭,我要你答应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出我的儿子孝琬,只要能看到他活着出了天牢,我便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告诉你所有想知道的。也可让你手刃杀母仇人,让你母亲九泉之下死而瞑目。”

元仲华一动不动盯着子莫,等着他的答复。直到眼前这个美得刺目的男子重重点了点头,她才开心笑着放开了子莫的手。

子莫作揖与大娘告别,转身后顿了顿身子说道:“大娘,三哥是我最亲的亲人,你何苦非要这样。。。。。。我自问从来都把你当自己的娘亲。”

“高长恭,像你这样的儿子我生不出来,我也不稀罕。我们还是少些虚情假意的好,我从来都只有一个儿子孝琬,也只信他爱他,你?我们此生没有这样的缘分。”

大娘便是大娘,至于此境地,她还是那个不肯低头的高家主母。她不需要他的同情悲悯,宁可拿条件交换也不想欠他的人情。

“好。”子莫落寞地点头,直直朝着天牢出口而去。

外面的雨像是要撼动整个皇城,惊雷劈开了厚厚的云层。

被三哥挠开的脖子上的伤口一沾上雨水便汩汩冒出细长的血水,蜿蜒流进了子莫的衣襟之中。

大雨倾盆,雷鸣带着花火绽开在这黑压压的天幕下面。

出了天牢,街道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即使偶有个赶着马车的,也是急急而去,车轱辘飞快转着压着青石板便飞驰而过。

从头到尾都像没入了水中,子莫被大雨冲刷得睁不开眼。宫门前的侍卫向他行礼,子莫这才愣了愣,原来,他又走回了皇宫。

发丝贴着他的脸面,鼻梁处滴滴答答都是水珠子流下,微微张开嘴,便都灌入了口中。

怎么又到这儿了?看着宫门上的牌匾,子莫在雨中怔怔看着一动不动。

狂风卷起暴雨,水花如同逆转着又飞溅在了半空,犹如在那貌可倾城的兰陵王周身升腾起了屡屡仙气,如要羽化一般。

。。。。。。也对,他不就得来这儿,除了来这里,他还能去哪里呢?

呵呵。

子莫闭着眼睛苦笑,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庞。长发粘着他的脸侧,那脖子上的伤火辣辣的,可也像是个烙印在提醒着他,三哥要死了,容不得他再退缩和彷徨。

安瑞看到全身湿透的兰陵王之时吓了一跳,迎上去说道:“殿下,这么大的雨您怎么来了?腰牌不要紧,明日里再还于奴才就好了。”

子莫两眼只是直直看着那寝宫的紧闭的大门,并未理睬安瑞,他走出回廊,到了那皇帝寝宫的台基之下,理了理已然被雨水浇透的衣袍,重重跪在地上。

水花四溅,雨更加大了。

“哎呀,长恭殿下,你做什么?快回来!雨太大了!”安瑞着急,命身边侍女赶紧去取把油纸伞来。

“臣高长恭,求见圣上!望陛下不计前嫌,能给河间王一线生机!”说完,低头便是重重磕在了宫殿前的地上,起身,额上红红的印子鲜艳欲滴。雨水击打在那谪仙般的男子身上,一道惊雷划过,苍茫天地之间,只有他跪着的坚毅不动的身影。

“臣高长恭,求见圣上!望陛下能给河间王一线生机!”子莫提着嗓子喊道,空中雷声滚滚,而他已经嘶哑了喉咙。低头重重一磕,哪怕碰碎了头,也要继续在这里等下去。

“臣高长恭,求见圣上!望陛下不计前嫌。。。。。。给高长恭一线机会!”说完,子莫正要重重磕下第三个头,吱啦一声,似乎有了动静。抬头看去,那宫殿的大门,终是缓缓开了。

高湛一身素衣,长身玉立,只是维持着开殿门的姿势凝神看着他,隔着那如泼倒下来的雨幕,子莫看到那人的脸,如释重负般往后不禁瘫了些身子坐在了地上。似乎看到了三哥的一线希望,子莫任由雨水冲刷着不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