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河清二年,公元563年。
刚入冬,邺城便迎来了一场鹅毛大雪。
雪花飞扬,纷纷洒洒,犹如给刘子业接风洗尘的盛筵,白茫茫铺成了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像刘子业这样的纨绔王爷,即便是身为求和使臣也是张扬非常,高头骏马,大红披挂,风雪在他的白色裘毛领上点缀了点点剔透晶光。马上那人,带着使节亲兵逆风走在入邺城的官道之上,灰蒙蒙天地间,寒意刺骨,一点猩红,由远及近,如同一团野火。
路旁的百姓驻足,看着那行列之中的宋国王爷刘子业。虽论不上是倾国绝色,可那微微上勾的嘴角和高仰的颌骨线条,都是丝丝魅惑飞扬的桀骜之状,未有一点惶恐不安,没有些许心猿意马动摇害怕,全然没把自己的位置放于那朝贡国的卑微之上。看街道两旁的姑娘在悄悄观望着他,稍稍斜了斜眼,便挑逗得女孩掩面羞怯不已。自从刘子业入了邺城,满城风雪犹如都成了他的背景,信马由缰,端得气宇轩昂,踏雪寻梅,一抹冶色藏不了倨傲。
“呵,这便是那永光王爷刘子业?”高湛站在皇宫的城墙之上,驻足远眺。他远远看到那蜿蜒而至的宋人队伍之中,那跃动的红色甚是刺目。近了些,骏马之上的男子更是引得街旁的路人频频侧目。
“是,陛下,这便是那永光王爷刘子业。”立于皇帝身后的祖珽鞠了鞠,回道。
“传言此人放荡不羁,整日醉生梦死不学无术,朕以为是个如何得酒囊饭袋,可如今一见,胆量不凡啊!”高湛勾着冷笑,说道。
祖珽也往街道上一眺望,又老奸巨猾眯着眼睛点头也笑了笑,说道:“是啊是啊,看之前押运贡品的宋人进邺城那都是垂头丧气如同惊弓之鸟,南人性懦,没想还有刘子业这样的胆大包天的家伙。看来,要想威逼吓唬他签下割城让地的条款,还不是手到擒来的易事啊!”
“那可未必!”高湛抬抬手,淡淡说道,“命人开宫门,迎刘子业觐见!”
“是!”侧旁将领领命道。
东凤门开,邺城皇宫巍峨矗立在官道的尽头那端。
下马,迎面走来的接风大臣面容之绝色让这风流成性的刘子业目不转睛,眼睛中都是惊艳之色。
“永光王爷一路辛劳,在下于此恭候多时了。”慕容冲着官袍在东凤门前领礼官迎接刘子业。雪花飘落,竟也无声无息沾染了那美人一身的冰花,那魅惑人心的美眸微微眨了眨,便将睫毛之上的雪瓣抖落,化成了水雾,让这美玉无瑕的容颜更多了氤氲朦胧的美色。
“有劳大人了,这风大雪大,刘子业何德何能让如此美人翘首等候,真是三生有幸!”刘子业语带戏谑,这都还没觐见齐国皇帝便开始调戏起了眼前的接风大臣。慕容冲身后的礼官低头忍笑,皇帝陛下这个美人计使得真是绝妙!正中下怀,刘子业见到这北朝第一美人早已经五迷三道魂不守舍了,一双眼睛没有半分从那慕容冲的身上挪了开去。
慕容冲微微一怔,旋即收了不快的神色,佯装不察这刘子业的挑逗还是落落大方抬手引路道:“王爷请,陛下正在殿中等候见您。”
美人从容坦然之状,刘子业看着心中更是来了兴致。没想到北齐除了那兰陵王,还有如此绝代风华之人。于是点点头,便跟着慕容冲和礼部的大臣去觐见面圣,他的亲兵皆只能留在东凤门外,跟着刘子业进入皇宫的寥寥几个随从被缴了兵器才能一同面见齐国皇帝。
文昌殿,坐在那九五之位上的高湛微微笑着,看那宋国使臣刘子业走上朝堂。
北齐高家尽出俊杰,刘子业抬头望了望,这所言非虚,看这齐国皇帝也是一表人才,虽是一脸阴郁和精明算计,不过相貌俊美,冰冷的眉宇间风采卓绝,也算是别有一番神韵。只是被这样居高临下俯瞰着,虽是笑容满面,但刘子业还是觉得像被投射到了巨大的阴影之中,有些泰山压顶的威严,他身后之人全都低着头,战战兢兢,而唯独那前头的刘子业还敢这般盯着上方的齐国皇帝看。
“咳咳,王爷,您别这样盯着,注意礼节,礼节!”早已经有些紧张过度的宋朝礼官看不下去,拉了拉前面刘子业的袖子,低声凑近提醒道。他们是来求和的,永光王爷先前已然对那接风大臣无礼了,还这样在齐国朝堂之上逾越,真是愈加害怕,不免冷汗湿了背脊。
呵。。。。。。刘子业侧头戏谑般看了跟来的礼官一眼,杞人忧天,这齐国皇帝既然收了那几十车的贡物,哪里会有不同意修和冒然翻脸的道理。不过,这齐国皇帝看起来工于心计,怕不是那么容易满足的主儿啊!
这龙椅上的高湛和款款而来的刘子业甫一照面就相互嗅到了绝非善类的味道,高湛笑着,笑得满目深沉,刘子业勾笑,低头行礼,也摆开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架势,所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宋国使臣刘子业见过齐朝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刘子业朗声行礼道,不卑不亢,似是故友重逢,两厢欣喜,与他身后弯腰低头寒冬腊月额头挂着汗珠的随从礼官们大相径庭。
有趣。。。。。。高湛抿嘴轻笑,随后抬手缓缓说道:“永光王爷多礼,从建康跋山涉水千里迢迢来到邺城,真是劳苦功高,辛苦王爷了。”
“不满陛下,在下甚少出得远门,此次也是第一次入北朝之境。本和我国陛下推却道这山高路远,我刘子业怕是忍耐不了这跋涉之苦,然我国陛下对在下千叮万嘱此趟远行关乎我宋国与齐国万世修好之前景,千千万万百姓都希望两国能化干戈为玉帛自此以后四海升平,而在下又是本朝第一闲散王爷,没法子,只能由我这庸人担此重任。想来齐国陛下如此英明神武,声名远播,定是不会在两国修好之事上为难子业,让我这个做不了大事也拿不了主意的建康第一闲人乱了阵脚出尽洋相吧!”刘子业竟然开门见山如此说道。
。。。。。。刘子业如此单刀直入,又胆量过人,让列于朝堂之上的官员顿时议论纷纷。站于宋使身后的慕容冲也是一愣,方才在东凤门前以为就是个色胆包天的纨绔贵族,没想如此有勇有谋。
高湛眉头轻蹙,和台阶下的左右丞相对视了一下,便又笑着说道:“永光王爷乃是宋孝武帝之嫡长子,威名赫赫,朕也是久仰大名,王爷怎么如此自谦呢?修和一事贵国是盛意拳拳,而我齐国也是诚心诚意,这和约本就是水到渠成之举。不过王爷你风尘仆仆,远道而来,朕实在不忍心让王爷您太过操劳伤了身体,既然到了邺城,我们便要循序渐进,不可焦躁冒进。王爷你看,你身上的衣裳都被雨雪打湿了,那片片雪花都还未融化,这般辛劳,朕若是不先让王爷好生休息,然后大排筵席好好宴请一番远行而来的诸位,朕真是于心不忍啊!”
高湛一番笑言,顿时化解了方才刘子业锋芒毕露的紧张,刘子业看了看高湛,蹙眉一笑,心里思忖着便知晓这齐国皇帝没有这么简单拍板修和的事情。
“陛下英明,两国修好乃是利于千秋万世的大事,怎可草率!依照礼法,这外邦来朝,先要宴请三日,待使者们适应了本地的水土,调理好了身体,解了路途的疲惫劳苦方能议事。”祖相出列,笑眯眯着皱着一张老脸和刘子业说道。
高湛点头,甚是赞同,朝下面问道:“礼部可有把贵客下榻之处和接风宴席给安排妥当了?”
“启禀陛下,一切已然安排妥当。永光王爷下榻仙都苑,而他的随从亲兵都会入住四方馆。为不打扰永光王爷歇息,中膳会让御膳房送入仙都苑,而晚上,就是隆重的筵席给宋国来的贵宾接风洗尘,到时候歌舞升平,会让南方来的王爷大人们有耳目一新之感。随后几日的行程,臣命属下也已然安排,会让宋国贵客宾至如归,不虚此行!”高孝瑜出列恭敬禀道。
高湛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刘子业听了倒是勾了嘴角别有深意笑笑。如若齐国对他们这些宋使趾高气昂冷眼相待他倒是不必如此紧张,说明他们对入了国库的珍宝财粮已然心满意足。此刻这样盛情难却的局面,这高湛便是在撑开了袋口死命把他们往里面装,到底意欲何为,倒是让人防不胜防!
“这。。。。。。微臣斗胆向齐国皇帝陛下禀报,永光王爷单独入住皇宫这于理不合,我国是否可以多派几名护卫。。。。。。”先前吓得湿了衣衫的宋国礼官此刻居然异议道,说完,战战兢兢看了高湛一眼,又把头低下了。
“哈哈哈,这位大人不必紧张。我齐国乃礼仪之邦,让王爷入住皇宫之中必然是好生伺候,不敢有一丝怠慢。况且,若大人是为了永光王爷的安全着想,那便更加不用担心了,朕的皇宫固若金汤,不会有一只蚊子飞到王爷的寝殿之中。四方馆虽也是朝廷设的驿馆,可是人杂,最近邺城又有不少流民趁着大雪进入,朕也是为了王爷的安全考虑,才如此安排。你可还有异议?”
高湛陡然压低的嗓音,让那个刘子业身后的大臣惊了惊。
“这。。。。。。”那大臣还未再说话,刘子业便挡在他前头,抱拳谢道:“多谢陛下费心,既然来了邺城,客随主便,自然是听陛下的安排。”
“哈哈哈,王爷真是识趣之人,朕便是愿意和永光王爷这般知情识趣的人打交道!好好!慕容大人,你身为接风大臣,王爷在邺城的这几日便全有你陪同了,贵客来朝,切不可怠慢!”高湛对殿中的慕容冲说道。
“遵命!臣自当尽心竭力!”慕容冲领命道。
“慕容大人?。。。。。。”刘子业回头看了看那出尘的美人,疑惑道,“方才在下便好奇,这北齐如何是有这样一位风采卓然的大人!这慕容大人是。。。。。。?”
高湛看这鱼儿早已经咬钩,便大大方方介绍道:“这便是名满天下的北朝第一美人慕容冲慕容大人,永光王爷可是从未见过如此绝代风华之人?”
“陛下。。。。。。谬赞。。。。。。”慕容冲听了五味杂成,轻声说着。而他的声音刚一出口,就被刘子业的惊叹盖了过去:“原来是慕容冲大人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得此一面便是三生有幸,此生没有虚度!陛下如此安排,让鼎鼎大名的慕容大人来给区区在下接风洗尘真是让子业惶恐不安,不禁唏嘘,子业万死无以报答陛下的隆恩!”刘子业长吁短叹,甚是浮夸地一番表白。高湛听了甚是满意,而朝堂上的大臣都仿佛看好戏般看着,这刘子业好男色在宋国人尽皆知,果然这慕容冲便是戳了他的命门,一面之见,就已经如此魂不守舍了。
“既然慕容大人和王爷如此投缘,那也不枉朕悉心安排了!甚好,甚好!王爷,你风尘仆仆,雨雪加身,还是先入仙都苑好好休息一番吧,我们晚宴再好好尽兴一番。说来虽朕是第一次与王爷相见,但真是觉得惺惺相惜甚是谈得来,晚上,朕定要给王爷好好接风!不醉不归!”
高湛大笑说道,刘子业也是满脸喜悦抱拳应下。皇帝陛下离开龙榻,正要退朝,却发现不经意间那刘子业的眼神放松之时竟在往朝中所列的武将中扫来扫去。高湛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丝不悦浮上了嘴角。
“慕容大人,河南殿下,快带王爷去下榻的宫殿吧,别让王爷站久了。”高湛冷冷说道。
“是!”两人领命后,便带着刘子业下去了。刘子业那之前狡黠锐利的目光竟在此刻是缱绻的,已然转身,还是不忘在那一个个走开的大臣中间流连忘返,像是在寻找什么。
高湛眼光凛冽,他让长恭今日不必上朝,便是对的。